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春光灿烂
06春光灿烂
在他们少年人的圈子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几个字。一张桌子九个人,大多都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禾光听着他们从家里新种了一棵什么树聊到留堂作业,又扯到裴毅去禾光的书房里写了一大天的策论。
“小裴将军的策论我看过不少,不知道公主的几位太傅们是如何见解的。”
禾光的家庭还是比较特殊的,规矩更严些,她也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良好的皇家礼仪,没有参与对话中去。听见徐运良提到自己刚抬起头,就听见裴毅说:“等用完饭,去子儒的书房里共同研讨一下。”
欧阳睦正好把嘴里的东西嚼没了:“今晚啊?明日吧,怕是要说很久。”
“就是,”许子儒赶紧附和,顶着来自老爹老妈的核善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明日再看吧。”
徐运良作为挑起话头的人,遭受到同窗们的一齐反驳,讪讪地闭了嘴。他并不是与禾光青梅竹马中一个,与桌上的任何一人也没有多么亲厚,是听闻许家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教学,他祖母登门求学才使得徐运良与这群少年走到一处。
禾光敏锐的捕捉到徐运良的神色,将筷子放到制作精美的筷托上,捏着手帕细细擦了嘴才开口:“王太傅和李太傅与府中的夫子是老友,对夫子教出来的学生很感兴趣,走前还说想再看看老夫子其他学生的策论。听闻今日正好写了一篇策论,运良兄可以给我,我带去给两位太傅看看。”
徐运良眼睛一亮:“当真?”
此刻美容清丽,仪态优雅的公主殿下背后犹如升起一道圣光,犹如神话里的菩萨一样整个人都在发散着圣洁的光芒。
背后闪动着七彩光芒的公主点头说是。
“多谢晨曦公主!”他猛的站起来,双手拢于胸前向前一推,深深对禾光作了一个揖。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将凳子踢的刺啦一声,面前的碗筷险些落地。徐运良和坐在他旁边的渠润硕一阵手忙脚乱。
在这一桌子的豪门望族里,他家可以说是最落魄的哪一个。父母早逝,叔伯整日游手好闲,单靠一位年近六十的奶奶以年轻时的荣光撑着,基本与旭日新贵顶流断了往来,属于老一辈的荣光还在,但势头已弱,如果年轻一代没有真正在朝堂上立住跟脚的,就要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的老一派勋爵人家。是以家族对他这个唯一的继承人赋予了极高的期望。
禾光也被他的阵仗给惊到,也站起来还了一礼:“不足挂齿。”
对于一个渴望考出一番成绩的学子而言,得到名师的指点可不是区区小事。徐运良又对她作揖。
“快坐快坐吧,你两跟拜堂似的。”杨相俊说话不过脑张嘴就来,说完忽然有些心虚的看向裴毅的方向。
他果然正阴恻恻的看着自己这边。
杨相俊故作自然的清清嗓子:“吃饭吃饭吃饭。”躲到徐运良的身边的阴影里开始扒饭。
“诶你们听说过没有,”又有新的话题了,禾光举箸安静用菜。这回开口的是渠润硕,两人的性格与喜好相近,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他咋咋呼呼的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很明显是在给杨相俊打掩护“大周新推出一个叫、叫什么来着?”
统收法。禾光也有所耳闻,一下就想起来了。
“统收法。”欧阳睦补充。还是年长沉稳的尚书公子博览群书些。
“对对就是这个,之前说是一个官员推行的,但推行此法时触及了一部分人的利益,遭人打死了。后来大周的一个叫解忧的皇子将此法完善了一部分,众人才知道,统收法最开始是这个皇子提出来的。”
一圈人纷纷皱起了眉毛,不明就里。
渠润硕对他们都反应很吃惊:“你们不觉得不可思议吗?一个臣子居然跟皇子抢功劳,这皇子当的也忒憋屈了吧!”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不错……”许子儒设身处地想了下“我觉得在大周当官还挺不错的!”
徐老爹恨铁不成钢:“我还道你要吐什么象牙出来。你有功夫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糟心事儿,不如去学学大周九皇子的这个统收法!”
若不是外人太多,禾光敢肯定,她表伯伯一定要把鞋底板子丢她二表哥头上去。
裴毅倒是能理解渠润硕的疑惑:“传闻大周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想来皇子们不少,多了自然就顾不来了。”
扬相俊点头,看向禾光说:“还是咱们旭日的皇子后,在精不在多。”
禾光幽幽看他一眼,心想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的姨夫李太傅可是点名要你的文章来看了。
徐运良也点头:“还是一夫一妻好。”
“那也不一定,”杨相俊的嘴又开始秃噜皮儿“家里不养就会去找野花,就好比我朝太宗……”说一半意识到该太宗的孙辈也在席上“力推科考制,重商兴民,可谓造福我大旭千年万年之伟人矣!”
禾光默默嚼菜。
热闹的晚膳以彩虹屁,以及嘲笑杨相俊的嬉闹声中结束,禾光将策论还给裴毅,又问其余各人要来一篇文章,辞别了众人。
天色也不早了,裴毅提出送她到宫墙外,禾光欣然同意。由于徐运良对禾光的施以援手倍感荣幸,也想一同去送,但被渠润硕等人挤鼻子弄眼的给强行留下了。
坐马车里颠了一会,禾光觉得肚子有些难受,喊停了马车。
“胃不舒服?”
