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亏
同州市一中的操场，在进大门左手边的位置，面积不小，给高一新生当军训场地，完全足够。
学校按从里到外、从左到右的顺序，划分好了各班训练的区域，三班在操场里侧、靠左一点的位置，五班则刚好是里侧最右边那块区域。
从操场前面到本班区域，也就走几分钟的事，但全年级一起挪动，往左往右的、往前往后的，没个章法，以至于各班在既定区域集合好，已经去了一半的时间。
周栖是最后一个走到自己班队伍的，彼时，穆舒怀已经在清点人员了。
名册不再是按照成绩排列，是按学生姓氏的首字母顺序，周栖的“Z”刚好是最后一个字母，因此她最后一个到也没有惊动穆舒怀和教官。
想着队伍会重新排，周栖便没再往前去，就近站在了其中一列的末尾。
陈自煦前面站的是屈达，俩人站在第三列最后。正听着穆舒怀点名呢，余光瞥到一个迷彩人影，行动不便地站到了隔壁列后面，他脑袋稍转：是那个叫周栖的蘑菇头。
陈自煦不由自主地想笑，这女生，多少有点奇特。
等穆舒怀点完人，负责他们班的教官便开始排列队伍，按身高矮的在前、高的往后。
排好队伍，没几分钟就到了午休时间，操场上不断地响起教官喊的“解散”，散开的队伍一窝蜂地奔出操场，觅食去了。
周栖家租的房子离同州一中有段距离，坐公交来回近一个小时，加上吃饭要用去的时间，午休回家吃饭就没有必要了。
李佳直接给了周栖一周的饭钱，让她在学校食堂或者外面干净卫生的饭馆里吃。
走读生在学校食堂吃饭的不多，他们更爱在外面饭馆和小推车老板那解决，住宿生则是因为办了饭卡、食堂离宿舍更近而选择在食堂解决午饭。
周栖不清楚一中门口会有摊贩卖吃的，所以没有往外走，凭着昨天看的鸟瞰图，往食堂方向去了。
到了食堂，每个窗口都排满了人。
周栖站在食堂门口，左看右看，找到了拐角办饭卡的窗口，按流程办了饭卡，往里充了一半的生活费。
办好卡，周栖找了个人不怎么多的窗口排队打饭，吃好后回了教室午休。
教室里有十几个人，闲聊的闲聊，睡觉的睡觉。
周栖伸手，从背包侧边袋拿出药，冲着淤青的膝盖、手肘喷了两下。
药味散开，还没趴下睡觉的人闻到一股药味，便四处搜寻源头，然后就看到周栖一只手臂侧扭着，另一只手在揉搓手肘的淤青。
“我靠，那是昨天摔的？”
围在后面的几个男生，听见这话也跟着转头，都瞧见了周栖手肘的青紫。
是他们都要哀嚎几声的伤势。
“这都不请假？血亏啊！”
男生们说话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周栖听见动静扭头看向后面，对上他们的视线后，她拉下衣袖，挡住了淤青。
后面男生自然没有错过周栖的视线和动作，打昨天后门碰撞事件发生，班里没几个人不知道周栖，白净好看还是班上No.1，这对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人来说，是令人忽略不了的存在。
下午正式开始训练，周栖感觉更吃力了些。
头顶烈日，一遍又一遍地练站军姿、蹲姿、坐姿，还有前后左右转、走齐步、踢正步……就没有哪个动作不用上膝盖的。
练了半个小时不到，周栖额头、两鬓的汗水已经开始顺着下巴滴到地上，衣服领口一圈的布料也被汗液浸透，呈现出一深一浅的颜色。
连吸进鼻子里的空气，都是滚烫的。
周栖感觉眼前发黑。
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口令声，萦绕在每个人耳边。精力旺盛的还能趁教官不注意说说小话，体力不行的已经面色发白、双脚战战了。
每天下午训练时间是2个小时，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的2个小时要持续一周……屈达觉得有必要考虑“自断一腿”换假条了。
“阿煦，阿煦。”
陈自煦观察教官目前位置，确定没有危险后，向屈达投去三秒视线。
“受不住了，溜吧咱们。”
陈自煦瞧他衣服上下半截出现的两种颜色，感觉背上的汗出得更密了，“你挺不住直接跟教官申请休息，别真晕这。”
“人女生都没请假，我这张不开嘴啊……”屈达瞅站在前面的“木桩子”，纳了闷了，“咱班女生都挺能啊，瞧人家二班四班，出去几个休息的了。”
“才一两个小时，不至于这么娇气吧？”站在两人中间的男生接过话茬，“希望我们班女生争点气，挺到最后，不打破没人请假的记录。”
陈自煦看一眼插进话题的男生，没说话。
屈达瞥那人，“我都嗷嗷叫了，人女生更难。我只盼着有人休息，能钦点我名字‘为人民服务’了……”
