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春光灿烂
23春光灿烂
哐啷——铁门被关上，铁链哗啦啦响一阵，在铁门上栓了数圈后被牢牢锁上。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洞里所有活物都挤到这半人高的兽笼前，有不少人已经杀红了眼，恨不得将二人当场剁成肉泥。
“你疯了！”锁上铁笼的人背对这禾光二人，用更大的怒吼回答，指着笼子里的两人“杀了他们，你真想一家老小都给你陪葬？！”
“老子没……”
“老子有！”怒吼的唾沫星子飞出老远，将另一人镇住了，他骂着一长串脏话，把手里的兵刃插*入土里一半多，挤开人群后吼一声“让老子想想！”
反驳他的光头红着眼睛瞪着禾光，见她此时还不露怯，反而目光沉静，安静的看着她。
“操你妈的！”光头捏着砍刀冲过来“老子要干死你！”
他还没靠近便有几个人来架住他，口中念着“老四别冲动”“冷静冷静”将人往后拖，他蹬着腿，踢在铁笼子上，骂骂咧咧的被拖走了。
禾光看见他又骂一阵，连把身边劝阻他的汉子骂了一圈，抱起坛子灌起酒，忽又拉起一个女人，当场褪去裤子行苟且之事。
裴毅的手在女人哀嚎之前挡在禾光前面，将怔愣的她抱入怀里。
禾光没注意洞里有几个女人，她们大多缩在角落里，脚腕上戴有镣铐，走起路来拖沓缓慢，像没有人气的活死人。
禾光生活的环境太干净了，听过见过的无非生死，头一次走出父亲母亲的金刚罩，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活法叫生不如死。裴毅紧紧的捂住她的耳朵，但声音从指缝里漏了进来，铁链晃动和女人细弱的哭声男人的怒骂声从指缝里钻进来。
她的手抑制不住的发抖。她从未想到过这种事情，或许她曾听说过，但坚固的宫城给公主以错觉，让她忽略了这种事。她不怕死，甚至觉得以身殉职是一件光荣的值得夸耀的事，她的事迹将会在旭日的历史上永垂不朽。
但她未曾料想世界上还有这种屈辱。
“禾光。”裴毅贴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呼唤她“禾光。”
她的手攥的更紧了，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嗯？”
可是她的声音都在抖。
“我爱你。”
裴毅干净的声音传来，她怔愣一瞬。
狭窄的铁笼使两人只能蜷缩在一块才能勉强活动，他们弓着背低着头，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鲜血在伤口凝结成深红的块，动弹一下就有可能再次撕裂。他们头抵着头，膝盖就在下巴下面，狼狈不堪的彼此取暖。
“我……”他捡回一点羞耻心，清理了一下嗓子“我兴许，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你或许觉得可笑，戏耍我也无妨。”下一句有些羞于启齿，他沉默了会还是选择将‘献出所有’改成了：“我愿意为你死，赴汤蹈火什么都行。”
禾光将他说的话再脑子里过了两遍，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若不是这个场景，裴毅怕是一辈子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有些难堪的别过头去，耳朵泛出血色。
禾光缓缓吐出一口气，额头靠在他的胸口：“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求父亲为我们赐婚。”
赐婚。他心跳声忽然加快，一声一声砰砰作响，禾光闭上眼睛，侧过头靠在他的心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在这个湿冷的山洞里给予她片刻的安宁。
禾光睁开眼，看见一个女人走向铁笼子。
哪怕铁笼子这边火光昏暗，也能看出这女人风姿绰约。她手里捏着一把尖刺朝着禾光走来：“我要杀了你！”
她大喊一声，双手手举着尖刺，神色癫狂的冲过来。
在靠近铁笼的前一秒，被人一把捞起来。她被捞起的一瞬，禾光察觉一个什么东西落在她身上。
那女人被人抱着肚子抬离地面，双手双脚拼命舞动都没能挣脱，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女子。
入夜，山洞里呼噜声此起彼伏。
禾光缓缓睁开眼睛，对上裴毅黑钻一样闪亮的双眸。二人警惕周遭，确认全都睡了过去，展开手心里捏着的东西。
那是一根乌黑的铁丝，铁丝上缠着一张小纸条，她缓缓展开皱巴巴的纸条。
这几个字用木炭写的，歪歪扭扭，还缺漏了笔画：杀了他们
裴毅很快开了锁，二人用衣料包裹着铁链，一圈一圈将缠绕着的铁链解开，缓慢而小心的拉开铁门。
得益于洞里震天响的呼噜，二人贴着墙壁缓步挪动至洞口。
洞口还有两人守夜。
两人都受了伤，勉力尚能解决这两人，不过必然惹出动静，届时便不好处理。正为难之际，脚步声自二人身后响起。
禾光的寒毛都炸了起来，转头看去，却是假借杀人给她们丢纸团的女人。
她仿若没看见蹲在石头后面的两人，提着篮子从二人身旁路过，径直朝外面走。这个女人与洞里其他女人的地位不一样，她脚上没带镣铐。
