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媚骨铮铮
晚膳时分君上果然来了，他亲切的唤那女子眉娘，把她抱在怀里哄她，媚骨天生体弱，安归夷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们几乎是以玩物的身份被创造的。
媚骨没有名字，他们的寿命很短，只有像安归夷这种出身尊贵的才能活下来。
君上为她取了名字。
崔眉。
宫里的其他人叫她娘娘。
沈太医退下去的时候看到崔眉环绕着宋时桉的脖子，在他怀里娇笑着，目光纯粹，而宋时桉也宠溺的看着她，但是在崔眉看不到的地方，宋时桉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她的肌肤，像是刀子一样。
这根本不是看情人的眼神。
沈湛是个边缘角色却又不那么边缘，他祖上都是御医，到了他，二十岁入太医院，到现在也有三十几年了，这样的人，宋时桉用起来放心。
他忠心耿耿，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而且他一只脚都快进棺材了，对媚骨能有什么想法？他是留在崔眉身边最久的太医，有年轻不知事的，只是看了一眼就对她心生联系，想告诉她真相，带着她一起逃跑。
最后那年轻的太医死了，崔眉被君上三言两语哄了过来，又继续心甘情愿放血。
宋时桉陪了崔眉一整夜，安归夷也等了他一整夜。
后宫无妃，她这个太后就是最大的，虽然宋时桉没有册封她，她也没有宫权，但是一应吃食待遇都是最好的。
安归夷拥着被子，她喜静畏黑，所以她宫殿里燃着鲛人油制成的烛火，她的床帐是鲛纱制成的，这样独一份的恩宠只有她有。
就算是父皇母后还在时，她兄弟姐妹众多，她断不能用鲛纱做帐子。
可恨那低贱的媚骨一朝掌权，眼皮子浅的见不得这些好东西，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平日里只穿锦绣，上行下效，她是一国太后，下面的人看她不喜欢也不再用，渐渐地，竟没人再知道鲛纱和长明灯了。
安归夷甚至能感觉到喉间的血腥味，她身子太弱，怕虚不受补，所以宋时桉先给她那媚骨的血，等身子稍好一些，就可以食肉，等彻底好了，那媚骨也就没用了。
这样的日子真漫长啊。
安归夷多病，哪怕北帝举全国之力供养，为她延请天下名医，她还是无法像常人一样，尤其是她为了嫁给宋时桉在雨中下跪，更是伤了底子。
但是，近几日，她感觉身体好多了。
有时候她揽镜自照，看到镜子里我见犹怜的少女都忍不住哭泣，她的双颊慢慢有了血色，可惜父皇母后再也看不到了。
皇宫的夜是漫长的，哪怕是她的母后，贵为六宫之主，陛下的发妻，在年老色衰之后也很少侍寝了，母后就抱着幼小的她，一坐就是一整夜。
她和宋时桉置气，死后却见宋时桉抱着她的牌位，予她君后之礼，宋时桉一日日憔悴，她心如刀绞悔不当初。
而那媚骨更是趁虚而入，穿着她之前的衣衫，假借她的名义和宋时桉春风一度，若非后来诊断出她怀有身孕，宋时桉岂能饶了她。
宋时桉在眉娘这边从不过夜，他日日哄着崔眉无非就是为了她一身血肉。
媚骨的血肉，只有他们心甘情愿的献出才有效。
世人只知媚骨可肉白骨活死人，却不知媚骨在怨恨之时的血肉堪称天下奇毒，不过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弃捕杀媚骨，毕竟，媚骨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就连宋时桉，看着崔眉惑人的眉眼也会一阵恍惚。
安归夷是半人半媚骨，所以感觉没有这么强烈，但是，崔眉是完完全全的媚骨，皮肉骨头无一不精致。
真可惜。
他摸着崔眉的秀发，眼中一片冰冷，若要安归夷身体完全好起来，就需要崔眉全身的血肉，他寻了整整六年，才找到了这么一个媚骨。
媚骨一族为了存活，装作普通人类混迹人群，天生的美貌没法掩盖，就拿刀毁了脸，声音灵动就喝药毁了嗓音，但是媚骨的自愈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只要血肉还在，他们就能复原。
所以，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
被人欺辱，被人分食，哪怕和人类一样，也没有人会把他们当做同类。
有的媚骨嫁给了人类，为他生儿育女，一旦身份被发现，夫妻之情统统不作数，甚至他们还会亲自把媚骨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至于媚骨的孩子，若是成年之时显出媚骨特征，或杀或吃，若是只是个普通人，就当做自己孩子养大。
