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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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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烟发了一场高烧。

平日里那么多梦,这次却什么梦都没做,身体时而犹如坠入深渊,时而又像漂浮云端,浑浑噩噩,时睡时醒。

再次睁开眼,是月色皎洁的夜。

临近中秋,月亮圆而亮,映得夜空犹如白昼。

迟烟微微皱眉,察觉额头上放着潮湿的毛巾,转头间,毛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惊动了身旁的人。

“你醒了。”

程唤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沙哑,看向她的眼眸像是缀星的夜,明亮却幽深,似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迟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想起程唤救起自己时的表情,不觉恍神。

少年时的程唤内敛寡言,面对她时会有笑容,会多说些话,如今处事得体成熟让人信赖,但是她对他的了解却不是很深。

想来被程祁森收养之前,他似乎经历过什么伤痛的事,才会露出那样……无助的表情。

她神色复杂,忽而不忍心对他发泄情绪。

只淡淡开口:“你不该救我。”

“不该救你?”

程唤长睫轻抬,明眸微弯,神情柔和得如渡了月光,“你认为我不该救你,那我认为,你也不该死。”

听见这句话,迟烟偏头看他。

程唤的眼睛生得很好看,专注看人的时候会有种真诚的感觉,只不过是冷峻的五官强化了他的距离感。

倘若他藏着什么坏心,怕是用这双眼睛就轻易将人蛊惑。

可是他说,不该死?

迟烟收回视线,闭上眼睛。

银月皎皎。

她无声落泪。

他大概以为她太过悲痛,所以才对生活万念俱灰。

但只有迟烟自己知道,她是觉得无法释怀,于心有愧。

她曾对害死姐姐的人那么恐惧痛恨,到头来,造成悲剧的真正的源头却是程祁森。

而她,被其蒙蔽,爱了他整整七年!

黎妙说得对,凭什么迟玉要为了她在痛苦中沉沦,而她无知无觉,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一切?

心脏一阵抽痛,迟烟难过地按住胸口,在摸到睡衣柔软的面料,她忽地心中一惊,慌忙坐起:

“我的衣服呢?”

“我之前穿的衣服呢!”

迟烟从未如此失态过,她抓住程唤的衣袖摇晃,泪珠随着动作砸落在地。

“周姨帮你换了。”程唤很快开口,扫了一眼她紧攥他衣袖的指尖,而后收回,“别慌。”

他像是知道她在急什么,视线投向床头,俯身拉开抽屉,那里面静静躺着封着迟玉照片的项链。

迟烟慌忙松手,跪坐在床头将项链抓起,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葬礼前一晚,宋颜陪着她,将黎妙带来的照片烧了,又将保存已久的证件照做成了拇指大小的项链。

宋颜以为她要换一个方式纪念迟玉,却不知道她在那时,就做好了带着这条链子一起淹没的打算。

女人单薄的身躯蜷缩在床边,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微微颤动着,竭力抑制的抽泣声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程唤垂眼看着,指尖不自觉动了动,想要安抚的手向着她的方向轻抬,又克制地放下。

从医院宣布程祁森死亡,再到葬礼全部结束,他在应对繁杂的事务之余透过人群留意她的动态。

每看一眼,心中的不对劲就要加深几分。

从前的迟烟柔软亲和,像极了晴空天幕上洁白无瑕的云团。而那些天,她的眼神一夕骤变,透着绝望之后的漠然和冷意。

公司那边忙得分身乏术,遂专门交代了周姨劝她暂时回来,留意她的安全。

就在今日下午,收到了周姨发来的消息,说迟烟回来又离开,要拿东西却空手而归,说叫了车,却自己一个人往别墅附近的小路去了。

程唤顿觉不安,加速进度从公司赶了回来,依着周姨说的路径一路找到了银杏树茂密的河岸。见到了她主动下坠深河的背影……

万幸到得及时。

程唤攥紧手心,不愿再去回想当时他有多惊慌。

亲眼看着在意的人在面前死去的场面,他不想再第二次经历。

哭声仍在继续,似乎要将她多天压抑下来的悲痛全都释放。

程唤眸间划过不忍,缓声开口:

“或许你不知道,黎妙也找过我。”

一句话落,他凝视着迟烟微僵的肩膀,清透的声线在月夜响起,如轻轻拨动的琴弦:

“抱歉,无意知道了这些。”

“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自责,很懊悔,觉得自己不该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你知道的,自责和懊悔根本无法让既定的现实逆转……死亡更不能。”

程唤眼中闪过痛苦的画面,使得他不适地蹙了蹙眉心,见迟烟已经抬起泪眼茫然地看过来,他神情缓和,继续说下去:

“你想过吗?你姐姐当下的选择,其实就是最本心的决定。”

“她之所以将残酷的一切由自己承担,就是不愿意让你受到伤害,你既然已经不可挽回地承受了这份感情,那就继续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黑而莹润的眼眸专注地回应她动摇的目光,语气轻柔又坚定:

“因为选择了死亡,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用心。”

“所以,哪怕只是为她,也要好好活着。”

“好吗?”

