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无光黎明
49 无光黎明
打开书柜里的匣子,里面的瓶瓶罐罐七倒八歪,皇帝沉下脸。
跪在不见光影子里的暗卫将头埋的更低。
他只听见皇帝阴沉如寒冰的声音:“去查。”
又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外面热浪扑入,蝉鸣不断。好在她特意挑了靠湖的房间作为书房,又有树荫覆盖,倒也凉快。
正看着折子,外面又有人报户部侍郎求见。
父亲彻底甩手之后,不时便有臣子来拜,禾光也习惯了,在屏风后头也不抬:“宣。”
侍郎的脚步很急乱,进来就跪在屏风前:“臣,张无羌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徐家的公子徐运良打死了周太师!”
禾光手腕一抖,好大一滴红墨水滴到折子上,如血般迅速晕开。
呛啷——
带血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鸣,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霜发老人捂着胸口,踉跄着连退几步,倒在地方。
徐运良两只手抖的肉眼可见,身子如虾米般蜷缩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瞪得鼓了出来。
裴毅踢门进来就看见了这一幕,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等禾光到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已经带着人将徐府守了起来,何国清的尸体被盖上一床花被子躺在地上,地上的血渍犹在。
徐运良灵魂出窍般不然的坐在椅子上,因芙蓉夫人去世而穿的素服上还有点点血迹。
“运良,公主殿下来了。”渠润硕在他身边站着,轻声说。
徐运良这次茫然的抬起头,仔细看他的手,依旧在微微发抖。
见禾光的第一眼他发红的眼睛就涌出泪,一直不肯说话的他张开嘴:“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禾光放缓步伐,走到他面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相信你。”
他宛如松下来的一根弦,紧绷的身子一下子瘫在椅子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何国清身边跪着他的家人,门外还有奴仆跟着哀哀哭泣。
“你胡说!”他的妻子闻言当即要冲上来与徐运良厮杀,被裴毅的目光制止了。
她的儿女将她拉扯住,但怨毒的目光犹如实质刺向瘫坐在椅子里的徐运良。
“别害怕,冷静一点,把你们二人在屋子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全都告诉我们。”
房间中。
大理寺少卿岑玉琅身着官服好整以暇的站在门边,门的另一边垂首站着一个抹眼泪的徐府老仆;雕花圆桌是何国清死去的地方,现在他从头到脚盖着一块金线牡丹的花被子,他的妻子儿女跪在一边哭泣;徐运良缩在会客的高椅里,脸色蜡白如纸,渠润硕站在他身后愁眉不展;裴毅也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眉头紧蹙,禾光站在他一臂远的距离,微微弯着腰以看清他面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他声音如他的身体一样神经性地颤抖,目光看着膝盖无法聚焦“那把刀,杀我祖母的那把刀,是何国清让他的亲随小厮去买的。”
那把带血的匕首就在房间的正中央,地上与匕首上的血渍正在逐渐干涸,呈现出一种干枯的玫瑰色。
人们都目光聚集到那把普通的器具上。
他太惊惧了,以至于语无伦次。
渠润硕一直陪着他查案,补充道:“我们这几天一家家的排查,终于查到一家店主人熟悉这把匕首,并且他印象深刻,说是何太师家的小厮来买的。运良兄闻言就来到的太师府,许太师似乎知道我们的来意,要与运良兄单独谈,我在隔间的小厅等着,谁知……我听见声音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刀拔出来的时候是何太师推开的运良兄。”
“他说,”徐运良抬起头,他已经止住了眼泪,苍白的脸上一圈眼睛泛着红“是他派人杀了我祖母,他愿意为了我祖母去偿命,还说韩氏一族罪有应得,他们只是顺应天命。”
“胡说!”何太师的妻子嘶喊一声。
何太师的儿子抱着自己的母亲,也红着眼眶:“你休要污我父亲清白!”
何太师的妻子忍无可忍,悲愤交加下瘫在地上,气的发抖“你个杀千刀的!我丈夫一生积德行善,怎么会取旁人的性命!”
何太师的女儿膝行几步,跪在禾光面前哀求:“求公主殿下惩治这恶徒!给我爹爹一个清白!”
“我本与他争论!”徐运良对着他面前的女孩大喊“是他自己突然撞过来的!”