宋时桉父皇老迈，但是野心不会老，他老来得子，但是此前为了掩人耳目收养过许多养子养女，也就是说，他把自己亲生的唯一的孩子送到了北国。
一不留神，宋时桉就会死在北国，或是，醉倒在北国的温柔乡，这里没有暴雨蚊虫，有的是歌舞升平吴侬软语，还有对他一片痴心的美貌公主。
但是他在大婚之夜回去了自己的故国，紧接着挥兵而来，他的父皇或许没有爱过他，但是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付出了所有。
他是真心爱过安归夷的，所以父皇趁着他领兵作战，求娶了安归夷，当他看着小公主穿着南朝皇后服饰坐在父皇身侧的时候只有愤怒。
寄人篱下的几年里，只有安归夷陪着她，他甚至在想怎么保全她父母兄弟姐妹的命，而她，成了他名义上的母后。
他把崔眉接进宫，给她无上宠爱，就是希望她能心甘情愿的献出自己的血肉，当然，他成功了，就像当年他欺骗安归夷一样。
在见到安归夷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媚骨和人类的血脉，果不其然，经过多方查探，安归夷的外祖母，正是媚骨。
当初的皇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北国的康平公主亦有美名。
宋时桉垂下双眸，“眉娘，母后又病了，身为人子，恨不得以身待过。”
眉娘最见不得他伤心，果然又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媚骨能自愈，但是，经不住这么经年累月的受伤，原本白皙无暇的手臂上布满了扭曲难看的伤疤。
媚骨可识人真假，崔眉能感受到宋时桉是真的想救他的母后，所以才会一次次不顾惜自己也要取血。
他们并非人族，也没人教授他们东西，就连她的名字，也是宋时桉找到她之后给她取的，宋时桉夸她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说她眉眼生的尤其好看。
“君上，”崔眉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脸天真，“你可以取我的血，没关系，我们媚骨可以自愈，一点血而已。”
崔眉只知道这个王朝的太后生了很重的病，只有媚骨能治好，所以宋时桉才会不远万里的前去求药，就下了即将被分食的她。
他救了她，却也放了她，崔眉是心甘情愿回来的。
她想报答宋时桉。
崔眉开口唤一直给她取血的太医进来，为了崔眉，也为了太后，宫里值班的太医是之前的两倍，可怜沈湛一把年纪了，这几年没睡过一个好觉。
沈湛躬身进来，这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加上系统的协助，他已经能以最小的伤口取最多的血。
可是崔眉毕竟流失了太多血，到最后，一小碗还没满，她的愈合能力也越来越差，到最后，只能割肉，如果肉割完了太后还没好，就只能以她的骨头入药。
崔眉腻在宋时桉怀里喊疼，宋时桉轻声安慰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冲着太医使了个眼色。
沈太医把药放到食盒里，这食盒别有洞天，可以保证血液不凝固，他快速离开了辰光殿，疾步向太后所在的宁安宫走去。
自重生以来，安归夷大悲大喜之下竟然引发了旧疾，尤其是今夜听说宋时桉陪着崔眉，更是当场晕了过去，伺候的人虽然不知道太后和君上之间的旧事，但是他们也看得出来，这位太后可是君上心尖尖上的人物。
没一个人犹豫，就算盛宠的崔娘娘也要放血给太后，孰轻孰重，他们还分得清的。
他们不敢打搅君上雅兴，只偷偷告诉了君上身边的内侍，那内侍一听，大惊失色，直说他们糊涂，也不管君上是不是美人在怀，将此事告知了君上。
不过片刻，一直给太后诊断的沈太医就提着食盒出来了，他们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食盒里放的就是太后日常要吃的药。
从沈太医手里到宁安宫娘娘的贴身侍女，这中间绝对不能经过第二个人的手，所以他们只是在前头引路，没想到沈太医孙儿都和他们一般大了，老人家腿脚还这么灵活。
沈太医可不止他们心底的腹诽，他只知道，他要腿脚不便，女主可就完了，女主的病书里也没过多介绍，笼统下来类似于现代的心脏病。
不能大喜大怒，不能劳累，她父皇母后惯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但是南朝的先皇帝可不惯着她，把她当个吉祥物摆着。
一来二去郁结于心，再加上媚骨体质问题，安归夷就病了，而且越来越严重，若是安归夷能好好休养也就罢了，这几年种种都在透支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