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裴梦欢向前走了几步,刚要出声道:“好巧啊。”就看见向来温润如玉的皇兄,此刻却敛了笑容,他站在窗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热闹的表演场,那神情,竟让裴梦欢一下子生出一股陌生感来,鬼使神差的,她住了口。
两个包间中间,用几个雅致的玉石假山隔开,影影绰绰,因而秋实站的位置,并看不到旁边的包间,她只觉得,殿下好像一瞬间看到了什么,表情欣喜,却在下一秒止步不前,很奇怪的样子,于是她开口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裴梦欢坐回椅子上,囫囵道,心里不由自主的想着刚才的事。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皇兄,印象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是下人办事不力,又或者是得了百官称赞,他总是微弯眼眸,倾泻出融融笑意,如沐春风,不卑不亢,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呢?就像是…她想了一会,突然冒出一个形容,就好像是失去了感情,变得漠不关心的冷淡和无所谓一样。
她的手不自觉的搅着帕子,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失去了控制,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突然,锣鼓声丁铃当啷响起,台上已开场,声势浩大的乐声将裴梦欢的思绪打断。
她垂眼看去。
下面的中央四方台上,蓦地绽开许多粉白色的海棠花来,从花骨朵到含苞待放继而怒放,大簇大簇的海棠花,在经过琉璃玛瑙映射的烛火照耀下,如梦似幻。
人群猛地一静,下一瞬,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就连裴梦欢,也不由得怔住了。
花海渐渐凋零,又如雾般散去,浮现去一个衣着奇特的男人来。
那人身上带着许多银饰,面上还罩着一个蝴蝶样式的银质面具,只余下笔挺的鼻梁和薄唇。
男人勾起唇角,向四方拱了拱手,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同玉石的质感。
他道:“欢迎诸位来到纹梅杂耍团的最后一场演出,相信今天的表现,一定不负众望,让在座各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语毕,他的身影又渐渐隐入白雾中,众人引颈长看,却闻头顶上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声。
人未露面,这声音就已然像浸了酒似的,酥了大半人的骨头。
“今儿是奴家最后的一场演出,须得找位官人好生配合才是,不知道,哪位公子愿意赏脸呢?”这声音妩媚妖娆,引得不少男子顾不得脸面,大庭广众下,竞相自荐。
却见梁上,落下一根槿紫色的绸缎来,一个衣衫单薄,面带薄纱的窈窕女子,单手攀着绸缎,缓缓滑了下来。
见此状况,场面更加火热,那女子却攀着绸缎,不疾不徐的荡了几下,涂着紫色丹寇的食指,略过熙攘的人群,而后,她指着一个方向,歪了歪头,笑道:“这位公子,可有意配合奴家?”
裴梦欢心下一惊,身体僵住,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女子指的,正是她的隔壁,坐着她的皇兄!
裴梦欢下意识站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声淡淡的“好”自隔壁传来。
在一众山呼海啸中,她愕然的看过去,皇兄神色淡然,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那女子娇笑一声,扭动了下身子,便荡在了裴归野所在包厢的栏杆处,她摊开雪白的手掌,端的是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下一瞬,她惊呼一声,原来裴归野直接踏上栏杆,伸手环住了她那细若水蛇的腰肢。
那女子看着近在眼前的俊逸男子,下颌清晰,轮廓分明,她缓了缓过快的心跳,将身体贴的近了几寸,这才笑道:“公子好生热情,小紫都吓了一跳呢。”
裴归野没有应答,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
紫腰登时想起这人的身份来,表情极不可微的僵了僵,强笑着扬声道:“好戏开场,诸位可仔细瞧好了。”同时不着痕迹的拉开了些彼此的距离。
而裴梦欢这边,秋实早就瞪大了眼睛,惊道:“这不是...吗?”尾音掩去,但是主仆二人却心照不宣。
而看到那个女子直接带着裴归野荡了起来时,秋实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住的念叨:“这可是三楼,一个不小心落下去了可怎么办呐。”
裴梦欢亦然,那根吊在房梁上的丝绸,瞧着便是既不结实又柔软易断,更遑论,现在是两个人的重量施加在上面呢。
唯一能让她坐在这里自我安慰的,就是皇兄身边定然有暗卫跟着,而且皇兄既然出声答应了,那就是心中有数的,她相信皇兄,默了一瞬,回忆起方才的陌生感,她又不确定的想,他大概...是有数的吧...?
