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你很怕火。为什么?”
齐蓟和助理小姐离开之后,伊坦纳问。
在宠姬不在的时候他和生前一样没什么表情,漠然得难以分辨下一刻是喜是怒,看上去特别不好招惹。
“……”
坚持到她们离开之后,盛燃就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闭紧眼睛。他浑身都在发抖,仿佛在面对某种自内心被唤起的莫大恐惧,而且岌岌可危。
过了很久,盛燃才重新抬起头,带着刚从噩梦中挣扎出来的虚脱神色,嘴角抿紧,绿眼睛显出绝不让步的警惕和敌意。
“……我怕火还是水都不关你的事。但我想听到你的解释,关于这火的来历。”
“也别想找理由说是卡牌的能力。即使我从来不曾是神,我也认得出那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是你不说……哪怕是死,我也会让米拉知道你的欺瞒。”
青年面貌昳丽,被溺爱出来的散漫态度伴随他终生,让他永远像个缺乏耐心的自大孩童,而这时的他才终于稍微接近他已经获得了十余年的“父亲”身份。
房间里的齐蓟通过伊坦纳的视角看到盛燃这副模样,还有点愣神。不负责任的便宜爸爸竟然确实具备几分护崽的意识,可真是令人意外的事啊。
按照伊坦纳本来的作风,此时他会拿那火焰把盛燃围在中间然后离开一会儿,看看对方能在从前就有的阴影中独自坚持多久才彻底崩溃——不过一则这是他宠姬的“父亲”,而不是什么囚犯俘虏,二则齐蓟还在看着,手段过于酷烈的话会让她不高兴的。
所以他放弃了惯有的做法,只用冷淡客套的态度说:“我是来帮助她的,我们的约定里也没包括向不必要的人解释这些——您说呢?”
即使盛燃和曾经出现过的另一个“盛燃”都已经清楚自己的状态帮不上忙,而且这具身体相当年轻健康,但他这时还是险些被看人下菜碟的陌生女婿气得心血管爆炸。
这讨人厌的高个子金发坏蛋从来没遮掩过他的态度差别,对着很照顾齐蓟也跟齐蓟关系极好的助理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对他这个跟齐蓟关系生疏的家属就是直接称为不必要的人,可以说是相当的泾渭分明。
盛燃差点当场冲动宣布撂挑子不干,他想跑去洗手间对着镜子说我本来也不用掺和你们的残局,从我身体里滚出去!然而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正好,他意识到这时是见不到那个人的……多可悲啊,明明是象征太阳的存在之一,如今却只能在月光照耀的夜里才有余力醒来。
想到这里他怒火略消,冷笑着略有赌气地扔下一句:
“有道理,那我不管了,就让她自己做主吧。——反正你们都比我厉害,比我有想法!”
盛燃摔开抱枕起身离开时动作略大,琥珀石吊坠从他的领口滑了出来,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刚回家没多久的一家之主又被气走了,摔门的动作看似惊天动地气势汹汹的,但在真正发出巨响之前他自己又挡了一下,然后才拽着把手砰地用力拉上了那点半个拳头宽的缝隙,没惊扰到这时还在休息的大多数人。
而伊坦纳毫无负疚感地捏了捏绵羊布偶的小尾巴,还在想着刚才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没瞥酒柜和被刻意放在茶几上的酒标一眼,看来喜欢收藏酒的就只是之前出现过一次的……和他发色眸色算是相近、语调甜蜜又柔和忧郁的那个奇怪的“盛燃”。
不过即使那一位表现出来的做派足以让其成为剧院乃至所有贵妇沙龙的宠儿,也不足为虑,因为齐蓟并不喜欢这个类型啊。暴君想着,心情颇好地拿起新添置的设备,给齐蓟发了个委屈的表情。
完全知道他都做了什么的齐蓟有点哭笑不得,在助理小姐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还是没去回复,放任大猫在她的小沙发里无聊到把玩偶捏圆搓扁,而继续乖巧地听着来自助理小姐充满关切的叮嘱,并且虚心地照单全收。
不过在助理小姐说到关键部分的时候,她避重就轻地往床上一倒,长发随之扬起一点又落到肩窝,熟练地开始装困耍赖皮。
助理小姐只好捏捏她的脸,帮她盖上被子拢好头发,叹口气,说:“好啦,总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任何坏家伙骗。记住了吗?”
