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工妙思
第二日早上,谢琳早早起来,吃过了早饭,便在翻账本,看地里有没有什么利润高的产出。
阿蛮连字也不识,只在一旁发闷,不时问这问那,打断谢琳思路,言语中不时提起昨天带回来的西域特产,谢琳突然心念一动,便命阿蛮把昨天收的礼物拿出来摊在塌上,和阿蛮仔细点捡,才发现除串珠以外,竟也有许多零碎的穿成串的半宝石,大概以青金石,绿松石为主,也有萤石、海蓝宝,还有些玫红的,黄色的,谢琳只觉好看,却不认得是什么品种。
谢琳在心里默默回忆,混学校汉服社的时候,和学姐学做古风衣服,试过用法式刺绣做中式腰带,便抽了一张算账的草纸,在纸上慢慢画出腰带的纹样,手边没有颜料,便信手写上黄,绿,桃红等字样。
阿蛮看着谢琳的画,道:“琳娘,可是要做腰带,我来做可好,我的女红在王家也是数一数二呢!”
谢琳笑道:“自然是你做,我却没有那样手艺。”
画完图,便和阿蛮一起去找范婆子开了库房门,在里面挑了几块颜色绢料出来。
阿蛮于手工上极有天份。一下午,谢琳在做账,阿蛮便裁剪料子,打褙子,又自己烧了熨斗,忙忙叨叨,兴致极高。
谢琳现在手头没有任何资源,又没有钱,做什么都手短,现在想想,那些一穿越到古代就能开金手指,种地都能发财的穿越小说真是太不现实了。
自己现有三千亩地,想来想去,都没什么好的门道,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化肥,品种也不好,不管种什么也就将就糊口,发不了什么财。
想来想去,唯有蚕桑,才是发家正道。
谢琳去过敦煌,听导游说,东晋时,虽然西域都护府已不在朝廷控制下,但丝绸之路却没有断绝,依然有大量丝绸一段一段辗转运输到达西方,增殖百倍,敦煌也是借此繁荣一时。
自己刚好重生在丝绸盛地江南,不做手边的生意,却还能做什么呢?
拿定主意,仔细回忆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广东的桑基鱼塘,倒是可以在这个庄子里试试。
但江南地区本就是纺织品最大的产地,没有拿出手的特色产品,却也难赚大钱,她让阿蛮做的腰带,便是试水市场,探探路。
谢琳看阿蛮忙得不亦乐乎,便独自一人出来,叫上庞力,一起去庄子里巡视。
庞力受宠若惊,道:“女郎,庄子里都是些粗活,女郎这样身份,不用管这样事。”
谢琳却笑问道:“你们日常种些稻子,可够吃用?”
庞力摇头道,“哪里能够,我是光身子在此,没有家小要养,也不过够吃饭,想存钱娶媳妇也是千难万难。那起成家的,一家吃饱都不能够,此时青黄不接,多半要野菜树叶代饭。”
正说话间,正好庄里有人在路边捋柳树芽,谢琳问道:“柳树芽可是吃的?”
几人忙丢下手里绿芽,跪拜道,“是,是,小人家里米不够了,将就煮些芽菜当饭”
谢琳顺手摘了几颗柳芽放在嘴里,咬了两下,一股涩涩的汁水冒出,谢琳忙吐出来,“这么涩,怎么吃得?”
庞力苦笑道,“每年种的都不够一家嚼用,能吃上柳芽已是极好,外面那起流民连柳芽都吃不上呢。”
谢琳问道:“若没有柳芽可吃什么呢?”
“观音土”跪在地上几人忙回道,“急难时也可填肚子,只是吃得进拉不出,每年都有不少人吃观音土胀死的。”
谢琳长长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竟有些不忍看这些瘦弱的人儿捋柳芽。
便招呼庞力一起去河边看看。
这条小河从庄子东南绕过,水不大,却很清澈。
谢琳问庞力道:“这水可引入庄子里?”
庞力道:“这河地势比庄子略高些,本就修了渠引水浇地的。”
谢琳喜欢道,“那倒是方便,省了不少事。”
庞力却摇头道,“水少的年份倒好,只是江南雨多,发洪水时,庄子便少不了水淹,洪水过后排水不及,当年就收成大减,去年便是着了活,收成只有一半,庄子里粮都紧。”
谢琳听了却眼里一亮,这不是正适合桑基鱼塘,桑树不怕水淹,还可保护水土。
此时已有庄子上的人看到他们,围过来请安,谢琳便命人找了绳子和纸笔来,测量田亩,庄民都是庄稼好手,测量田亩本是看家本领,不用谢琳嘱咐,便自己组织起来测量,还给她拿了尺来,不一会数字就不断报上来,谢琳在河边一张石桌上,边记边画,一下午便画了一张颇为精确的的庄子地形图。
然后又回了花厅,拿着图比划和庞力说了桑基鱼塘的想法,在庄子里建几个鱼塘,塘边都围种桑树,塘里养鱼养莲,没挖塘的地方照旧种稻田,每年可挖塘泥做肥。
庞力认真听完,却迟疑道,“女郎,只是……塘也不是哪里都挖得,有些地方不聚水,塘底会漏水,却不知庄子这块地聚不聚水……”
“……”谢琳瞪大了眼睛,……居然还有这回事么?
