驱鬼
“为何拦我?”
少虞晃了晃手中的钱袋,扬眉道:“小二,本姑娘今日可是带了银钱的。”
门外的张三依言给了几分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眼前人一番,最后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姑娘还是走开吧!忿扰了我们天香楼做生意。”
街上人群不多,大多是些见雨停了,继续出来摆摊的小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在空敞的长街前尤其明显,倒是吸引了不少想看热闹的行人。
到底是街坊邻里,众人皆知这天香楼就是这么个德行,其他人被伙计一赶是不了了之,能跟他们这样对上的小姑娘还是头一个。
少虞双手叉腰,忿忿不平地问:“诶!你们天香楼怎么做生意的,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其实她今日是来抓鬼的,受李记包子铺、拾芳斋、广福楼等十几位掌柜所托来抓个饿死鬼。
与他交手之时,少虞意外发现他与家师竟有几分渊源,因此缘由她更不可能对其善罢甘休。
今天为了抓这小鬼,少虞跑了一上午是滴米未进,水都不曾喝过一口,沿宽窄小巷一路追来,却到了这天香楼不见踪影。
这天香楼的烧鸡香味徐徐飘来,她料定这小鬼必藏在其中,本想假借吃饭为名进去搜查一番,没想到竟生生被拦在门外了。
张三面对质问倒是面不改色,他不知从哪儿搬了张椅子坐下,斜靠着后背翘着个二郎腿继续道:“你也不看自己是什么样子,敢来我们天香楼吃饭?”
他又从上到下扫视了少虞一圈,“啧”了一声,“穿的这衣服都起球了,身上粘了不少泥渍,背着个破包,这知道的晓得你是来这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收破烂呢!”
“你……”少虞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上面因长期清洗是起了点绒毛,但还不至于到起小球的地步。
因为上午下了点小雨,少虞忘了带雨具,抓鬼心切也无暇顾忌避雨,红裙衣摆在奔跑的时候是溅了点泥点在上面。若不是这店小二一提醒,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店小二毕竟在天香楼忙活了那么多年,少虞明白生意人最是市侩。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什么你,就你把你那钱袋子拎起来甩甩,我要是不知道里面几斤几两,那我在天香楼十年岂不是是白干了?省省吧!姑娘,与其拿这钱来我们天香楼吃饭,倒不如给自己整两身好行头。”
说完,扯了扯少虞肩膀上的绒毛,自知她现在被说得无地自容,看着她露出轻蔑一笑。
少虞闪开一步,让张三的手扑了个空,本来好心情被羞辱得什么都不剩,看着因他们争吵而吸引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群,她回瞪了张三一眼,“你给我等着……”我还会再回来的。
张三过来对她谄媚一笑,“行,我等着。”
这时他眼神往侧边一闪,看着一个熟悉的老顾客从马车上下来,他连忙迎上去,笑得更谄媚了,“原来是陈老爷,您儿今日怎么来了?还是那老三样吗?”
陈老爷笑着点头,张三朝堂里大喊:“小五,有贵客到了,还不赶紧招呼着!”
看着堂伙计把贵客接走,见少虞还未走开,又上前嫌恶地说道:“去去去,还不赶紧走,莫扰了我天香楼的生意。”语气好似在训斥什么讨饭的阿猫阿狗。
少虞拂袖离开,打算日后再想其他法子。
看着红衣少女远去的身影,张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余光一瞟又见堂里的小五跑了出来,他赶忙把人抓住一问:“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让你招待好贵客吗?”
小五抓耳挠腮,依言而答:“东家说,天香楼丢了重要的食材,客人们的菜肴都没法上桌了,说是今日天香楼闭门歇客,让我赶紧报官来抓贼。”
“那你赶紧去。”张三放开小五推了他一把,忙过去送送离开天香楼的客人们。
……
半晌,张三见小五带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人回到天香楼,他抓着小五狐疑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官府的衙役呢?就一个人?”
小五抬手示意让黑衣人先行过去,转头对张三摆手,“三哥,事情比较紧急,先不跟你解释了,我先过去啦!”说完,也跑了进去。
“姑娘,你是说我们天香楼……撞鬼了?”钱掌柜挠了挠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黑衣女子头也没回,头戴面具四处踱步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她一袭宽大黑袍斗篷,纤细高挑的身姿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脸上带着一个奇形怪状、带有獠牙的红色面具,叫人看不着面容,一身装扮神秘却又透着诡异。
“那……你是从何得知?”钱掌柜眉头紧皱。
也不是他不相信,主要是这姑娘这身打扮太过不同寻常了,若不是现在还是青天白日,钱掌柜真要怀疑这姑娘口中的鬼,是不是就是她自己。
黑衣女子转身回头,与钱掌柜正好对视上,透着面具,她能看得出钱掌柜脸上的一丝惧意。
他被她吓得后退了半步。
黑衣女子刚想做出解释,只见这时小五跑过来说:“掌柜的,我去报官途中路过其他几家食铺,其他掌柜这几日也同我们一般,说镇上恐有饿死鬼作祟。路上碰上这位姑娘说能抓鬼驱邪,所以就把她给带回来了。”
“让你多嘴了?”钱掌柜气愤地拍了小五的脑袋。
小五不服气嘟囔:“本来就是,其他家掌柜也这么说,说让这位姑娘来看看。”
黑衣女子无奈摇头,问道:“你们近几日可觉得寒气入骨?”
