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文以载道
陈五特地找了香火不算旺盛但是名声很好的寺庙,官员之家的女眷都很喜欢来这里,林西瑶并不信神佛,神佛保佑不了她,也帮不了她,她只是随波逐流的下跪祈愿,再抽签。
“小姐这是上上签,必得佳婿。”
“如此借师父吉言了。”
林西瑶把那根签系了红绳挂在木架子上,又和两个妹妹一道用了素斋,今夜表嫂让她们在寺庙住一晚,为老夫人念念经,写写经书。
陈五性子活泼,坐不住,早就拉着陈七跑远了,只剩下林西瑶一个人在写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若真的有神佛,又岂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佛堂清净之地行此污秽之事。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寺中僧人主持和他们沆瀣一气,如今林西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分食。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林西瑶想起母亲身上腐朽的味道,临死都在担心唯一的女儿会受继母磋磨,想让娘家庇护一二,父亲枯瘦的手指抓着她,父亲读圣贤书,一辈子学的是忠君之道,但是堂上的帝王不值得他忠心。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林西瑶写完最后一笔,一灯如豆,寺庙本就清苦,她们来是为了求神拜佛,自然也不好盛装出行,言一被寺里的僧人叫走拿热水了,此时只有林西瑶一个人。
“砰!”
房门被撞开,一个受伤的男子跌了进来,林西瑶惊慌失措的起身。
“姑娘莫怕,在下朝阳长公主次子,路遇贼子,不幸负伤,方才逃到此处,惊扰了姑娘,还望赎罪。”
木舟野有一张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都很喜欢的脸,眼尾上挑,看人时水光潋滟,多情极了,同时他又很有男子气概,自下而上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最是含情脉脉,任谁都拒绝不了。
木舟野看到那个姑娘白了脸颊,却又强撑着把他扶起来,给他热水,要去叫人来。
“我看寺内的马车,姑娘似是誉宁侯府上的女眷,府上的世子夫人正是我家小妹,贼人尚未走远,不宜声张,恐恼羞成怒,威胁寺中之人性命,待天亮后,我自会自行离去,今夜之事,也无人知道,不会有害姑娘名声。”
“名声如何有人命重要,寺里的师父有治疗外伤的药,我让侍女取些过来。”
“别劳烦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出门在外,我也备了一些伤药,只是上药的事情还要麻烦姑娘了。”
木舟野伤在后背,看着及其骇人,林西瑶上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吓着姑娘了吧,我随父亲在边关之时,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此等小伤,不足挂齿。”
“边关,很危险么?”
林西瑶活了这么久只去过两个地方,林家还有誉宁侯府,在自己家啊时,父亲疼爱她,常常带了她去外面玩,但是,都是城里,和平又热闹。来了侯府以后,她几乎成了廊下的雀儿,没怎么出去过侯府的大门。
“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宿命,我等保家卫国为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和乐,我自报家门,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我姓林,我母亲是誉宁侯府的小姐。”
“原来是林姑娘,失敬,我妹妹回府时经常和母亲说起林姑娘,文采斐然,才思敏捷,令尊为一方父母官,治下一片太平。”
林西瑶莞尔,她能听得出木舟野是真心的,这个人,一边保家卫国一边残害她这么个无辜之人,一面敬佩林知府,一面又要把她唯一的女儿送上不归路。
言一一夜未归,林西瑶也和木舟野聊了一整夜,木舟野和她说她从未见过的边关场景,说各地风土人情,他去过很多地方,木星鸾被养在宫里,但他去了很多地方。
父亲想让自己看的大抵就是这些吧,林西瑶包好了伤口,她的指间微微发紫,不知何时烛火已灭,天也蒙蒙亮了。
木舟野穿好外袍,递给她一块玉佩,“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带着这块玉佩来公主府,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林西瑶郑重接过,眼里晦暗不明。
木舟野不便多待,匆匆离去了。
“言一,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言一根本没有离开过厢房,她一直隐藏在系统的保护罩里,“外面有誉宁侯府没有的景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有高耸入云的山巅,但是也很危险,像你这样漂亮柔弱的小姑娘,是不能一个人去外面的。”