然后,伴随着裴梦欢这样的想法,紫腰带着裴归野,在荡到中间时,猛地放开了抓着绸布的手,二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急速的坠落下去。
紫腰的衣裙在空中绽开,犹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而陪着她一起的,是表情仍旧毫无波动的裴归野。
耳边因坠落而产生的风声和在场所有人的惊呼,似乎都没有使他的眉头轻皱一下。
紫腰知道自己不会受伤,可对于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来说,这种猛然从高空悬落的感觉,要是常人,胆都要吓破了,她打量了裴归野一眼,企图从中找出一点佯装的镇定,可是她失败了,那深邃的眼眸里,竟然隐隐透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愉悦来。
处于看台下的裴梦欢,被这陡然的变故吓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上,她近乎失态的扒到窗前,就看到一朵巨大的荷花凭空而起,层层叠叠的堪称肥厚的花瓣稳稳的将二人托在了中间。
她使劲瞪大眼睛,直到看到处于花心中央的人安然无恙后,才惊魂未定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旁的秋实也看呆了,兀自呢喃道:“这是杂耍还是术法啊究竟,快把人吓死算了。”
待得荷花缓缓飘落在在地,坐于其上的二人才走下来。
紫腰端着笑容,这才道:“这位公子好定力,竟是面不改色,不过我们的重头戏可是在这里呢。”
语毕,一个人推着一个木架子走到台上来,木架上有几个铁质的镣铐叮当作响,上面还标着几个圆点,圆点上写有数字。
“公子请站上去吧。”紫腰笑吟吟道。
裴归野站着不动,置若罔闻,他打量了一会儿,直到紫腰心中打退堂鼓时,他这才气定神闲的走了过去。
紫腰松了口气,向木架旁的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手脚麻利的为裴归野带上镣铐,将其牢牢的束在木架上。
“嘶拉”一声,紫腰手腕用力,将自己的裙摆下端扯下一片布来,而后覆在自己的眼上,在脑后打了个灵巧的结。
她扬起红唇,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几个闪着寒光的匕首,语带兴奋的说道:“众位希望小紫掷在哪里呢?”
在场的观众七嘴八舌,紫腰故作深思状,而后为难道:“那就先选二号吧。”二号,在裴归野右手手腕侧。
“不会来真的吧,不会伤到殿下把。”秋实扒着窗边,不停的碎碎念。
裴梦欢心里倒是稍稍放心,她虽不太懂这戏法的原理,不过既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现象丛生又平安无事,可能也是这戏团的卖点之一,所以此刻虽然惊险,但她反而当下心来。
果然如她所想,那紫腰连续选了几处,都是与裴归野的身体堪堪擦过,甚至最近的一处,那刀刃都贴住了肌肤。
如此几次下来,人们也摸清了套路,气氛不免松懈下来。
见状,紫腰便言,还有一个刺激的,不知公子敢不敢来。
裴归野垂着眼皮,不疾不徐道:“姑娘既如此说了,又有何不可呢?”
于是几个火把点燃了木架四周放置的草垛,而紫腰也念出来此次选中的位置,左肩上方,心脏处。
她似乎受到烟雾的影响,这次举起刀刃的手格外缓慢。
裴梦欢眯眼看着,心中突然蔓延出一种巨大的恐慌来,这种不详的预感几乎瞬间压的她喘不上气,不对,她想,这次举刀的姿势不对,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出声喊道:“住手。”
话音一出,下方的人一齐仰起头来,紫腰在看清的那一刻,微微愣神,手中的刀刃便偏了方向,而木架上的裴归野,则是瞬间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