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ress

下午7点，芝加哥的一家唐人餐馆里，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

靠门的一桌客人不耐烦地连连按响服务铃，“Waitress？Waitress！”

老板从柜台处抬起头，不快地走过来掐了许溪的胳膊一把，“客人喊你，听不见呐？”

许溪连忙将半旧的手机塞回兜里，端起菜单走了过去。

“Sorry！”她低头熟练地道歉。

那一桌客人是附近的几个大学生，瞧这女服务员一把年纪，头发都快白完了，也没有与她计较。

挑挑拣拣点了几个餐，许溪认真地记了下来。

打烊时分，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餐馆，许溪还在后厨洗碗。

“许婶，”店老板走过来，举了举手机，“这个月工资已经发你了。”

许溪双手在围裙上一擦，看了眼手机，卑微地笑道，“多谢老板。”

“暑假快结束了，我们店里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许溪的笑意僵在脸上，“老板，能不能再多留我一段时间，我可以每天多干1个小时。”

“哎呀许婶，你别搞得这么可怜兮兮地为难我了，你说你耳朵不好、腿脚也不方便，洗碗上菜都比别人慢，我真的用不起你啊。”

许溪不是个擅长求情的人，她的脸皮也不允许她继续卑躬屈膝。

她点了点头，将围裙解下放在桌上，“谢谢老板了。”

店老板见她这样，也有些过意不去，像许溪这种四等公民，若是找不到工作，也只能靠政府那点可怜的救济金苟延残喘，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对了许婶，上次我媳妇儿给你介绍的那个汤姆你觉得怎么样，他年纪是大了点，不过有退休金，你就去照顾他一日三餐就行，也算老来有个依靠。”

汤姆是附近街区一个退休的园丁，肥头大耳，还有些老年痴呆，一直没有结婚。家里人嫌他累赘，听说东亚女人勤快又能干，就想给他找个东亚妻子。

许溪摇摇头，断然拒绝，“我不考虑。”

店老板被驳了面子，多少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

“我说许婶就你这条件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不嫌你蹲过十年大牢就不错了。”

许溪的手蓦然一紧，若是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早就破口大骂，说不定都动上手了，可如今她早就尝遍人情冷暖，一颗心沧桑又麻木。

没多说一句，她推门离开了餐馆。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许溪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米线，放在炉子上热了热，又加了几片超市关门时免费施舍的蔬菜叶。

小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水，许溪疲惫地靠在水池边，拿出她的老年机，忍不住又打开国内的论坛。

这是她昔日的一个粉丝给她发的链接，这个粉丝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的微信账号，添加了她，给她发过几次问候，她都没有回应。

有什么好回应的，物是人非，她现在这苍老丑陋的模样别破坏了人家仅剩的想象。

论坛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帖子，【还有人记得那朵漂亮的小玫瑰吗？】

“小玫瑰。”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许是这个夜晚太寂寞，让她轻易便被勾起往事，红了双眼。

楼主发了一张她刚出道时的照片，一张十分随意地抓拍，她怀里抱着一本书，歪头一笑，唇角和眼角都是弯弯的，天真又烂漫。

那时候她好像才17岁吧，主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视剧，从此家喻户晓，星途璀璨。

叮当小丸子：“泪目了，没想到都2040了还有人怀念许溪，呜呜呜她是我的青春啊，我永远最爱的小玫瑰。”

楠楠不吃烂白菜：“哇，这个妹妹好漂亮，她是谁啊？怎么以前从来没看到过。”

奥特曼大战铁嘴兽：“她叫许溪，上世纪90年代出生的女明星，人是长得不错，就是脑子有问题，自己作死，整容酗酒，还持刀伤人，后来被全网封杀蹲大牢去了。”

楠楠不吃烂白菜：“这么劲爆吗？难怪这些女明星盘点里从来没见过她，她为什么要持刀伤人啊？”

奥特曼大战铁嘴兽：“都是旧黄历了，许溪原生家庭一直吸血，本人性格有缺陷，又是个恋爱脑，遇到的还都是渣男，最后那个男朋友骗财骗色不说，还出轨小三，她气不过就拿刀捅人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要演技没演技，要人品没人品，好好一张脸整得像个老巫婆一样，后来这事一出，直接往监狱走了。”

叮当小丸子：“我就是怨她不争气，多好的先天条件啊，她们那一代明星里最后的女顶流了吧，自带热搜体质，粉丝一大堆，更别提那张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脸，唉不争气啊。”

月光美少女：“原来是个法制咖啊，这种人居然还有脑残粉怀念吗？”

