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结肠结症
“马匹一直都是吃这样的草料吗?”
沈奚抓起一把食槽上的草料细细看过,眉头微皱,草料单一,多纤维,粗加工,手一捻,掌心留下水印。
丰新觉招来喂食的人,让他们如实回答。
“是的,这食料有什么问题吗?”看着沈奚严肃的神情,喂食的人有些紧张。
“这样喂多久了?”
“约莫三四个月了……”喂食的人声音低了下去,听这小娘子的语气,应是喂马这一道出了差错,那算下来他们负责喂食的人罪过大了。
丰新觉也上前抓了一把草料,不解问道:“这有何问题吗?”
“没有问题吗?”沈奚反问,实在想不通丰新觉同样擅长饲马之人竟看不出来,她实在要怀疑他是京城什么公子哥下来刷简历的了。
丰新觉被反问到哑口无言,问题在哪?不过他不敢再出言询问,而是放低了姿态,朝沈奚恭敬行礼,“还望沈姑娘赐教。”
“《痊骥通玄论》有言:‘夫论马起卧者,因饥饱劳役,失起饮喂,乘饥渴而吃水草太过,伤于脾胃,草谷
不化,阳明经受病,传在大肠九??之间,不能运转左右,聚粪成结。’”{1]
“这《痊骥通玄论》是何典籍?”
“啊……”沈奚语塞,难道这个朝代没有这本书,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决定再次借用她已故的阿爹的名头,“是我阿爹手札里记录的,我对此了解亦不多。”
丰新觉点点头,做倾听状,他之前派人去查过沈奚,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据说沈奚这养马手艺便是从她爹的手札里学来的。
沈奚看一眼母马的蹄子,“从马蹄磨损的情况来看,产后哺乳期的母马运动量定然不多,排除了“劳役”,那只剩下进食这一道。”
沈奚走到马儿跟前,蹲下身子,给马儿进行了一个初步检查,将症状一一点出来,精神沉郁、食欲不振、刨地、起卧、浑身出汗、右侧膁窝鼓胀和疝痛等症状,听诊肠音极弱,右膁窝隆起膨大,叩诊呈鼓音,□□突出。[1]
经过初步的诊断,沈奚有了想法,为了避免出错,还是做进一步检查的好。
“有新鲜肠衣吗?”沈奚问,“大肠肠衣便可,要韧性好的,新鲜的,若是放久了一撑就容易破。”
“快,去找。”丰新觉立刻对手下人吩咐下去。
“这草料都换了吧。”沈奚看向丰新觉,“马需要多种营养,生产后处在哺乳期的母马更是如此,而且马的肠胃本身就脆弱,这些草料都只是简单加工,马消化不了,粪便结在体内就容易导致肠梗阻。”
“况且,为何这草料这般潮湿?”沈奚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库房里的草料也是这般潮湿吗?”
“前几天晾晒草料之时忽逢大雨,就淋湿了不少,今日又没有遇到好天气,只能是收进库房继续用着了。”
“不行,这批草料都不能用了。”沈奚斩钉截铁说道。
“为何不行?这只是潮湿了一些,既没烂也没有霉,将就吃着不就成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沈奚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人满脸不屑,从衣着上来看,不是一般的饲马人,更像是有些官职的,目测跟丰新觉差不多位置。
“丰大人也这样觉得吗?”沈奚不理会那人,直接转向询问丰新觉,她既不是军营的人,不拿他们的俸禄,只不过是他来找她了,她看诚恳,便来了,也算是给大昭做贡献了,但不代表她要受他们内部人的气。
“若是丰大人也这样觉得,那我走便是了,意见不同尚可以商讨,但这位大人一开口便如此刻薄,看来是对我有意见了,那我也没有必要待下去了。”
“别啊。”丰新觉赶忙拦下要走的沈奚,又疯狂给钱理使眼色,让他闭嘴。
真要说起来,丰新觉也能理解钱理的愤怒,若是条件允许,谁都想给马吃最好的,稍微有点瑕疵的都扔掉不考虑。
但有些问题是军营内部的问题,他现在不好给沈奚说,而钱理也同样不该将内部的怨发到沈奚身上,人是他请来的,只能是他两头哄着。
丰新觉赔着笑,“沈姑娘,你不要同他计较,他就是这样的狗脾气,路边随便见到个人他都要骂两句,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呵。”沈奚冷笑一声,“我脾气更加不好,别说人了,路边的狗我也要踢上两脚。”
搞笑,他脾气不好,自己就活该要忍着了,那她也脾气不好,就让他忍着吧。
说罢,沈奚作势就要离开。
丰新觉一下子急了,冲钱理怒吼:“给沈姑娘道歉!”
