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天前。
刚从葬礼回到家的叶书雅神情有些恍惚。她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在葬礼上又唱又笑还后空翻的夸张行为。
纷乱的思绪像麻绳，她陷入自我怀疑。
莫非是……鬼上身了？
不仅是她自己不理解，陈美芬亦不理解。
“送葬的时候，你究竟在笑什么？”
“不知道。”叶书雅顿了顿，声音放低，有些僵硬，“会不会是爸爸，他的魂魄……”
“闭嘴！”陈美芬打断她的话，“不准乱说话！”
她很忌讳这些。
说到底，心底也同样觉得不安。仿佛批评叶书雅，就能说服自己一般。
叶书雅委屈地嘟哝：“但当时真的像中邪了，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
叶书俊回想姐姐在葬礼上的反应，确实不大正常。
相较于鬼神，他更愿意相信叶书雅是因为精神紧张，加之身处葬礼那样的场合，于是产生了一些难以解释的应激反应。
但为了安抚姐姐和妈妈，他还是提议：“等过了爸爸的头七，我们去马道长那里驱驱邪。”
叶书雅立刻响应，“我觉得非常有必要。”
殷切的目光望向陈美芬，这一次她没有反对。
她双手合十，向天默默祈祷：“阿弥陀佛，老头子你好好去吧，别再吓孩子们了。”
就在这时，章管家进来汇报：“太太，钱力来了。”
叶书雅疑惑：“他来做什么？”
送葬时，叶书雅沉浸在自己莫名大笑后的窘迫中，没注意到当时的暗流涌动。
但陈美芬和叶书俊不同。
他们对当时怎么丢的场子记忆犹新，正盘算着找钱力好好算账，没想到他主动送上门来。
钱力这人圆滑世故，靠着嘴甜和巴结，硬生生地把自己又破又小的丧葬公司美化成了“专业小众”。
他本想靠着这次葬礼一飞冲天，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叶珈蓝。
葬礼上，他不能当众承认自己不专业，只能顺着叶珈蓝的话，背刺了叶家人。
葬礼后，他赶忙带着贵重礼物上门，舔着脸跪求叶家人原谅。
“这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太太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工作的疏忽。”
陈美芬瞥了一眼礼物，是前不久苏富比拍卖会上的一套珠宝项链。
显然是花了大价钱了。
倒不是个不知悔改的蠢蛋。
陈美芬望向钱力，“当初那么多人想接老爷子的葬礼，比你专业的大有人在。但最后我却给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钱力：“太太心善，愿意拉我一把。这件事我一直感恩在心。”
“感恩？”陈美芬笑了，嘲讽道，“钱老板，你今天弄这么一出，我还以为你是叶珈蓝雇来的人呢。”
“误会，真的是误会！叶大小姐说有这个流程，我以为她和你们商量过了，要临时加环节。当时没多想，毕竟给叶总喊丧也没有坏处，就顺着她的话说了。后来才知道你们压根不知道这事，我是被大小姐诓了。”
他边说边扇了自己一巴掌，“但这事归根结底怪我。”
他表面上在揽错，实则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叶珈蓝。
毕竟，一个从小被送出国不受宠的女儿，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得罪她，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叶家，始终是陈美芬一家的。他得罪不起，必须尽力补救。
陈美芬：“临时加上喊丧，我无所谓，毕竟都是为了老爷子。但当时那种情况，你让外人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叶家的儿子不成器，比不上他大姐，连个喊丧都做不了。”
“是我草率了。”钱力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过小叶总在葬礼上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未来叶氏集团还要靠叶公子继续传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谁都不会怀疑小叶总的实力。”
这话陈美芬爱听，她的语气缓和下来：“你知道就好。”
“这是自然，以后还要请太太多多关照。”
钱力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观察着叶家人的表情。瞧见他们似乎没有再继续责怪的意思，心里不由得稍稍舒一口气。
但要让他们相信他是自己人，还有重要的一步要做。
“葬礼上的照片和通稿我都安排好了，今晚就会发出来。”
末了，钱力又补上一句：“太太放心，我知道谁才是叶家真正的主人。”
钱力走后，叶家人一合计，终于把叶珈蓝在葬礼上的不寻常之处串起来。
她在葬礼上大哭，和每一位来宾打照面，即兴创作出一篇悼词，甚至提出喊丧，这一切似乎都指向同一件事：她想在宾客面前刷存在感，强化自己叶家长女的身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无非是为了遗产。
叶书俊嗤道：“她拿什么争？”
是啊，叶珈蓝去国外这么多年，早已退出了叶家的核心竞争圈。加上她性格软弱，没有经过商业浸染，没实力没人脉。
想要争家产？门都没有！
叶书雅冲动，转头就要去找叶珈蓝：“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陈美芬拦下她，“忘了张律师说的话了？”