很多时候禾光都觉得裴毅察言观色这一点修炼的非常之精深,日后安排职位不能叫他离自己太近,不然自己想什么都能被他看出来。她点点头,跳下马车。
裴毅也从马背上下来。两人并排走在马车与马之间。
“你是不是吃太多了?”裴毅看她揉着肚子的手。
邪了门啦,他为什么不觉得是饭菜的问题。禾光偏头看他:“兴许是饭菜不合我的胃口呢?”
“是吗?”裴毅莫名被激起胜负欲“要不要我说说你添了几碗汤,几碗饭?”
禾光那偶尔冒头,理不直气也壮的刁蛮劲儿顿时烟消云散。端庄的公主仪态居然被人看出来破绽,那表情活像吃了憋,脑子在羞恼中艰难的转了个圈,想出一句气话:“我说你今晚怎么没几句话,原来是观察我呢。”
这会轮到裴毅说不出话了。否认吧像欲盖弥彰,承认吧他现在……他现在不想承认!
“我在背书。”他憋了好一会儿,憋的脸都发烫。
看走神了怕太过显眼,中途确实是在背书分散注意力。
禾光竖起大拇指。
不远的巷弄里传出一阵响声,一个人从巷子里钻出来,他身后还追的一堆人。不等走近些看清,只听动静就能猜出后面是护城的侍卫。禾光抢过裴毅的缰绳,上马、架马、下马,一脚将人踹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宽大厚重的裙子丝毫不影响她发挥,反而衬的她像只轻盈的蝴蝶。
这人倒地之后在地面摩擦了一段距离,爬起来时都费劲。
禾光挺意外,普通人可受不住她这么一脚还能爬起来,走过去预备再补一脚。眼前一道银光闪过。
“当心!”裴毅喊了一声。
他喊出声的时候袖剑已经出窍,夹杂着风声擦过禾光的脑门。多年训练让她下意识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在她意识到那到光时就已经做好准备。
手指长的箭订进她身后的柱子上,几乎整个箭头都扎进木柱子上,可想而知这个要真扎进人脑门里,后果不堪设想。
裴毅已经将人撂晕过去,跑到她身边:“怎么样?”
禾光摇摇头:“没事。”
追赶的侍卫姗姗来迟,看清禾光的样貌皆半跪行礼:“晨曦公主!”
禾光点点头:“交给你们了。”
她牵着马走回裴毅身边,把缰绳递给他。裴毅回给她一个大拇指:“越来越帅了公主。”
禾光仰起脖子特骄傲的笑了下。
裴毅第一眼见禾光时看见的就是这脖子。
哪会儿他刚从塞外回来,从小在哪儿长大,喝了十二年的风沙,回来都发现这儿跟自己同龄的孩子都精雕细琢地养着,一个个长的弱柳扶风还看不起他。在塞外野贯了孩子,愤世嫉俗的扎了一身的刺儿,见谁都不爽。且不屑于口角争执,撸*起袖子就要证明自己是个真英雄。
哪会儿他经常被不知道是谁的家丁打的跟个叫花子似的。
头一次见到禾光时他正被六个人摁地上,另外四个一边摁着一边揍他。小巷子里的墙很高,基本没日照,墙角上长了一片绿苔。他的脸正与大地做亲密接触,感受着大地妈妈滑腻带着股植物和泥的腥味儿。
少女有些尖利的声音出现在巷子口,喊了声什么他也没听清,翻着白眼看见个人的下巴。之后就觉得右腿一松,压着他的人不见了。
他也没细看是人是怎么从他腿上翻下去的,右腿往上一踢,给右胳膊减重。之后的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两人打跑了九个抓住一个。
禾光踩在一个人的后背上,乌黑的头发在耳后绾了两个髻,发髻里垂下两个爽利的麻花辫,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在空中飞扬。
她回过头看向自己。
裴毅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为什么觉得眼熟。
“你谁啊?”他一开口就是找人干仗的语气。
小姑娘细细的眉毛一皱:“你这样说话不好。”
她松开脚,身后走出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接过这个倒霉的家丁。
“你可以问问他是谁在找你麻烦,这样你们可以好好的解决一下问题。”她对裴毅说,小女孩的脸揉杂着稚气与严肃,认真肃穆的态度让她的气质与所有人都区分开来。
裴毅哑了一会儿,然后撇撇嘴:“无非就是那几个。”
禾光打量了下他身上的穿戴,说:“你是裴将军家的小儿子吧?”
裴毅实打实的愣了,经过刚刚一场单方面挨揍与斗殴,他脸肿了发冠散了,鞋都丢了半只。这样她还能看出来?
“裴家的家规,女守七男守十二,我记得裴将军的小儿子跟我同岁。叫……裴毅?”
剧烈运动过后的胸口砰砰跳着,自己的名字从未如此悦耳。
禾光走前几步,捡起他的鞋递给他:“我叫禾光,是旭日的晨曦公主,皇权未来的接班人。”
见他没接,她就放在地上。走出巷口时回头看他一眼:“你太冲动了,作为裴家未来的接班人之一,我希望你能更像样一些。”
城里的小巷口看起来都差不多,已经分辨不出来他挨揍的巷口是哪一个了。
裴毅收回目光,静静的陪着禾光走着。她的胃看起来不难受了,她的手没再捂着。
“对了,你今年过完生是不是要去戍边了?”她忽然想到。
裴毅点头:“十七的生辰过完就走,裴家的少年郎要在大漠里过十八岁的生辰。”
“真快啊,”她感叹一句“我们都认识快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