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和二十八岁
早在年依一行人上了年代广场的电梯时,赵晗姝就汇报给了年时川。商场门口的安防员认出了年小姐,跟赵晗姝打了招呼,当时年时川没有工作,正在吃助理送上来的盒饭,她就闲聊似的提了一句。
他从办公室搬来万年顶层,就很少下楼,几乎每天吃盒饭。
她说起依依在泰式餐厅和同学吃饭,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看年纪应该都是同学,问他要不要露个面,顺便把单买了。
年时川摇了摇头,说:“我去干什么,小孩子们不自在。”
想了想又说:“你去开个储值卡,跟他们经理打声招呼,结账时用那个。”
她本来都要去办这事了,他又将她喊住,问她:“什么样的男孩子。”
赵晗姝一愣,这她上哪儿知道去,于是说:“我这就去安保科把商场监控调出来。”
年时川笑了笑:“不用,我就随便问问。”
赵晗姝:“那我先去储值了,要不然一会儿他们吃完了。”
年时川:“嗯。”
年依他们吃完了饭,时间还早,吴静怡提议去唱歌,今天本来应该她请客吃饭,没请成总觉得亏欠大家,好朋友之间虽然不应该分得那么清楚,但她也不想占朋友的便宜。
王一轩和陈丽媛自然是没问题的,年依游泳消耗了太多体力,不怎么想去,又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说:“楼上就有一家量贩式KTV,去吗?”
吴静怡说:“你快打住吧,去楼上你那神通广大的小叔再把账结了,我又该请不成了。”
最后王一轩推荐了另一家量贩式KTV,他说有那家优惠券,还能赠送果盘和爆米花,大家都欣然同意。
四个人搭出租车前往KTV,王一轩坐副驾驶,三个女孩子挤在后排,抵达前他提前准备好了零钱,付了车费。
到了包房,除了赠送的爆米花和果盘,王一轩又去贵得吓人的小超市里买了几瓶啤酒和矿泉水,还有瓜子开心果和一些果脯,吴静怡从来没喝过啤酒,被陈丽媛怂恿着喝了小半瓶,酒劲儿上来,开了个蔡依林小型演唱会。
年依从打到这就一直恹恹的,只点了一首歌,王菲的《暧昧》,还差点被切歌切过去,那是年时川喜欢的——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于要归还,无谓多贪……她一开口,陈丽媛直呼以为开了原唱。
王一轩听得出神,并没有像她那两个女同学一样惊讶,他还记得她当年唱《千千阙歌》时,眼里装满千千晚星的样子,也记得她唱《好心分手》时忘词,无奈又俏皮的跟着旋律哼了几句,然后终于撑不下去,脸皮薄的逃下台去,她唱歌时,你会觉得她是个讲故事的人。
令年依没想到的是,王一轩也是个粤语歌高手,李克勤张学友信手拈来,后来陈丽媛点了一首《一生中最爱》,非要让年依和王一轩合唱,年依半推半就着拿起麦克风,在旁人看来金童玉女,她却得时刻躲避着王一轩抛来的深情对视。
包房快到时间,陈丽媛和吴静怡双双站在沙发上,扯着破音的嗓子唱《死了都要爱》,要不是为了看时间,年依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那二十八个未接来电,全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她亲爱的小叔。
她到走廊上回电话,周围包房一片鬼哭狼嚎,她惊恐的想,自己的歌声听在别人耳中是否也如此不修边幅,KTV的服务生心理素质真是强大,每天被这些声音包围,还能保持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服务。
电话里,年时川询问她的位置,时间不早了,他得接她回家。
他速度很快,没带司机,亲自开车过来,副驾驶上坐着他的秦琴。
听说他要来,吴静怡就飞快的把账结了,有王一轩的优惠券,酒水零食又事先结算过,三个小时的大包房才花了不到一百块。
几个人站在门口,和年依道别,年时川没下车,车窗降下来个缝,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根细烟,旁边坐着孕妇,不能抽,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车窗,看着很不耐烦。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年依绕到他这边来,弯下身子说:“王一轩家离咱们家很近,我们顺路把他带回去吧。”
王一轩?哦,那个男同学。
住得离我们家很近吗?看来秦琴说得对,真该搬到别墅去了,住在人口密集的街区不利于小孩子身心健康发展。
“依依,我们得先送你小婶回家,如果你的同学没关系,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他没直接拒绝,但年依很奇怪,他这种拒绝的方式,实在没什么大人的风度,这让她在朋友面前好没面子,她不大高兴,王一轩笑着说:“没事,我正好也得把你两个同学送回去。“