周围听见屈达话的都咧了嘴，烦躁一扫而空，其余人起了谈笑的心思，“兄弟，我排你后面，记得找人关照关照我。”
“这不得算我一个？”
“女生不说了，兄弟你要是挺不住了，你叫我。‘蹲地后背’‘双肩扛米’还有‘公主抱’，姿势任你选，绝对服务到位！”
哼哼哼哼哼……周遭一阵闷笑，有几个笑得厉害的，肩膀耸动，引得教官一声厉喝。
“后面干什么！”教官提步往后走，“刚刚还有三分钟你们就能休息，偏偏有人嫌时间少了不过瘾，现在给你们加五分钟，要是还有人嫌少，就继续说话继续动，我五分钟、五分钟的给你们续。”
一片死寂。
当教官“加时”的命令一下，旁边已经休息的几个班，传出一阵接一阵地哂笑。
三班所有人都不敢乱动了，生怕自己成“班级罪人”，但有部分男生心里嘀咕着，笑话他们的那几个班，瞅着机会得笑话回来。
周栖体质这些年都很不错，自幼年生过几次病后，感冒次数都屈指可数。但是这会，她觉得自己再不休息，就要踉跄着扑出队伍，迎面亲吻脚下这片炙热的土地了。
很热。
腰带扎住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流通的空气。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受着头顶和地面阳光的双重炙烤，被衣服帽子遮盖起来的部位，则是闷了团热气在里面，所到之处，黏腻瘙痒。
“好，又有人动了。恭喜你们，再次获得五分钟加时。”
教官冷不丁的一句话，引起了三班学生的骚动抱怨，“这么多人都要加时是吧？行！那就直接再给你们加十五分钟！”
刚起的骚动又被“加时”强压下去，敢怒不敢言的“站桩选手”们，面上表情已经不忍直视。
想要直接冲出队伍的人蠢蠢欲动。
“老师！有人晕倒了！”队伍里响起几声高呼，三班右边队伍出现了波动，慢慢地，波动传至整个三班。
教官大步走进波动中心，询问垂着头、半软在地的女生哪里不舒服？周围闹哄哄的，听不清回答。
“其余人立正！”点两个女生扶住人，“让你们动了吗？”瞧着这些面露菜色的新生，教官挤眉，“现在原地休息十分钟，没有允许不能擅自离队！”
因这暂时的解放，队伍里起了小小的欢呼，他们欢呼的同时也在注意着风波中心，于情于理都是这位菩萨解救了大伙，当然希望有需要自己可以帮上忙。
“晕倒”的女生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的晕倒。脑袋发昏站不住，她一恍惚、脚一软就直往地上坠，幸好有人及时伸手拉了一把。
教官问了她感觉如何，确定人没什么大事，就让扶着她的两个女生，把人带去阴凉地方休息休息，还叮嘱给她补充点水分，要是还不舒服可以去医疗点，要点葡萄糖喝一下。
两人扶着那女生去了操场边的树下休息，三班其他人就在烈日下目送她们进入“天堂”。
“我这时候晕还来得及么？”使劲拿帽子扇风的屈达，看着树荫下的三人，羡慕从眼缝里溢出来，落在陈自煦袖子上。
睇了袖子上汗迹几秒，陈自煦往旁边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这都没抓住，还想别的招？”
“哎，那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吗？可惜前面人没给我留缝，要不现在坐树下乘凉的，也有我一个。”屈达跟着挪腾，俯身把头放在陈自煦影子里。
“你们觉不觉得那个第一名很强？”斜插进一人另起了话头。
“午休她在教室喷药，我跟另外几个男生都瞧见了，”用左手在右手肘位置比了比。“那么大一块淤青，站得脸都白成那样了，都不请假，”右手大拇指倏地翘起，“真牛！”
陈自煦放眼一扫，没看到那个蘑菇头。
屈达脑袋转了大半圈，在队伍最边上看到了人。
帽子挡着，只能勉强看到周栖小半张脸，嘴唇边际泛白，唇中的红也淡得瞧不真切。
“啧，她怎么不请假啊？”屈达眼缝打开，脑袋还停在周栖方向，用手碰下陈自煦，“咱们帮她给教官请个假？”
陈自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旁边人都是盘着腿坐，只有蘑菇头，两腿直直地放在草地上，手撑着大腿，背脊微躬，垂着的帽檐一下起一下落，像是在打盹。
“你去？”陈自煦转头，手背拂去下巴的汗，“厕所走不走？”
成功被打岔的屈达，一迭声地回：“去去去！”
接二连三的，其他人也打报告“上厕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