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奔赴大凉关
京都百里之外的驻地营。
冷涩的月抖落粼光散落在驻地山谷之上,寒意盛然,凉意三分入骨。
主营之内散发而出的腥味,增添黑夜的雀跃,谷中百兽静待,以伺时机,仿佛只要主营里的烛光殆灭,便可将营中之人噬骨饮血,啖肉含髓。
“卫副将,我劝你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是不会替楚景渊解毒的。”主营里被捆缚在木架上的苗人努力忍住喉间火燎燎的烧痛,咽下口中即将溢盈而出的腥腻,碎出一口血沫,语意嘲讽的说道。
此人外袍尽损,白色的里衣之上满是交错斑驳的血痕,温热的鲜血混杂着冷却的余汗染入衣物的丝麻,细细密密的织成缠网,勒住他的呼吸,寸寸玩弄他的心志。
卫凌避开污脏的血沫,气极的拨弄吐露火红蛇芯的炭火,冷冷看向五花大绑在木架上之人,烧红的三角烙铁上还闪着火星,便被强行塞入架上人的口中。
人肉与逶火滋啦滋啦愉悦的碰撞声在架上人嘴中跳动,灼烧焦味入鼻,卫凌扔下手中烙铁,“换下一个过来。”
“副将,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大军停在驻地数日不前,大肆的抓捕善蛊的苗人想替楚景渊解蛊毒,可苗人恨透了楚景渊,哪怕是挨着毒打也不愿低半分头。
卫凌晃神的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缓了缓气,“王爷情况如何?”
“很糟糕,随行的太医说怕是撑不过三月,并且王爷心病太重……”
卫凌转过身离开那片腥色,隐忍已久的拳头最终握紧,扣在面前案桌之上。
一声巨响,案桌散碎,牍文信籍掷地有声,吓的主营外守卫冷不丁一哆嗦,长戈脱手落地,寒光自刃中逃逸。
“放走的那名刺客可有消息?”卫凌不顾手背上的血色,身子有些瘫软。
士兵摇了摇头,神情遗憾:“人跟丢了,那刺客进了京都以后便没了踪迹。”
卫凌眼中寒光一闪,开口说道:“果然是京都。”他狠拍着腰间的长刀,长刀扣甲,发出战战兢兢的厮磨声,彰显着执刀人的愤怒,“尽会使些龌龊手段,这次居然敢用苗人。”
吹进山谷里的风,找不到出路,只能来来回回的撞击在壁石上,崖石无依,剥脱翻滚成石屑,离开居所,发出雷声般的轰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
苏箩嫣欣喜的怀揣着从太子府内带出的信回到小宅,她瞒着映月和红袖悄悄的收拾了包裹,便踏上了前往大凉关的路程。
在得知苏季许未死的一瞬间里,苏箩嫣便下定主意要救楚景渊,便当是还他一个人情,等从大凉关回来,她便将娘亲和弟弟接出苏府,往后再不参进这些是是非非里。
苏箩嫣在路上随手买了一顶斗笠罩上,虽说要去救楚景渊,可苏箩嫣并不想暴露身份。
越往大凉关靠近,气温越低,好在苏箩嫣带的衣服足够御寒。
零星的亮色点缀在黑青的天际,天光照不亮的戈壁上苏箩嫣抱着双膝取暖,距离离开京都已有半月余,等穿过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戈壁滩便能到汴京。
听从大凉关而来的沿途商贩说卫凌已带着大军进了汴京城内,他们正四处寻医替楚景渊解蛊毒。
苏箩嫣抬眼看了看不着边际的黑暗,心里的怯意陡然攀升。
倏地黑暗里透出一抹青光,苏箩嫣定睛一看,一头狼匹远远的觑着她,苏箩嫣从袖中掏出火折,双手抖颤个不停。
野狼伸着舌一步步逼近,忽然里黑暗中越出一道黑影袭向那孽畜。
血色横溅在沙粒上,狼匹嗷嗷的惨叫,哀死之声响彻着戈壁。
“霁凛?”苏箩嫣出声试探的问。
来人卸下斗笠,露出熟悉的面容。
“你怎么在这。”苏箩嫣点上火折,火苗窜的一声,昏黄暖洋的光亮在两人间涌跃而起。
“我要是不在,你打算怎么对付这匹狼。”谢霁凛将匕首上的血滴蹭在地上的沙砾间,少年冷冽的下颌线在黑暗与光亮的交错里清晰可辨,他抿着薄唇,神色不济。
苏箩嫣知道他在生气,抬手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别生气了。”
别生气?能不气吗?当谢霁凛看到书案上留下的纸条差点没气背过去,她一言不发,留了一句我去大凉关了便消失不见,他硬生生追了十多天。
“别自作多情,我没生气,你是去救他,而我是去杀他,我们只是顺了道。”谢霁凛嗓音清淡,悠悠的眸色里透着凉彻的寒意。