年依愣一下,随即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也是的,万一人家对陈丽媛或者吴静怡有意思呢,毕竟她们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文静内秀,而这个王一轩看起来又是个大众暖男,擦出火花很容易吧,不过找机会还得提醒她俩一下,这小子好像常把追谁喜欢谁挂在嘴边,对待感情的态度充其量也就玩玩而已,高中应该以学业为重,可千万别让他耽误了。
王一轩不知道年依这会儿脑袋里把他想成什么样儿了,正弯着腰和车里的人道别,说:“叔叔阿姨你们路上小心。”
秦琴很受用,还朝着王一轩摆摆手,说:“你也是啊,小帅哥。”
年依上车,坐在后排,秦琴也换到了后面,她在努力塑造一个好婶婶形象。
“我成你们俩司机了。”年时川说。
秦琴笑:“本来你就是啊。”
年时川听了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女人不是最讨厌被别人叫阿姨?那么大个小伙子喊你,你还高兴成这样。”
“这不一样。”秦琴说,“你是叔叔我就得是阿姨,辈分不能错。”
年依更难过了,希望他幸福,又不愿看到他们那样快乐和相爱,只觉得暖气熏烤着无比难受,随手抄起后座上一本杂志给自己扇风。
“依依。”年时川游刃有余的操纵着方向盘,喊她。
年依从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眼睛,听他说:“你那手老实点,别碰了你小婶的肚子。”
杂志缓缓放下,他的眼睛已经不在看后视镜,但年依还在那镜子里看他,从委屈,到疑惑,再到恍然,一阵风卷着雪沫呼啸而过,好像命运的叹息。
一直到家,年依都在那座位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年时川明知她怎么了,却一个字也没说。
既然你不再爱惜我,没关系,正好我也不愿再爱惜我自己。
这场雪来得急急忙忙,好像赶着想要覆盖住什么一样,不一会儿屋顶和树木就笼上银妆。
年依站在透着寒气的窗户跟前,又看了一遍麦乐迪空间里唯一一张照片,他应该不会太丑吧,至少从图片上的头发衣服和指甲上来看,总是个干净的男孩子。
她点开对话框,没有犹豫,发了一条消息:“出来见一面?”
麦乐迪:“现在?”
他几乎秒回,年依隔着手机也能感觉到他话里的吃惊。
年依要长大:“改天也行。”
麦乐迪:“不用,哪里见?”
年依要长大:“凤栖街和梧桐路的路口,有一家1969快餐厅,我正要去那吃饭。”
麦乐迪:“好,我最多十五分钟就到。”
十五分钟对她来说倒是很充裕,那餐厅不远,她步行就能到了,本来还想提醒他不用太着急,下雪不容易打车,但他说完这句,他头像灰了,年依不知道他是下线了还是隐身了,索性自己穿戴整齐,先过去。
年时川不大愿意她这个时间还出去,如果她执意要去,也得他送她过去,年依一边把围巾系得严实些,一边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你以后少操点心吧。”说完,“哐啷”一声响,留给他一扇沉默的大门。
我成年了,你可以不再养我,不再爱我,我也懒得看你们夫妻举案齐眉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可以说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1969里没有客人,年依进去,带进一股湿漉漉的寒气,她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点了一份虾仁滑蛋饭,让老板慢慢做,她猜测他不会准时到达了,也没准,根本不会来,这样的天气约网友见面,多半会被当成神经病吧,她捧着加了白糖的热毛尖,小口喝着。
这家老板泡茶的方式很独特,没那么讲究,但很好喝,吃完饭就走,不管人来不来,年依这样打算着,她看了眼手表,离十五分钟的约定还有两分三十秒。
两分钟的时候,老板端着虾仁滑蛋饭摆在她面前,厚重的门帘被掀开,雪花随着进来一些,瞬间化成了水。
门口有老板临时铺的地垫,王一轩在上面把脚上的雪水跺干净,然后找位置。
年依早就看到了他,歪着身子朝他摆摆手,“这么晚你还出来吃饭?”
王一轩到她的桌位坐下:“你不也是,刚才在歌厅没吃饱?”
年依点点头,“我不吃主食就像没吃饭。”
“老板。”王一轩点餐,说:“来一份和她一样的。”他自己招待自己喝年依已经喝剩半壶的茶水。
年依拿勺子慢吞吞的扒拉着米粒,为难的说:“你能换个位置吃吗?我这有人了。”
“哦?”王一轩似笑非笑,“真有人,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真有人。”年依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