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韫温然
王家是当朝第一大士族,又是谢家亲家,本来是谢家首先要团结的对象,王珣这一来,反而
让很多中间派又投了桓温那边。正当第三次北伐失败,本来谢安盼着桓家就此败落,谁知桓温在朝中地位依然固若金汤,谢安大怒之下,勒令自己的侄女谢婉,还有自己的女儿与王家女婿离婚。
本来这件事很荒唐,但谢安当时声望正隆,事情闹大起来,王家面子也过不去,便主动和离,谢三娘被两家逼迫,狼狈离开王家,王家却不准她带走女儿。
这件事在建业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被满城人说了好几年的八卦。
只有可怜的王柔,虽然留在王家,却成为王家不可言说的人,藏在家里,虽有父母,却无人管她,孤苦伶仃,外面都传她早就病死了。
王柔听完,气得面色微微有些发红,胸口起伏。
“世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王柔脱口骂道。
“不错!”男子拍手赞道,“天下都说我桓氏霸道,我桓氏可没这么蛮不讲理。”
王柔和男子你一句我一句,连八卦带损,把谢安骂了一遍,顺便也知道了几家大士族现在的关系。
现在的建业,也就是现代的南京城,城中现在数得上的上等士族有十几家,但真正有权有势的是王、谢、桓三家,其中谢家因为淝水之战,以少胜多,创造了战争史上的著名战例,风头正劲。王家和桓家却彼涨此消有些失势。
“你是谁啊?”王柔突然想起来,桓温的儿子就有好几个,这位是谁呢?
男子笑吟吟地拱手道,“在下桓玄!”
王柔脑中一炸,桓玄?居然是历史课本中有名字的人物,只是……只是他的结局好像不好啊!
王柔揉揉脑袋,怎么不好法,她想不起来了,但应该是很惨很惨。
这么一位美男子……,王柔望着他,一脸惋惜怜悯之色,看得桓玄后背发凉。
突然远处有人大声喊“玄哥哥,玄哥哥……。”
便见旁边林荫小道上,有人分花扶柳,穿行过来。
原来是昨天见过的那姐妹俩。妹妹先跑来,跑得小脸红扑扑,姐姐却施施然走来,走得弱柳扶风。
桓玄向着二人远远施礼,“二娘、五娘,桓玄有礼了。”
二娘走近前来,温温婉婉行了万福礼,抬头看了一眼桓玄,脸却先有几分红。“玄哥哥怎么没去紫金山? ”
桓玄冷哼一声道,“今天谢家也去,我怎么会去,碰上谢安还要给他行礼,我可不触这个霉头。”
“玄哥哥,那你是来看我和姐姐吗?”五娘脆生生问道。
桓玄道,“那倒不是,他们从紫金山回来,本来就要来你家饮宴,我便先来了。”
“谢安不来吗?”二娘轻声问道,随手拂去桓玄衣上一片枯叶。
“他不来的,怎么有脸来 “ ,桓玄冷哼道。”只是皇帝和几家亲厚的大人来。”
五娘拍手喜欢道,“那是极好的,平日宫中饮宴,但有谢家大人,大家都只会顺着他说话,一点也不好玩。”
桓玄却一点看不出喜欢,“没有谢家,今日你们也不要接近皇帝,那个人在呢。”
“哪个人?”王柔问道,远处却传来喧嚣声,没人答她,大家都朝着园子另一边看去。
桓玄急急道,“我先去和他们汇合,你们待会也可离远点坐着,总少不了吟诗清淡,你们去看看也有好处。
桓玄一走,二娘便没了方才的柔情似水,冷冷瞥了王柔一眼道,“没事便早点回去吧!今日饮宴,你是不用上桌的。”
说毕,便牵着五娘的手,款款沿着来时小径往回走,五娘倒是回头看了两三次,颇有同情之色。
王柔僵在当地,心中气血翻涌,她对二娘和五娘并无恶意,甚至希望能像当年宿舍的姐妹一样好好相处,但这个二娘,对她简直是赤裸裸的歧视,让王柔深刻体会到了印度高种姓对低种姓的态度。
瞧不起我是吧,不让我去是吧!我偏去,王家无非就是要脸,那我偏就不给你们脸。
说完,她也气呼呼地回了家,一进院子就喊,“阿蛮,阿蛮,把我最好的衣服拿出来,我要梳妆打扮。”
听到她喊,阿蛮喜滋滋地从屋内出来,“老爷是允了柔娘去饮宴会客吗?”