“公主殿下!”何太师女儿的声音更高更尖利,哭喊着悲戚的哀求她。
禾光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她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孩,她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颓在椅子里苍白的徐运良,她与他共处过一段日子,也知道他本性良直,又被芙蓉夫人保护的很好,比自己还要单纯。
“我会查明真相,”她看着徐运良目光转向门口那个犹如不干己事的大理寺少卿“相信岑大人也会秉公处理。”
岑玉琅看戏一样观赏了半天,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闻言才站直了交叉的腿:“自然为公主殿下马首是瞻。”
这个岑玉琅是今年三月才刚被调任上来的地方官,祖上是败落贵族,早在他爷爷那一辈就被排挤出皇都的达官贵人的社交圈,更是远居在西边鸟不生蛋的乡旮瘩里蜗居了近百年,在他这一辈,家里已经是从贵族混成了靠一亩三分地吃饭的农民。
他的出生,可当说是鸡窝里蹦出只金凤凰。
七岁能作诗,十二岁参加乡试,二十岁金榜题名,且是前三甲进入殿试,但因家里在朝毫无根基,被外派到另一处山旮瘩。
奈何他这块金子太过耀眼,一路闪瞎无数贵人的双眼,年仅三十二岁就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听闻现在已经与皇城禁军统领的嫡次女订婚,不日便要完婚,介时相比是青云直上,进入权势中心不是问题。
禾光自然对他有所耳闻,因着几庄案子还与他面谈过。
“大人以真相马首是瞻即可。”
此人滑不溜秋,禾光并不喜欢他。
“是。”岑玉琅毫无察觉般,笑着回答。
裴毅也侧目看他。
此处人多,禾光也不便过多安慰,只能俯下身拍拍他攥出血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吾皇。”
在皇帝的书房里,与影子同存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跪伏在皇帝脚下。
皇帝正挥舞着手中的毛笔,华美繁重的广袖被束起,他泼墨挥洒:“说。”
“公主殿下九日前带回一名侍卫,此人以面具示人,似乎是个天残,听不见声音也不说话,但武功高强,贴身护卫公主,此人出现的蹊跷,有些可疑。”
挥洒间,一张铺满整张桌子的宣纸洋洋洒洒被画上了层层叠叠,看不见尽头般的高山。皇帝长吁一口气,将笔放下,这才抬眼看他。
“把他带过来。”
“他……”暗卫难以开口“失踪了。”
皇帝昔日那双总是笑呵呵的眼睛此刻透露着吓人的阴沉:“孤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暗卫将头一低:“是。”
待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皇帝对门外喊了声:“来人。”
门外守着的内侍即刻推门进来:“陛下。”
皇帝拉长手臂,往后伸了个懒腰,背着手慢悠悠踱过书桌,似乎又回到那个慵懒无所事事的帝王。
“等干了,把这幅画给公主拿去。”
禾光从徐国良的府邸回来,疲惫的坐回自己的椅子里,宫女端上一杯参茶:“殿下歇一歇吧。”
禾光几口喝完:“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实际上,她窝在椅子里叹了口气,皱着眉毛又拿起桌上的奏折。
打开就看见不是奏折要求的楷书,是笔走龙蛇般的草书,再一看署名——周幽。
字如其人,狂妄的欠揍。
禾光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大意是他被发现了行踪,要躲两天风头,等过段时间自会来找她,势必要助她推行统收法。结尾处还甚是自恋的留了句不必担忧,勿念等等。
禾光看完便烧了。
“公主殿下,秦内侍来了。”
门外侍女通报。
“进来吧。”禾光展开手边的折子。
“殿下。”秦内侍进来就看见盆子里燃烧的折子。
“可是父皇有什么事?”禾光头也没抬。
内侍上前几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皇上刚画了一副画,让奴才送给殿下。”
禾光抬起头,秦内侍身后的小内侍与他一起将裱好的画卷展开。
一人长的画卷,黑白灰的墨色群山,绵延不绝直耸云端,层层叠叠的群山似乎将什么东西笼罩在里面,如一墙又一墙的壁垒看不见尽头,难以冲破。
禾光沉默不语,提笔看了许久,最后令人将那副画挂在显眼的位置:“替我谢谢父皇。”
秦内侍笑着应下了,圆乎乎的脸上如商铺里和气的掌柜的,他又说:“皇上最近画了不少好画,说想请公主殿下一同欣赏。”
禾光吩咐完后便继续埋首批折子,闻言淡淡说:“知道了,我稍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