钱掌柜接话,“是感觉这几日脊骨有阵恶寒挥之不去。”
“那就对了。”黑衣女子拍手点头,“因为那饿死鬼在吸食你们的阳气。”
“什么?!可这鬼青天白日也敢现身?”一旁的钱掌柜一把拉过身边的小五和赶过来的张三,三人齐齐被吓住抱住一团,三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眼神期盼着黑衣女子能帮忙。
“这几日都下了雨,天阴蒙蒙的不见太阳,这鬼也无杀意,估计对他不怎么受限,只是吸了些阳气为留世罢了。”黑衣女子摆手,“不必担心,带我去厨房看看。”
外头都找遍了没有,那应该还躲在厨房没出来。
钱掌柜想把两个伙计都推了出去,示意他们去带路,小五年纪小,一听说有鬼,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扒拉上钱掌柜,怎么甩都甩不掉。
被推出去的张三从一脸懵逼瞬时转为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往厨房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位姑娘身形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黑衣女子挑起帘子正准备进去,不知那小鬼是否在里间听到动静,在帘子掀开之时,趁几人不注意间携烧鸡飞身而出企图逃跑。
“还想跑?”黑衣女子反身追去,还不忘抽空嘱咐其他人,“快去把门窗关好!”
三人见只烧鸡在空中像无头苍蝇乱撞,哪见过这般稀奇场面,顿时无人敢动,吓作一团,如三只战战兢兢的鹌鹑。
旁人是靠不住了,还得自己来,她见那小鬼携烧鸡越窗潜逃,默念咒语旋身跳上桌子,双手打转推出个火球出来,将小鬼逼退一步。为了陈胜追击,她又推出几个火球出来几面夹击,打得对方连连败退。
钱掌柜看这幅场面,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忙躲到桌子底下,唯恐斗法伤及自己。他担忧道:“姑娘小心,莫要伤着自己,也莫要伤着他人……”
突然一袭火苗扫过,烧了钱掌柜的半边胡须,他那半句“注意分寸”生生咽进肚子里,同时他也意识到小鬼在附近,遂弃了这张桌子钻进另一张。
眼看黑衣女子作势又要结印,将这小鬼就地正法,小鬼心头害怕也不跑了,双手抱拳作揖讨饶。面具遮脸看不出女子的神色,只知道她对他的求饶置之不理,又扬出一个火球直击面门。
顷刻,这个烧糊了的烧鸡掉落在上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昭示着事情已经解决了。
“好了。”
钱掌柜战战巍巍从桌子下面爬出来,“这就好了?”他发现脊骨处的恶寒确实消失了。
“嗯。”黑衣女子点头。
“姑娘真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帮在下解了这燃眉之急……”钱掌柜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掏出个袋子,作势要递给她,“小小心意,望姑娘收下。”
黑衣女子轻笑一声,心道她哪是什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她区区一个凡人只不过跟随师父学了几招,刚刚只是通过傩面请神假借神明之力罢了。
“掌柜的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她一面佯装推辞,表示勉为其难接受了,一面手指颠颠感觉里面银钱不少,觉得这趟来得值了。
“骗子。”
短短的两个字虚无缥缈,却又在整个空旷酒楼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众人的笑都僵在脸上,钱掌柜往四周扫视一圈,除了他们四个,在场没有第五人,正疑心自己是不是方才听错了想问问其他有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但他人却依旧神色如常。
看来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黑衣女子赶忙把钱收好,调转话头道:“掌柜的,您太客气了,何须如此破费,其实只要请我吃顿便饭就好了,毕竟天香楼大名在外,我这次也是慕名而来,不过碰巧罢了。”
钱掌柜擦了把虚汗,露出招牌式微笑,“姑娘谦虚,这酬劳是应该的。要是姑娘想来吃顿饭,小店随时恭候大驾。”明明见你刚刚收得挺快的。
黑衣女子叹了口气,“我就怕下次来这儿,没个引路人,店家见我穿着奇怪,把我拦在外头不让进啊,想来掌柜定是不会店大欺客,只怕手底下有伙计不识我,要把我轰出店外。”
“竟有此事?那定是底下那群不长眼的。”
这番话让钱掌柜有些骑虎难下,天香楼确实有看人下菜碟的潜规则,这还是他默许的。
别无他法,他只得叫小五去取他的手令过来,递给女子挽回些颜面,“这是我的手令,姑娘带此令来可在天香楼任意挑选菜色,饱餐一顿。”
“一顿?”黑衣女子挑眉轻问。
钱掌柜看着她,那人头戴面具看不见此时神情,大抵仍有不满,他秉着商量的口气道:“那……两顿?”
对方不答,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生意人就讲究个和气,他硬着头皮承诺道:“三顿!”
女子笑道:“既然掌柜盛情难却,那我也不便推辞了,那咱们说好了,就三顿。”
说完,她恳切地行完一礼,收起手令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完全不给钱掌柜反悔的余地,只由着他哭摊在凳子上念叨着“血亏”。
黑衣女子七拐八拐走入一个偏僻的胡同,对着眼前的石墙无奈大喊一声,“出来吧!你跟了我一路了。”
她抚下帽檐,摘下傩面,此人不是少虞还能是谁?
一阵冷风吹过,石墙前突然出现了半高的身影,正是刚刚天香楼逃过一劫的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