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实方才远远站着,并不知道殿下与圣上谈了什么,只是如今跟在裴梦欢身后,直觉告诉她,殿下此刻的心情并不美好,她抬眼偷偷瞧了瞧,只见裴梦欢脸上,尽是疲惫,仿佛刚才的谈话,抽走了她全身的气力。
良久,软轿中一直沉默的裴梦欢才开口:“回府吧。”
宵禁在今夜并不实行,所以虽然已是深夜,街上也并不冷清,辘辘的马车驶过喧闹玩耍的人群,内里却一片寂静,这让车厢内愈发显得沉闷起来。
秋实几次三番想开口,又怕说错话,心情甚是纠结煎熬。
“秋实,”阖眼的裴梦欢蓦然开口。
吓了一跳的秋实结巴道:“怎…怎么了,殿下?”
“若是你知道有一个人将来定会有负于你,你会怎么办呢?”
“啊?”秋实没想到是说这个,一时愣怔,思考了一下,开口道:“那这人对奴婢好嘛?”
“好,很好。”裴梦欢微颤着长睫,轻声道。
“那他对奴婢这么好,为什么还会背叛奴婢呢?”秋实疑惑的开口。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发生了,猝不及防,毫无厘头。”片刻,裴梦欢淡淡道。
秋实不敢再接着问下去,她朦胧地察觉出,这可能就是殿下多日以来,郁结于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谁会背叛殿下呢?殿下还提前知道了,看这个样子,殿下对此人的处理也十分矛盾。
犹豫了一会,秋实斟酌着开口:“若是奴婢的话,会试着改变他,毕竟将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要是成功了,也算是挽救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像您说的,他对奴婢很好,待人好的心,是不会作假的。”
是啊,不会作假的,从小到大,周燃星待自己的每一分好,都是真真切切,绝无点虚情假意。
至于改变么?裴梦欢心中轻哂,人心就是这么难测,连如何变心的都不知道,又何谈回转心意呢。
她睁开眼眸,看了眼惴惴不安的秋实,笑了起来,“无事,只是闲聊,别多想。”言罢,又闭目养神起来。
秋实担忧的看了眼裴梦欢,殿下这番话,定是有的放矢,只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开口,这个背叛了殿下的人,究竟是谁,惹得殿下如此伤神。
许久,秋实轻轻开口:“殿下”
“嗯?”裴梦欢疑惑的看向秋实。
秋实深吸一口气,说道:“奴婢不知道殿下为何忧心,只是奴婢永远会认同殿下的每一个决定,奴婢只希望,新的一年,殿下能够身体康健,万事胜意。”
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幸好,身边还有秋实,这番话让重生以来的裴梦欢,长久笼罩在心头的孤立无助和迷茫一下子有了支点。
她轻吸一下鼻子,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暖黄色的烛光轻柔的落在她眼底,应和着点点晶莹细碎的泪光,此刻微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沾着晨露的牡丹,易碎而又美艳至极。
马车停下,公主府到了,裴梦欢整理好心情,搭着秋实的手下来,刚一入府门,便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许不问着一素净长衫,披一暖裘,长身玉立,站在公主府的大红灯笼下,看向马车这边。
这是怎么了?自诗会一别,两人便再未相见,虽然想要许不问这个人投在自己门下,但现在他还没有参加春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子罢了,更别提能为自己做什么。
“许士子,稀客呀。”裴梦欢缓缓走近,语调微扬。
“见过长乐公主,殿下新春大吉”许不问不疾不徐的行礼。
“等多久了?”裴梦欢看着他肩头有些许落雪,“这帮下人疲懒的厉害,竟然不把你请到屋里去。”她蹙眉,很是不满。
“回殿下,某刚到不久,而且是某自愿在这里等的。”许不问温润的说道。
“好了,进去说吧,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无事不登三宝殿,许不问定然有事前来,她才不会以为这人会大冷天的跑过来给就为了给自己说一句祝福。
“不必了殿下。”许不问面上仍是温和带着笑意,他开口推辞道。
“怎么,本宫这公主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竟还让许士子退避三舍,不敢踏足。”裴梦欢挑眉,质疑道。
“殿下言重了,不过一件小事,某说完便回去了。”仍是不卑不亢,不见丝毫惊慌失措,却也不松口顺势答应进府。
裴梦欢懂了,哪里是下人不请,他刚来,分明就是不愿意入这个公主府,怕有心人看见,说闲话罢了。
她也不欲强求,不过是天气冷,为他着想罢了,本就是一桩小事,他人不领情,也犯不着上赶着强迫。
“说说吧,怎么了”裴梦欢单刀直入。
许不问微微一笑,挑明来意:“不知公主可否为某解决一桩小事。”
“何事?”裴梦欢好整以暇的问道,真难得,许不问这笑面狐狸一样的人,竟然有求于自己。
“钱大人有心招婿,可惜某无心于此,只好来拜托殿下了。”许不问苦恼的开口。
钱有财?这人名字俗气,行事作风也不愧他的名号,嗜钱如命,花钱却锱铢必较,算起账来,一分一厘都清清楚楚,父皇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委任到户部当差,好在虽然爱钱,但也懂得取之有道,没做出什么不应当的事。