叶德权走后，他们第一时间咨询了律师。
律师说如果叶德权生前没有立遗嘱的话，遗产大概率是几个子女平分。但如果叶德权立了遗嘱，那就难说了……
以陈美芬对叶德权的了解，他立遗嘱的可能性非常大。
到时候万一把大头都留给了叶珈蓝，那他们还能捞到什么好？
律师建议最稳妥的做法是，赶在遗嘱出现之前，哄叶珈蓝签下放弃遗产同意书。
一旦叶珈蓝签下这份同意书，不管有没有遗嘱，他们都能拿到所有遗产。到时候，叶家才能真正地属于他们。
他们需要抢占的，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差。
想到这巨大的利益，叶书雅压下心头的火，眼中闪现着兴奋贪婪的光。
现在，绝对不是和叶珈蓝撕破脸的时候。
陈美芬摆摆手，“这事你们不用管了。”
无论如何，她都是最适合出面的人选。
隔天一早，陈美芬让王妈喊叶珈蓝下楼，说要“好好看看她的宝贝女儿”。
“蓝蓝，我的宝贝女儿，昨晚睡得还习惯吗？还没吃早饭吧？”
见到叶珈蓝的第一时间，陈美芬扮演起了“好妈妈”的人设，亲昵地拉住对方的手。
“快过来坐，让妈妈好好看看。”
叶珈蓝自然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呢？
如今不仅不责难她昨天葬礼的表现，却是一反常态地亲切，原因只有一个，她身上还有他们想图的东西。
虽然她一时还不知道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不动声色，立刻送上同样温和的笑容，“妈妈早啊，我还没吃早饭呢。”
陈美芬立刻张罗：“王妈，赶紧给蓝蓝弄点早饭。”
不一会儿，丰盛的早饭就摆满了餐桌，中餐、西餐，应有尽有。
叶珈蓝确实饿了，此时顾不上许多，直接拿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
陈美芬笑呵呵的，仿佛真的是位慈母：“这些年在国外还习惯吗？妈妈忙这忙那的，都没时间去看你，你不会怪妈妈吧？”
叶珈蓝大度地原谅她对自己的“疏忽”，“没事的妈妈，我知道你一直在忙舞团的事情。”
“不怪妈妈就好。”
陈美芬一边说，一边将昨天钱力送的珠宝打开。
“上个月你生日，妈妈特意去拍卖会买了这个。知道你喜欢珠宝，本来想去纽约看你的时候送给你。后来一直忙，就给耽搁了。”
叶珈蓝瞥了眼，墨绿色的宝石光芒耀眼。
呦呵，确实花大价钱了。
她故意瞪大眼睛，轻轻捂住嘴巴，“妈妈，这太贵重了。”
陈美芬笑，“来，妈妈帮你戴上。”
莹莹闪耀的珠宝戴上脖颈，陈美芬笑意盈盈，“好看，我们蓝蓝戴什么都好看。”
叶珈蓝欣喜不已，“谢谢妈妈。”
陈美芬松一口气，收下礼物就好办多了，她还担心她不收呢。
她在叶珈蓝对面坐下，装了一碗粥，递过去，“多吃点，国外可没有这么好吃的。”
叶珈蓝点点头，“妈妈，刚才王妈说你找我有事，是什么事啊？”
她边喝边问，眼睛一眨一眨，带着清澈的天真。
“你爸爸走得这么突然……”
陈美芬刚开口就染上了哭腔，抹了抹眼角，又抬头，“他走了，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家里的，公司的。叶氏集团上上下下几万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光是应付董事会那些人就够费神的。”
叶珈蓝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喝粥。
陈美芬继续道：“你这么多年在美国，对国内的情况不大了解，现在的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你爸爸在世的时候，一直带着你弟弟在公司历练。公司的事这么复杂，没有三五年的经验绝对应付不了。好在你弟弟他努力，能力是得到了董事会的承认。你在国外学的是钢琴，对公司管理没经验，所以我在想，公司还是交给书俊管理比较合适。你觉得呢？”
铺垫了这么多，原来是想让她放弃对公司继承权。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叶珈蓝反倒松了一口气。毕竟，知道敌人的用意，总比一无所知要好应付。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样安排好。我确实没有管理公司的经验，叶氏不能砸在我手里，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
陈美芬讶然，没想到叶珈蓝这么爽快地同意了，她还以为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说服呢。
她的笑容愈发慈善，乘胜追击道：“其实家里还有一些房产和现金，之前你爸爸说要留给你。但是你这么善良单纯，妈妈怕你被坏人骗了。所以妈妈先帮你保管，等到你结婚那天再给你。”
“好啊。”叶珈蓝没有一丝犹豫，满口应下来，然后重重叹了口气，“之前我在美国的时候，就被人骗了几百万。”
陈美芬赞同：“现在坏人太多了。”
叶珈蓝暗暗发笑，眼前，不就有你这个大骗子吗？
女孩子摇头，痛心疾首地大骂骗子。
转而话锋一转，又说：“我知道，现在外面都盯着我们，就想看我们因为争家产打起来。但我们绝对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要让所有人看看，叶家是最团结的！”
她将口号喊得很大声，让陈美芬一时有些语塞。
什么团结不团结的，无人在意。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陈美芬的夸赞打破僵局：“我们蓝蓝就是有大局观，妈妈最喜欢你这点。”
叶珈蓝喝完粥，又开口：