触及钱理黑下去的脸,丰新觉只好小跑到他那边,低声劝说:“这不是我们都没有法子了吗?沈姑娘是来帮咱们的,若是你有法子你自可强硬,可问题是,你解决不了啊。”
钱理沉默了,脸色稍微缓合了几分,确是这个理。
军中拨款给到养马这一块的本就不多,沈奚说的精加工草料,马儿需要丰富的营养,这些他们不是不懂,只是在实操中,很多时候都做不到那般精细。
说得难听一点,人都吃得不好,马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说的算的,真正能说话的人都还在上头,改变要从上至下才会有效果。
“沈姑娘,抱歉,我一时间失言,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钱理能伸能屈,服起软来也不含糊,“现下还是马儿比较重要,您请继续吧。”
恰好此时,前去寻找肠衣的手下人也回来了,肠衣表面还带着未冲洗干净的血迹,是新鲜的。
沈奚将肠衣仔细清洗干净,然后戴到手上,“这个病症我心中已有论断,但还是要做进一步检查,你们来几个人稳住马,避免我操作过程中它乱动。”
肠衣包裹着沈奚的手,当做了简易版的手套。
钱理看见沈奚亲自上手很是惊讶,不由问出了口:“你是要自己动手检查吗?”
“不然呢?”沈奚睨他一眼,“要不你来?”
问是这样问,沈奚却没想真让他来,边说边给几人交代要如何稳住马,既要按住它,但也不能净用蛮力,这样会激怒它,得不偿失。
钱理张了张嘴,想说他来就他来,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沈奚的这个举动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对她的想法。
之前便听丰新觉屡次说起沈奚,他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一点,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一人操持着生意。
他原以为她是生意场上活泛之人,在养马一道上仅是平平,毕竟这是需要经验的,理论学得极好的人也未必能真正将马养好,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年纪摆在那里了,又能有多少理论和经验呢?
但现在见她自然的动作,脸上尽是从容神色,她手一伸进入马的□□,神情很专注,手法专业老道,对着马的污秽之物也丝毫不嫌弃。
他错了,钱理这才意识到,或许丰新觉说的对,沈奚是真的能给他们带来改变。
这边,沈奚不知道钱理心里对自己态度的大转变,做完直肠检查后,她摘下肠衣,下了论断,“是马结肠结症,这是由于胃肠运动机能减退,粪便积滞于某一肠段,引起肠道阻塞不通而引起的。 [2]发病率高,病死率也高,危害很大,幸好就医及时,现在还不算很严重。”
“服用加味大承气散:大黄二两四钱、厚朴一两二钱、枳实一两二钱、槟榔六钱、木香六钱、二丑四钱、莱
菔子三钱、芒硝三两六钱,碾成粉末,以适量开水冲调,服用一帖等待三个时辰再服一帖。”[2]
本来应该配着石蜡油服用的,再配上穿刺治疗,效果会更好,只是现在条件有限,沈奚也只能用中药上的法子,不过好在这马病症较轻,连续服用几贴中药后也能治愈。
“这草料需得换掉,切记。”沈奚做离开前的叮嘱,“若是长期进食这样的食物,保不齐下次马儿又病了。”
“你们这是军营,这马事岂是小事,这是半点不能马虎的大事。”这一句话沈奚是走到丰新觉跟前,压低了声音说的。
“是。”丰新觉点头,也认可她所说的,“沈姑娘可看出来其他马儿的病症了?”
“其他?”沈奚疑惑,其他马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目前就是这几匹哺乳期的母马是结肠症,至于其他的马,看起来情绪是低落不少。
“沈姑娘,这其他马……”
“姑娘!”
丰新觉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洪亮声音打断了。
“姑娘,夫人问您何时归家,可要给您留饭。”蒋仲走到沈奚身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给了丰新觉一个警告的眼神。
“马上就走了。”沈奚朝丰新觉告别,“马儿按时服药便能治愈了,丰大人也莫要过于担心了,我先行离开了。”
看着沈奚和蒋仲离开的背影,钱理着急了,拍着大腿喊道:“你怎么不留住她啊,其他马明明是有病症的,你话咋还就说一半不说一半呢,气死我了。”
“不行!我要去把沈姑娘请回来。”说着,钱理就要飞奔出去,丰新觉揪着他的后领子一把给他拽回来。
“请什么请,刚还不是脾气很大的吗,变脸可真快。”
“要你管,我就爱变脸,咋了?”钱理一脸骄傲。
“你变脸也没法子了。”丰新觉叹了口气,“刚才那个小厮,我在将军营账中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