禾光二人不敢露头，只听石头另一边女人“嘘”声示意守夜的二人低声说话：“好哥哥，守夜辛苦你们了。”她开口声音便如她走路的模样一般柔若无骨。
“骚娘们，你来干什么？”
女人似嗔似怒：“哎呀，讨厌。人家是来给你们送夜宵的，怕哥哥们饿坏了身子。”
“吃你我们自然就不会饿坏身子！”两人的笑声便如污水里的老鼠□□惹人恶心，禾光恨不能此时就冲出去将两人杀了。
“好哥哥，人家辛苦做的，好歹吃一口。”女人说话不流利，似乎被人擒住。
之后便是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这两人囫囵吞了下去，便要继续往女人这边来，只走两步忽觉腿脚发软，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快走。”女人看向这边，低声喊了句，声音不似之前那样造作。
禾光过去捡起地上的刀便要两人性命，女人却拦住她，她从腰间抽出那根尖刺：“走。”
裴毅拉起禾光的手，两人往洞口去，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记得回来救她们，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女人紧紧盯着地上瘫软的两人，他们的眼睛还睁着，却无法动弹。她蹲下身来，尖锐的铁刺在两人脸上划动：“这就是你们喂给我的药，感觉怎么样？”
她说到后半句时尖刺猛的扎进去，男人抽搐一下，却不是什么致命的地方。人的皮肉是那么娇嫩，刺破薄薄的皮，血肉从里面弹跳出来，跳的到处都是。女人一下快过一下，直至血溅了满脸，人彻底咽气，她还没停下来。
“舒不舒服？高兴吗？爷伺候你伺候的高不高兴……”
血溅进眼眶里，又混着泪淌出来。
禾光再看见这个女孩时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令人无法直视。
山洞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或者说是没什么活人了。几个被镣铐栓在墙上的女人衣不蔽体，但她们受伤严重，也顾不得许多，被人七手八脚的抬到空地上一同救治。
禾光找了一圈，没见那窈窕的身影。地上一个姑娘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努力的抬起手指向黑暗的一处。
那里连火把的星光都没有，她从杨相俊手上拿过火把，疾步跑过去。
她浑身脏污，半片布料也无，躺在一处发臭的淤泥里。禾光一脚踏进，扶起人发觉还有微弱的呼吸。
禾光抱起她，划动着腿将她带离这脏污的泥潭，她竟还醒着，抓住禾光的袖子。她说不出话来，浑身大大小小各类伤痕，此刻还能呼吸已经是个奇迹。
她紧捏着禾光的袖子，脸上一条伤口自额头划到耳朵后面，血肉混着泥巴外翻。
“都死了，我们杀了他们。”她上次说谎是七岁，被打了十藤条，好几天不能握笔。
女子呼吸急促起来，身子僵直着往后仰，眼睛似乎要瞪出眼眶，大张着嘴里嗓子如抽风箱一样发出古怪的声音，攥着禾光袖子的手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随着“呵——”一声破碎的抽气声，她直挺挺的死在禾光怀里。
禾光抱着她走出泥潭，将她柔软的身躯轻轻放在地上。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溃散的望向洞顶，禾光合上她的眼睛，试了两次才合上。
她身上也带着伤，因刚刚的动作血已经渗透了绷带，杨相俊走过来想劝她，又不知说什么。
禾光站起来，她面前躺着一地伤痕累累的女子，有一些已经死了：“人抓住了吗？”
“刚刚压来几个，还有一些逃的远，欧阳睦已经带人追去了。”
禾光心底弥漫着一股杀意，愤怒迫使她的情绪激动，她安静了许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转身去把哪些畜生当场处死。
“带下去审讯。”
“是。”杨相俊转身便走。
“等等！”她情绪太激动了，差点忘记一件重要的事“去查查韩家军，这些山匪都是北部的逃兵。”
杨相俊顿住：“韩家军？韩家在十一年前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话甫一出口他便觉失言，两手捂住自己的嘴，观察禾光的脸色。
他一说，禾光骤然想起在她还不到父亲腿长时，发生一件举国轰动的大事。
旭日最北边的一座城池遭受兵乱，城里的粮食、冬衣等过冬必备之物被当地驻守的军队全部抢走，以至于满城的百姓几乎全死在了那个冬天。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禾氏宗亲觉得丟尽了皇家的威严，因此史书上并未记载。
对于这次的兵乱，年仅六岁的禾光只记住了朝堂上父亲暴怒，以及大臣们的声声讨伐中，大将军韩韦林九族上下人口五百有余，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以至于到今天，对于韩这一姓氏都是讳莫如深。
当年她年仅六岁，并不知灭门为何物，更不知五百人的性命与前途代表着什么。如今乍然想起只觉后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