一段话说完,她怔怔地望着程唤。

在那瞬间,迟烟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有关迟玉的画面,她的音容笑貌,她说过的字字句句,她看她的每个眼神。

作为唯一的亲人,迟玉只是用着自己最大的爱来对她好。

她从未怪过她。

所以哪怕是为了迟玉,她也该好好活着。

是啊,她该好好活着才对。

因为选择了死亡,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用心……

迟烟心中豁然,终于缓缓点头。

黑夜依旧寂静。

看她伸手擦去自己的眼泪,眼中的漠然也逐渐消散,程唤握紧的手心缓缓松开。

周姨的脚步声在这时响起,惊喜地端着水盆和毛巾匆匆走进来,坐到迟烟身旁,抬起有些粗糙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嘴里絮叨着:

“太好了,太好了,好像没那么热了……”

她说着,将杯子里的热水递到迟烟面前,眼中都是心疼:“迟小姐,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生活,程先生一定不希望您为他——”

话未说完,她手里的杯子便被程唤接过。

周青芳惶惶抬头,见程唤眼中带着笑意。

他温声提醒:“周姨,水已经凉了。”

周姨不解地辩驳:“这是我刚倒——”她话音忽然变弱,视线在程唤捏着玻璃杯的泛白指尖顿了顿。

“好像真的的凉了。”程唤的声音依旧温柔。

但偏离迟烟视角的方向,他垂眸俯视着周青芳的眼神比水更冷。

周青芳神色一变,随即抓着围裙站起身,将分明装着温热液体的玻璃杯接过,连连应声:“诶,好像是,好像真的放凉了,我再去烧一壶!”

待她步履匆匆地离开房间。

程唤收回视线,看向蜷缩进被子里,正呆呆地望着窗外月光的迟烟。

她开口,声音很淡:“阿唤,让周姨别烧水了,我不渴。太晚了,不要影响你们休息。”

程唤凝着她被月光映照的白皙脸庞。

她的嘴唇有些干裂,泛着病态的白,分明是极度缺水的样子。

他说:“无妨。你喝过再睡会舒服点。”

迟烟不再回应,望着月亮的眼眸澄净而纯真。

也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刻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喃一句:“快中秋节了。”

“嗯。”程唤闻言,沿着她的视线看向已经圆得近乎银盘的月亮。

恍惚时又听见她轻叹:“嫦娥怎么会在寂寥的月宫待这么久呢?”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程唤回头,视线掠过迟烟好看的脸庞,眼中染上一丝笑意。

她好像总是愿意相信一些天马行空的浪漫想象,没有世俗气,天然而鲜活。

思至此,程唤勾起唇畔,顺着她的话回答:

“大概因为……有一只兔子陪伴吧。”

说话间,门口传来细微响动。

程唤敏锐回头,看见周青芳端着热水在门前踌躇。

他浓长的眼睫压低之后,无声压迫感便愈发明显。使得周青芳慌忙低眉顺眼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副想进不敢进的模样。

“进来吧,周姨。”

他声音轻缓得像怕是惊扰了谁,眼神却依然冷漠。

“诶!”周青芳如蒙大赦,快步走过去,将温水放在迟烟床头,没再多说话,只叮嘱了一句“趁热喝”就关上门离开。

她在程家伺候多年,在程祁森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唯独对程唤这个忽冷忽热,捉摸不透的性子难以招架。

程唤收回眼神,懒得去揣测她是什么想法。

床边座椅上放着他带来的小狗公仔,程唤转身拿起,递到她面前。

纯白色的萨摩耶卡通公仔,跟派派有点像。

迟烟怔怔地看着,手下意识摸上毛绒公仔,轻轻摩挲了一下。

“让它陪你。”程唤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生日快乐。”

这句话说完,迟烟瞬间偏头看过去。

男人正侧身站着,优越的五官一半被月辉映照,一半隐入黑暗,好看得让人恍惚。

迟烟自嘲一笑。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没空去想自己的生日是几月几号,没想到程唤还记得。

明明比他大两岁,却没有弟弟的感觉,行为举止比她更成熟稳重。

在他面前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自觉形秽。

迟烟敛眸:“谢谢。”

程唤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排斥,站直身体,识趣地道别。

关门之前,看见她起身拿了床头的玻璃杯,低着头慢慢地喝。手里的小狗公仔吐着舌头歪倒在她手边,又被她小心扶起。

这一幕好像没什么特别,却轻易将他的心变得柔软。

程唤将门关上,没有离去,背靠向墙面,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袖。

板正的面料被方才慌乱的迟烟攥出了褶皱,那一双眼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但又透着坚定和执念。

是很美,但让他不忍心再看见她那样惊慌失措的模样。

程唤眉眼变得柔和,缓慢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触上衣袖。

没人注意到,走廊拐角处,一个身影飞快闪过——

是周青芳满目惊愕地躲进楼梯道,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回想起程唤面对迟烟时的态度和神情,曾经被忽略的所有不对劲,争抢着从脑海中呼之欲出。

吓得她倏然将嘴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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