林西瑶眼里还是向往的神情,她摸着手里的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哪怕坐上马车也没有回过神来,陈五和陈七见她这样子都在捂着嘴偷偷笑。
林西瑶回去以后腰酸腿疼,躺了好几天才好,陈晏初又升了官,陈晏文也走了长公主的路子,进礼部做了个清闲的职位,陈晏尧入国子监读书,陈府里剩下的几个小姐也开始相人家,如此一来,倒显得林西瑶格格不入。
宝簪来的时候还和她说了一嘴她娘家哥哥的事情,让林西瑶三言两语怼了回去,但是李宝簪也没翻脸,来的更勤了,不只是她,大舅母二舅母甚至连外祖母身边的丫鬟都做了说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西瑶父母双亡,现在能做主的人就是陈家老夫人,一旦她点了头,林西瑶只能嫁。
“嫁给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烂人做继室,还是给长公主智勇双全年轻有为的儿子做妾,如果我被逼着嫁给第一个人,一定会去像第二个人求救。”
“言一,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吧,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等待你的是更可怕的事情,他们给了你一条很差的路,再推出一条不那么差的路。”
“因为陛下见不得我好过啊,”林西瑶的声音又轻又细,“真可惜,我早生了这么多年,见不到你嘴里自由平等,女子亦可为官经商,所有人都能上学读书的世界。”
她从匣子里拿出那枚玉佩,“木舟野这几日一定在等这块玉佩,你快去吧,早一天结束,你也可以早一天回去。”
言一接过玉佩,她知道林西瑶最后的结局,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
“天涯有尽头,人生无再来。”
林西瑶伏在书桌上,把她爱不释手的书卷的找出来,拿着簪子一页一页划开。
二十年前......
辽州大旱,人相食。
太子无德......贪污......赈灾......
林西瑶把书页撕开再重新排在一起,她喜读书,尤其是在誉宁侯府,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这些是父亲留给她的,不是金银珠宝亦不是古籍字画,就是很普通的书,所以陈家的人没有收走。
对不起了,言一。
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就不会无动于衷,我可以死,但不能死的默默无闻,辽州千万人的命,林家上下的命,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一定会想办法公之于众,
待一切完成以后,我会死,我会迎来我既定的命运,你也可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林西瑶默默把这些文字记下来,确保一字无误之后再把这些用水泡皱,然后一点一点撕碎,确保再也拼不成原来的样子,
再分开处理了,有的埋到了花盆里,有的混到了脂粉里,等做完这一切,言一也回来了。
“已经通知了木舟野了,但是木星鸾所做的绝不仅仅是让你做她二哥的妾。”
木星鸾想的的确不止如此,她的两个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林西瑶怎么配给她二哥做妾,这还只是第一步。
她要让林西瑶身败名裂,让陈晏初一提起这个表妹,只有嫌恶。
那玉佩过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了她手里,二哥派来的侍女捧着匣子给她看,那侍女是二哥的房里人,也是母亲亲自调教的,自然最懂怎么对付这种不安分的女子。
“若她洁身自好,我有再多的计策也是无用,她一双眼睛只看着富贵,尽挑别人的夫君,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木星鸾想起那夜自己去看她时,无意之中在书桌上看到的东西,“素女婵娟”“念春去”“有尽时”真是好文采。
她上辈子的第二任丈夫,皇后的娘家子侄,明明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却喜欢舞文弄墨,自己曾无意之中在他书房里见过他珍藏的诗文。
一字一句竟是林西瑶所做。
林西瑶果然与自己犯冲,人死了都来恶心自己。
也就是那一刻,木星鸾下定了决心,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她,自己想与人为善,可惜林西瑶步步紧逼,既如此,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天生尊贵,不容侵犯。
长公主和靖国公嫡亲的女儿,当今亲封的荣安郡主,岂会怕她区区一个林氏孤女。
“今夜外面热闹,和两个小姐说一声,让她们约上几个小姐妹一道去外面玩。”
木星鸾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句话,又让人送了今年的新茶给陈七,“这茶味道还好,给七小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