苏箩嫣不知怎么接话,静默的拿着枝杈拨弄地面的沙土,她时不时抬眼瞧瞧谢霁凛,像是犯错的小孩在探量大人的脸色。
谢霁凛无声的叹息,他寻了一些干枝燃起火堆,熊熊的烈火照亮了苏箩嫣的侧脸,谢霁凛这才看清苏箩嫣的焦悴,她的小脸干瘪,原本水润的肌肤此时渡着暗黄。
“为了他值得如此吗?”谢霁凛心里的妒忌如眼前的火堆越烧越旺,初见苏箩嫣时他满心的算计,可自那夜她认真仔细的替他换药后,谢霁凛心底那份变态的占有欲便日日膨胀。
如今天赐良机,明明一举便能要了楚景渊的性命,可他却动摇了,苦苦蛰伏多年,心血将毁于一旦。
“他是我前夫。”苏箩嫣声如细蚊,可谢霁凛却听的清楚。
“你心里还有他?”问出这话后,谢霁凛的手微微紧攥,他摸到了手心的汗珠。
“谈不上,但也放不下,他救了我弟弟,所以我也要救他。”在知道苏季许还活着之前,苏箩嫣对楚景渊三个字总是避之不及,可从太子府出来后,她就淡然了。
谢霁凛松了手,他脱下外衫披在苏箩嫣肩上,温下声,“早些睡吧!明日便能到汴京了。”
“你不必勉强自己,我知道苗疆恨楚景渊入骨,你无需为了我救他,我是我,你是你。”苏箩嫣明白谢霁凛刚刚说的是气话,他要是想楚景渊死,大可在京都城里等着便是,何苦千里迢迢的跟随她来这荒无人烟的汴京。
“他救了你弟弟,你救过我,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吧!”谢霁凛躺在沙石上抬眼望着黯淡无光的夜空,他当初多此一举的将自己安插在苏箩嫣身边,却不曾想到如何的局面再不受他控制。
夜色沉沉的罩下来,寒风呼啸的声响凛凛骇人,月将圆未圆。
苏箩嫣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睁眼时天已经亮了,谢霁凛从包裹里取出干粮递给苏箩嫣,“再忍忍,晌午我们去吃顿好的。”
“嗯。”苏箩嫣接过干硬的馒头,就着水胡乱的咽下。
汴京的百姓从城中涌出,逃荒般的拖家带口。
“请问这城里发生什么事,大家为何都要离开。”刚到城门处,苏箩嫣拉住一位大娘,开口问道。
“姑娘不像是汴京的人,赶紧逃吧,蒙古人要打来了。”大娘说完逃也似的挣脱开苏箩嫣。
楚景渊病重,四方蛮夷虎视眈眈,试探了半个月,终于要出手了。
一种莫名的烦闷心绪占上苏箩嫣的心头,民生多艰,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我不走,我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死在蒙古人的弯刀下,怕是就累死在路上了,城里淮王大军还在,这汴京丢不了。”老人上了年纪,牙口不清。
“我是来替淮王解毒的。”苏箩嫣拿出谢宜然给的书信,交在城门的官兵手中。
她话语一出,四下里静了许久。
“姑娘此话当真。”众人皆讶然,仿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盯着苏箩嫣看。
隔着一层斗笠下的纱幔,苏箩嫣都能感受到那炙烈的目光。
“自然是真的。”谢霁凛接话。
在官兵的带领下,苏箩嫣到了楚景渊暂住的府邸,先前嚷着要逃命的百姓大多折返回城,他们打定主意要赌一次。
卫凌从府中飞奔而出,才数月未见,他却已瘦的吓人,两颊干瘪,眼眶深凹。
“你们当真能救淮王殿下。”卫凌上前一步,站在谢霁凛跟前,他手压着腰间金错刀,似有威胁的意味。
苏箩嫣没敢开口,她自纱幔下看着卫凌,心疼的紧,谢霁凛看了一眼苏箩嫣,继而点了点头。
“她呢?为何带着斗笠。”卫凌觉得眼前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让他忍不住想看看她的面容。
“我姐姐天生貌丑,平日行医怕吓着病人,遂带着斗笠遮面。”谢霁凛将苏箩嫣拉在身后,正身与卫凌相持。
两人不相让,苏箩嫣赶快将谢宜然写的信递给卫凌,卫凌看完信先软下身姿。
“那好,我带你们去。”其实卫凌也明白,若是心存异志之人大可不必冒险出手,以如今王爷这情况,等着消息便可,所以眼前这两人的的确确是来救人的。
弯弯绕绕走过几个长廊拱门,苏箩嫣才到楚景渊的榻前。
榻上之人面无血色,哪怕是病着,一身骇人的凌冽之气亦没减分毫,干裂的薄唇隐约透着几分凉薄,惊伦绝艳的脸绮糜。苏箩嫣心尖颤颤,哪怕是病着,他都如此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