王柔恨恨道,“不管允不允,反正我就去了。”
阿蛮只顾着高兴,哪里管其他,便从柜子里翻了一件大包裹出来。
一件件抖开衣服让王柔挑,一边嘱咐许婆子烧熨斗烫衣服。
此时天色还亮,王柔便把衣服拿去日光下,一件件照着看。
其实一大包衣服之中,大半都是以前穿的,一看就小了,只有几件新的能穿。
王柔仔细察看衣服花色料子,才发现这些衣服颜色虽素雅,衣料却极考究,做工也极精致。每件都是在绸缎上织着精美无比的图案,有缠枝牡丹,也有小朵茉莉、茶花,甚至有小虫、兰草等,颜色鲜明、配色也雅致。
王柔在现代却没见过这么精美的丝绸布料,拿着看来看去,竟哪件都不舍得放下。
最后还是阿蛮替她做主,选了一件浅桃红渐变色的宽袖薄衫,下身选了嫩绿的间色纱裙,腰间紧紧系了一条黄色丝绦。怕她冷,又给她披了一件绣花斗篷。
王柔在铜镜前转了几圈,镜中人面如桃花,袅娜纤细,真像古画上走出的美人一般,心情顿时大好。
“阿蛮,这些衣服这么好看,是王家的人给我做的吗?”
阿蛮撇嘴道,“哪里,都是夫人托谢家阿姨带来的。王家除了管一日三餐,什么都不管的,连给女郎看病抓药,都要用夫人偷偷捎来的钱。”
王柔此时心中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虽然早知王家不喜欢自己,但明确他们对自己就是不闻不问,还是说不出的难过,但庆幸的是,自己还有娘,也还顾念着自己,这怕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
试好了衣服,婉娘便把衣服交给许婆子烫,自己给王柔梳洗化妆,此时正流行长眉晕红妆,婉娘便给王柔画了入鬓的长眉,又在脸颊侧打了薄薄的胭脂,喜欢道,“柔娘比夫人还要白,不用敷粉,涂点胭脂便很好看了。等大些了,可以画蛾眉,会更好看。”
虽是春天,但毕竟还是初春,没一会天就擦黑了,许婆子在屋里掌了灯,和阿蛮欢欢喜喜给王柔换烫好的衣裳.
王柔虽然勉励自己一定要去,但毕竟今日来的是皇帝,而且号称是司马家唯一一个自己掌权的皇帝,要自己小命却还是轻而易举的。
心下忐忑不安,阿蛮要跟她去,她也不让,自己悄没声的顺着小路,往远处灯火灿烂处走去。
王家的园子很大,分左园右园,王柔平时往来的便是右园,今日宴饮的地方却是左园。今日右园中一个人也没有,黑漆漆的,直至走到两园交接处,才见站着一排拿着金瓜的宫中护卫站在各处小径中看守。
王柔占了身子瘦小的便宜,从一处桃树的缝隙间钻了进去,也无人发觉。
她也不认识路,只好一路从树缝里往光明处走去,脚下时不时有些狐狸之类的小动物跑过。
走了许久,前面小径上渐渐没了守卫,灯笼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也多了,王柔才走回小径上,一路跟着他们往前面的一处高台上走去。
走近才看清,那高台上铺满红色地毯,每隔几步便摆着一根方形木柱,木柱的样子和华表很像,四面都挑着很大的风灯。照得高台上恍若白昼。
正中间一张木塌上坐着的大概是皇帝,两边摆着好几张塌,好几个中年男人穿着宽袍大袖坐在塌上,谈笑自若,毫不拘束。
再往下便摆着两排矮桌,有些年轻男子或跪或卧在小桌旁,也甚是自在。
右边却扯起一张白色纱帘,那纱帘十分巨大,将高台的另一边完全遮了起来,只影影绰绰看见很多高髻霞披的影子。显是女眷宴饮的场所。
王柔便顺着台子往右走,走了大半圈才给她找见台阶,缓缓走上高台。
平时不常见面的女人们,此刻三三两两正聚在一起说个没完。
偏在此时,正和别人说话的二娘居然看见了她,冷冷扫了她一眼,便叫住身边的女侍,嘱咐了两句。
那女侍匆匆向她跑来,冷着张脸,喝斥道,“这哪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赶快回去!”
王柔气极,不止因为她的语气,还因为她的态度,充满了鄙视,好像王柔只不过是王家的仆妇厨娘。
脾气上来,她便不管不顾,大声道,“赶客便是你王家待客之道吗?”
她这一声,却让离她较近的大半女眷都听见了,齐齐看过来。场面甚是尴尬。
二娘冷着一张脸,瞪着王柔,心里只怕恨不得她死。
前桌却款款站起一名女子,向着众人微笑道,“是我家里外甥女,平时父母管教得严,少出来,大家都不认得她。”
向着王柔招了招手,“还不过来。”
王柔愣了一会,才认出来,原来竟是谢道韫,那日她来探病时穿着道袍,今日却着浅碧色绣花深衣,王柔一时竟没认出来。王柔只好向她走去,谢道韫看她满头满身都是枯叶花瓣,哭笑不得,用指尖点点她额头,“你这孩子是去哪里淘气了,怎么滚得跟野猫似的。”说完,便命身边侍女帮她收拾干净,又拢了拢松散的头发。才让她安安稳稳坐在自己身边。
王柔顿时心安,对谢道韫竟然有了一种对母亲般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