女孩像被喂熟了的小动物似的在照顾她多年的助理小姐掌心蹭了蹭,结果脸颊碰到了某个凉嗖嗖的东西。
她抬眼看去,发现助理小姐手腕上多了一串陌生的月光石手链。那浅灰色的底子就像是在清油里化开的天鹅绒,质地极其的细腻光润,哪怕完全外行的人都感受得到其珍贵。
品质好到这种程度的宝石绝对价格不菲,以齐蓟对助理小姐的了解,她不会忽然给自己添置昂贵而非必要的小首饰。
助理小姐下意识缩了缩手,想把手链藏进袖口,又急忙为了掩饰做贼心虚的动作改为整理衣服,抬头却对上一双困意全无的闪亮眼睛。
局势瞬间改变。
在齐蓟熟练的撒娇缠磨攻势下——哦,这可不能让某个人看见,他会嫉妒的,齐蓟也不会让他知道在每年两次的旅游里她和助理小姐从来都睡在一起的事——助理小姐还是招了。
她说这串手链是她前男友忽然寄来的,言辞恳切一如突然提出分手的时候,倒也没提出挽留什么的,只是再次表达了歉意,希望莎夏女士不要被他这个言而无信的败类影响而对恋爱失望云云。
这个前男友也就是导致助理小姐送给齐蓟开了刃的工艺品匕首当礼物的那一位,齐蓟没怎么见过他,仅仅是在多年前匆匆一面,到现在只依稀记得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黑褐色短发里层时髦地染着白色,脖颈修长眉眼俊秀,堪称是位美人。
见面那次他还送给当时才十岁多点的齐蓟一大包花里胡哨的高档零食,味道一般但实在精致。
虽然齐蓟认为前男友先生的气质略显轻佻,让她非常意外助理小姐会在经历盛燃这种雇主后再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但据热恋中的助理小姐形容其人又浪漫又绅士,跟盛燃相比就像是成熟艺术家与年轻气盛小模特的对比一般完全碾压,总之根本不能算是同类。
——当然,再好也是过去式了,几年来这个前男友都音讯全无,导致齐蓟差点以为是助理小姐当时就雇佣什么人把他埋在国外的某个老屋地窖里了。毕竟助理小姐这种讲道理的老好人性格,一旦被气疯那后果往往是最可怕的。
所以在知道这串手链是那个人寄来的礼物之后,齐蓟第一反应就是:原来他还活着啊?
不过她说出口的只是:“我以为你会直接拿去卖掉呢。”
“倒是也想过啦……”助理小姐可疑地移开目光,握着手链眼神飘忽。
“那如果他回来,你还原谅他吗?”齐蓟眼睛忽闪忽闪地试探着。
“不可能,绝不!”助理小姐脸上那一点点象征着怀念的红晕倏然消失,冷笑中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扭曲,“只敢寄过来就是因为知道我见到肯定会忍不住弄死他!手脚都给他卸掉做火腿——”
齐蓟见状姑且放下心来,缩回被窝继续装睡。
因为助理小姐也已经知道异能者跟黑兽这些事了,齐蓟刚刚选择告诉她的部分和跟吕壹予说的一样。
而助理小姐在齐蓟闭上眼睛之后其实还坐在床沿待了一会儿,齐蓟觉得她是想说些什么,但屡屡欲言又止。
因为逛街采购也算是个消耗体力的事情,不知不觉齐蓟就真的睡着了,对助理小姐什么时候离开的毫无察觉。
她在睡梦中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遥远得像与说话的人隔了一层海水或一个时代。
“那火种……须是你又不是你……与我们有关又无关的……抚养……”
“只有你的力量可以……梦与真……罅隙……”
“神谕……仪式……要来不及了,只能……”
听着这些言语的人始终不曾反驳,“他”那越发沉郁的心情却影响了齐蓟。
直到利刃划破“他”的身体,原本安安稳稳睡着的女孩猛地皱起眉,还没醒来便潸然泪下。
连原本不想打扰她休息的伊坦纳都被她这份没来由的巨大悲伤情绪所影响,匆匆闯进卧室。拉开门的一瞬他看见有个影子跪在齐蓟枕边,羽翼低垂,好像是试图给女孩擦一擦眼泪,又因被惊扰而倏然四散消失。
即使轮廓模糊,他也能分辨出那是个负着双翼的苍白男人,黑发,即使完全看不清面孔,但伊坦纳相信自己仓促一瞥时的直觉——这个影子的容貌应该与齐蓟有相似之处。
看这双翼的形象这应该是齐蓟人物卡上那位没错,如今对其具体身份伊坦纳也有些猜测了,至于“他”是怎么跑出来的?反正别人的人物卡都没有发生过这种案例,卡牌上的人物应该就只是其主人内心中某些印象的一个凝聚而已,跟实际的其他人基本没有关系。
比如吕壹予那小胖子的卡面人物仅仅是来自幼时的一个借用动画角色形象的自制布娃娃,再比如那位能催生出麦子的法术型协会成员,出现在卡面里的他父亲本人可还好好的在家乡养老呢。
伊坦纳抛开这点问题先去照顾齐蓟,却发现她已经醒了过来,虽然满脸泪痕但表情很正常,大概是因为脸上被吹得发凉的,她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把,看着满手的“水”,开始疑惑。
显然,她完全不记得刚才梦见的东西了。
所以说……能把持有“梦之主”这概念型卡牌的人的梦都飞快抹除得一干二净的,究竟是什么存在呢?
伊坦纳看着一下子哭得连睫毛都湿漉漉的、从来没有显得如此稚弱可怜的宠姬,在内心给涉及到此事的所有人先记了一笔——即使齐蓟本人已经很快洗了脸,然后换了个头发又长又韧的挑战目标,不服输地给坐在浴缸里吐泡泡的人鱼姑娘编起了鱼骨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