说来,钱有财诗会那天,派人去请许不问,应当就是为的这事,钱有财这人,一身铜臭味,还偏爱有才华的青年俊秀,觉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也是个缺什么就爱补什么的人。
“小事一桩,不过可能方法你不太喜欢。”裴梦欢缓缓开口道。
“殿下请讲。”
“你也知道,本宫向来是不理朝政的,如今若要插手,只能从别的方面,此事本宫有两个法子。”裴梦欢顿了顿。
“殿下但说无妨。”许不问开口问道。
“第一个方法,便直接说你已成婚,家中已经有了妻子,这样可以打消不少人,只是有一弊端,京中人,有的是位高权重者,若是他们欣赏许士子之才,定要与你结亲,哪怕是安排个不受宠的女儿过去,你和你夫人怕也只能收下,若是拒绝,惹恼了对方,只怕会有几个绊子等着你们。”裴梦欢耐心解释道。
听完,许不问沉默片刻,追问道:“那殿下的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便是宣布你是本宫看中的人,有了本宫的标记,其他人便会知难而退,只是这样一来,你与夫人之间,就得好好解释一番了。”裴梦欢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许不问的神情。
果然,此言一出,许不问脸色终于不再端着一直以来温和的笑意,神色几经变换,迟迟不语。
裴梦欢也不催促,气定神闲的站着等他决定。其实,上辈子就算没有她,许不问面对同样的情况,自然也是解决了的,不过想必当初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也是吃了好大一番苦头,如今自己买好给他欠一份人情,他顺利解决这件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半柱香的时间,许不问想必已经想清楚了,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殿下心中已有决断,某也相信明珠不会暗头。”
这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裴梦欢心中讶异,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是狐狸一般的许不问,自己这几句话,他思考片刻,也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自己自然是想要他选第二种,既可以解决掉他的麻烦,又送了人情,同时,哪怕之后澄清了,他也会被认为是与公主府有过联系的人,至于第一种,虽然自己所说可能发生,但也有点言过其实。
不过听他这话,便是由着自己来了?这即是第一次合作,看来也是他第一次投诚,裴梦欢登时对许不问满意起来,聪明人,果然好说话。
“那本宫按照这样做了。”裴梦欢再次确认。
“某相信殿下。”许不问微微一笑。
事情商量完毕,许不问也行礼告辞,转身准备回住所。
“本宫可为你写一封信,你寄给家中的夫人,也可解释一二。”裴梦欢叫住准备离去的许不问,快速的说道。
许不问听清后,面上不加掩饰的露出惊讶,似乎没有想到面前之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愣了片刻,许不问才缓过神来,略带感激的微笑道:“谢谢殿下。”语气明显真诚了许多。
裴梦欢点点头,“写好了让人送给你,本宫向来喜欢帮人帮到底。”
许不问深深一揖。
解决完这事后,裴梦欢才和秋实算是真正回到了公主府。
方才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都落入秋实耳中,她虽然不太明白,但却隐隐约约觉得,殿下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好像要比以前厉害一点。
“殿下,这是周少将军派人送来的。”春华捧着一条雪白的毛毯上前。
毛毯厚重柔软,毛质顺滑有光泽,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看便知价值不凡,工艺复杂,尤其是这雪白色的长毛,竟无一根杂色。
秋实看了,哇的发出一声惊叹,赞不绝口。
想来,秋狩那天,周燃星那人便说要送自己一个新的毯子,如今送来,一看便知下了好一番功夫和心思。
只是,裴梦欢不免有些黯然,终究这份心意,给了旁人,再想着方才与父皇的谈话,更没有看这份雪白毛毯的心情了。
“收起来吧。”她淡淡的开口,便转身步入寝殿,不见片刻留恋。
秋实与春华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毫无欣喜之色。
春华用目光询问秋实,“今日宴会,殿下可有什么不悦?”
“没有啊。”秋实摇头,就算回来路上有一阵奇怪的对话,这和毯子有什么关系呢?她搞不明白。
这毯子是周少将军送的,殿下看了毯子便不高兴,路上还说有人有负于她。
莫不是,一个想法缓缓浮现在秋实的脑海里,她瞪圆了眼睛,难道,殿下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周少将军?!
她心底如遭雷劈,感觉自己把所有事情都联系起来了,为什么殿下秋狩不理周少将军,因为周少将军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为什么殿下要见从来没有见过的许不问,因为殿下要疗情伤!
她愤愤不平的对春华说:“我们以后都不要理周少将军了。”
捧着周燃星送来的毯子的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