身后突然传来帘子响声,却见谢婉从后院进来,坐在八仙桌旁,慢慢道:“那倒不用担心,这庄子本是一处沼泽,当年太爷带着族人南渡,把沼泽水排干,又运了土来填,才有的这片地,漏水是不会漏的,只是排干造田不易,如今却要挖了做水塘,未免可惜。”
谢琳一愣,心想,坏了,自己怎么忘了庄子是娘的,不管做什么总归要她答应才行。
她本来不擅长交际,此刻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话,喃喃道,“娘……我……。”
谢婉却微笑道,“刚才我都听到了,想的却是不错,只是知易行难,琳儿,你可敢承诺,若桑基鱼塘收成不好,便设法喂饱庄上人的肚皮?”
谢琳念头一转,突想到那些捋柳芽的庄民,如果桑基鱼塘失败,明年庄民怕是连柳芽都吃不上了,她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谢婉起身道,“不急,你慢慢想,能应承我的时候便放手去做。”
晚间,谢琳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测算稻田改桑基鱼塘的收益,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安定下来,想起当年自己曾想转专业去学艺术,犹豫不决,爸爸就说:“凡事都不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虽然自己转专业没有成功,却真的努力去试过了。
现在离东晋末年的乱世怕也没多少年,而且这最后的日子里,兵乱,自然灾害此起彼伏,不早做打算,这庄子里的人也没有好结果。跟以后的战乱比起来,这小小的风险都不算什么。
她早早起身,洗了把脸便坐在房里看昨日绘的图。却听门嘎吱一声响,阿蛮探了头进来,看到她已起床,便推门进来,喜滋滋的拿手里东西给谢琳看,“看我绣的可好?”
谢琳拿过来一看,却是一眼惊喜,阿蛮把一条腰带绣得精致雅丽,极工尽致。她颇领悟了谢琳的意图,腰带上是谢琳简单描摹的春雨草花图,她便用小的玻璃珠绣了一串串春雨,花草之上又用珠子做露珠点缀,隔几朵花便用有色的小粒宝石绣一朵花。颜色也搭得极好,鹅黄柳绿桃红,最是适合春天。
谢琳拍拍额头,可惜了,自己竟忘了法式刺绣要用特制的勾针。
阿蛮这样的绣工配上法式刺绣的立体技法,做出来的绣品不知有多漂亮。
阿蛮看她表情变化莫测,倒有些沮丧,“这是绣得不好么?亏得我熬了一夜。”
谢琳一把抱住阿蛮的小细腰,欢喜道,“哪里是不好,你简直绣得太好了,我竟不知从何夸起。这条腰带要是流传到千年之后,便是一条万金的顶级奢侈品。”
阿蛮虽不大听得懂,却知道是极力夸她的意思,扭了扭脖子,脸红道,“只是做这么花哨,女郎只可在家带,不可出去被人看见。”
“为何?”谢琳惊讶道。
阿蛮摇头道,“这两年高门女郎都不大时兴带宝石,多是带玉簪,玉佩,只有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才带这些晶亮的东西。”
谢琳笑道,“她们不喜欢,便不给她看,阿蛮的好手艺自然有人识货。”
阿蛮却有些不开心,“我才不给别人呢,我做的活计从来都只给女郎用。”
谢琳有些无奈,阿蛮虽是个丫鬟,但也颇有些瞧不起生意人。这是这个时代高门大族的通病,连家中仆人也是如此。
阿蛮突想起什么似的,“琳娘,你可知,王家二女郎已定了亲了。”
“二女郎?……”谢琳想了一会,才反映过来,她说的原是王家二娘。
“她定了亲关我什么事呢?”谢琳一点也不想回忆王家的那些事。
“你可知她许了谁?”
“谁?”
阿蛮有些讥讽地道,“她一门心思嫁桓家,桓家却不肯要庶出,最后许了庾家庶子。”
“不是桓玄吗?”
“桓家玄郎是袭爵的,哪里能看得上她,如今连桓家表外的亲戚都巴不上呢。”
谢琳听她絮絮叨叨八卦,心中却有些感概,这个年代,女子的命运全由不得自己做主,谢琳虽讨厌她,但也看得出来,她爱桓玄颇深,甚至处处迁就讨好,却依然是这样结果。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若自己留在王家,此刻定亲的或许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