云淡风轻：“不是洗白她，只是有些惋惜罢了，像她这种类型的清纯小白花，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草莓没有籽：“现在的年轻小朋友根本没法理解，当年许溪有多红，【小玫瑰】是粉丝对她的专属称呼，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叫自己，在她之后，流量顶峰基本都是男生了。”

云淡风轻：“看来遇到年纪差不多的姐妹了，当年哪个中二少女没有去她的超话签过到啊，直播还不流行的时候，她随便的一个弹琴视频都能有过亿的点赞量，那可是在二十多年前啊。”

不玩微博了：“许溪真的巨漂亮，整容前美到爆炸好嘛，老天爷灌饭吃她都给吐出来那种，清纯倔强小白花，内娱全网无代餐！”

叮当小丸子：“呜呜呜我的小玫瑰啊，好想再看她跳一次芭蕾。”

许溪退出论坛，将脸上的泪擦干，她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着那个浮肿苍老、面目可憎的女人。

她其实还不到50岁，可看起来就像70 的老妪，这一生她曾年少成名，也曾在巨大的名利场中迷失了自己，十年牢狱，已经磨平了她所有的心性，这几年在异国他乡流浪，什么苦头没有吃过，她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认命了，可是看到这些评论，心里还是掀起一片巨浪。

这世间最折磨人的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本可以。

她本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她本可以在事业上闯出一番天地，她本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爱。

一切都被她自己亲手摧毁了。

她早就后悔了，可世间没有后悔药啊。

手机“嘀”的一声响，有个L开头的陌生账号给她转了一笔钱。

这个账号之前就给她转过一次账，可能也是她之前的某位粉丝吧，有了这笔钱，房租就有着落了，甚至她还可以换一间大点的公寓。

可是她真的还要过这种日子吗？这种靠人怜悯施舍、苟延残喘的日子。

她可是被那么多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着的“小玫瑰”啊。

骄傲的玫瑰怎么能活在肮脏的下水道里。

过了几日，当地的社区新闻板块里，多了一则简讯，一个华人女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用煤气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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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溪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睁开眼。

“许老师，你这边休息好没有，能不能再坚持一下把剩下的拍完？”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男青年谦卑地问。

“你怎么回事啊，没看见许老师身体不舒服吗，要求一大堆，我们本来就不想拍的。”

许溪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眼神有些茫然。

“小溪，你怎么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走了过来，担心地问。

这是……楚天海？

年轻时的楚天海，她的初恋男友。

许溪赶紧低下头拿出手机，2012年10月7日，她主演的第一部剧刚刚在暑期档播出，风靡大江南北。

“小溪，你要是不想拍我们就走，你别吓我。”楚天海弯下身子，温声说道。

许溪闭上眼冷静了一瞬，这是个梦境也好，老天真的让她重来一次也罢，她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她睁开眼，对着身旁的工作人员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我可以坚持。”

这个时候，她刚成名不久，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聚光灯，对外界的一切都颇有些抵触。

一场正常的杂志拍摄，她却因为对方提供的衣服不合身而感到不满，借口身体不适拒绝拍摄，事后还被杂志公司控诉耍大牌，之后更是断绝了和她的时尚合作。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上辈子她根本不在乎，反正她也不喜欢怕杂志。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珍惜所有的工作机会。

“谢谢许老师，我马上喊化妆师过来给您补妆。”工作人员如释重负，若是许溪真的拒拍，杂志社恐怕这次真要开天窗了。

楚天海却还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吗，你不用勉强自己，有什么事我帮你顶着。”

这话可真是温柔动听，任何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都会被打动吧。

许溪微微向后一靠，不动声色地同他拉出一些差距。

楚天海是她第一部电视剧的男主，这是部青春校园偶像剧，剧情简单甜腻，就是霸道校草和贫穷倔强的学霸少女谈恋爱的故事。

17岁的她，每天扮演着剧中人，和楚天海朝夕相对，还献上了自己的荧幕初吻，心里难免就对这个帅气的男孩有些动心。

平心而论，楚天海也不算是个渣男，尤其是和她后面几位男友相比，简直好得让人落泪。

可就是从他开始，许溪让自己一再地放下自尊，不断在恋爱中讨好对方，她渴望爱情，渴望亲密关系，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人厌烦，卑微又可怜，渐渐地也迷失了自己。

他们后来在一起三年，许溪为了他不拍吻戏，降低曝光，更是洗手作羹汤，学着当一个贤妻良母。

可楚天海并没有给她任何承诺，他要忙自己的事业，对她也渐渐失去耐心。

后来，他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冷暴力，和不耐烦的语气。

原来他一开始，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你能怎么帮我顶着？”许溪略带些好笑地问。

时尚界封杀她的时候，他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说情话倒是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