“妈妈，我想了想，既然我不管公司的事，房产现金又有妈妈你帮我打理，不如我签一份放弃遗产的协议吧。这样外面的人也不能说什么闲话了。”
陈美芬万万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件事。
她压下内心的激动，“这样太委屈你了。”
叶珈蓝冲陈美芬眨眨眼，狡黠一笑，“这是签给外人看的。再说了，东西只是先存放在妈妈这里，等结婚了妈妈不就给我了吗？”
眼看胜利在即，陈美芬这才坦白：“其实之前律师就是这么建议的，还给我们草拟了一份协议……”
叶珈蓝瞪大眼睛，“你是说有现成的协议？”
陈美芬点头。
叶珈蓝嗔怪道：“妈妈怎么不早点拿出来，我签好不就能堵住外人的嘴了嘛！”
陈美芬有些震惊，将协议递给叶珈蓝的时候，还觉得是在做梦。
巨额财富，真的有人能说不要就不要吗？
叶珈蓝翻开协议，一条一条地看过去。
她边看边感叹：“这些钱、房子和股权放在我这里太不安全了。我这么笨，肯定会被人骗走。叶家的东西一定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说着，她抬起头，急切地问：“笔呢？”
陈美芬递上笔，充满希冀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叶珈蓝在最后一页挥笔疾书，随后，她将签好的协议递过来。
这事就成了！
陈美芬轻轻松一口气，正要去接，叶珈蓝又缩回了手。
陈美芬疑惑，只见女孩子目光真挚，像是把所有身家都押在了她这个继母身上。
“妈妈不会骗我吧？”
陈美芬笑起来，“蓝蓝你说什么呢！妈妈这都是为你好，更是为了我们叶家。叶家是最团结的。”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叶珈蓝笑起来，郑重地用双手将协议递上。
然后起身，“妈妈，我去逛街买点衣服。”
她这轻松坦然的态度，仿佛刚才签的只是一份无足轻重的协议，对她的生活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说完，她便出了门，留下身后还未能回神的陈美芬。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份协议会这么容易拿到，全然不费工夫。
等叶珈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书俊和叶书雅来到客厅，兴奋地问：“叶珈蓝真的签了？”
陈美芬回过神，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们激动地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看向签名处。
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这签名是保他们一家荣华富贵的符文，看上去莫名有些神圣。
半晌后，叶书雅突然问：“这签的是什么？”
几人这才从激动中跳脱出来，盯着签名，好半晌，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串英文：wqnnngt。
陈美芬面露疑惑，“这是她的签名？”
叶书雅问：“会不会是她的英文名？”
叶珈蓝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习惯了签英文名也是有可能的。
但谁会取这么奇怪的英文名啊？
片刻后，叶书俊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这是……
“怎么了？”叶书雅注意到他的神色。
叶书俊僵在原地，像被冰封在荒原下的尘土，即将出世的瞬间又被重新冰封。
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从陈美芬手中夺过协议，再次盯着那一串英文字母确认。
想到叶珈蓝方才说“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仿佛就是个笑话，啪啪地打在他们的脸上。
这辈子他最恨被人骗，滔天的怒意从脚底升上来，叶书俊将协议拍在桌上，随后又拿起，暴力地撕成碎片。
他愤怒扭曲的模样让一旁的陈美芬和叶书雅惊声尖叫。
他们慌张地去抢夺协议，不明所以：“你干什么！你疯了！”
叶书俊咬牙切齿地说：“叶珈蓝，我弄死你！”
*
此时别墅外，叶珈蓝已经坐上了的士，在远离叶家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她摸着脖颈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项链，轻轻勾起唇角。白嫖了一条项链，算是意外之喜。
但意外之喜显然不止一条项链这么简单。
既然最终目标是争家产，那首先她得知道叶家有多少家产。
她昨天还在犯难，是不是该找专业机构去调查叶家所有的资产。没想到今天陈美芬竟然主动把资产信息送上了门。
协议中，资产一条条罗列详尽。
她这才知道，叶家不仅有叶氏集团，还有国内外的房产、期权、股票。叶氏集团涉及服装、地产、娱乐等众多领域，市值有数十亿。
为了让她放弃叶德权的遗产，叶家人真是坏到了极点，当真是一点肉渣都不给她留。
她一边浏览协议，一边将这些资产内容全部背了下来。
现在她对未来的目标更加清晰，那就是把这些资产全部收入囊中。
他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至于那串签名，就当是她送给叶家人的见面礼吧。
wqnnngt——
我签你奶奶个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