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和三十岁
“又不是没看过。”年依装作不屑一顾,退出去,给他把房门彻底关严了,她当然无法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
扑倒,按住,扒了……
“小东西……”年时川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三两下解完剩下的扣子,脱了衣服,赤身套上件米色圆领线衫。
早些年没注意过这些,始终拿她当小孩子,他像其他男人那样,也有在家光着上身的时候,后来后知后觉她长大了,才知道避讳。
冬日里天黑的早,太阳那一点微光支撑不过五点钟,就已经被深蓝的天幕完全取代,年时川在酒店餐厅叫了餐,送到房间里吃。
餐厅效率很高,菜品备齐了送进来也不到二十分钟,例汤,尼斯沙拉,坚果鸡肉通管面,她不像别的女孩子喜爱甜品,于是换了椒盐田虾,麦包,外加一份热甜汤,一壶烫好的花雕,因点餐单里有中餐,后厨又额外赠送了四个围碟。
毫无逻辑的一餐,杯盘碗碟满登登摆了一桌,他去敲她的房门,喊她出来吃饭。
她请他进,他才进去,病恹恹的姑娘卧在雪白的被窝里,空调开的很足,贴身穿了件缎子面睡袍,背部线条平滑柔和,纤细得可怜,一条胳膊拥着软枕,袖子堆在臂弯以上,露出一节白雪似的小臂,脸垫在上头,翻看一本不薄不厚的青春读物。
“看什么呢?”他在床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两条胳膊掸在扶手上。
“小说。”年依从故事情节中抬起头,把书皮亮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遇见你是我最好的运气》……
这什么破书名,一辈子最好的运气就是遇见个人?可够长的,他不做评价,直接朝她伸过手去。
年依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夹好书签递了过去。小说是任菲菲从市图书馆借的,都市爱情故事,风格偏文艺,但并不妨碍里面夹杂着一些含蓄的颜色内容。
年时川接过书,没从头看,直接翻到她夹了书签那页,看了几个段落,眉头就皱了起来,说:“少看点闲书。”
他没有生气的意思,都是从年少时过来的,自然知晓青春时男女对未知事物的探索与好奇皆是必经之路,只是那些露骨的故事情节以及场景描述令他无心继续再读下去,遂直接把书合上,给她扔回床上去。
年依潦草翻了翻书页,瞧见先前做的书签还在,就重新打开那页内容,只是屋里多了个人,很难再静下心进入到小说世界。她突发好奇,反正也看不进去了,索性合起书来,侧躺着半支着脑袋,问:“是不是……写得还挺唯美?”
“语文老师没讲过‘唯美’这个词的用法?”他极少像同龄人一样与她开玩笑,说刁钻的话。
“反正我看过你们男的看的那些小说,把这事儿都写得特粗俗,我给你讲讲啊?”年依兴致勃勃,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小腿交叠着竖在身后,说到兴起处,还会无意识地摆动两下。
她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几绺长发滑落,堆在松散的睡袍领子旁边,细滑的布料里面,露出柔软莹白的皮肤,以及,因挤压变形的……他不久前才脑子进水捏过的东西……
他自问不算好色之徒,此刻却有些喉咙发干,于是将视线移去别处,“我不看小说,你确定要给我讲讲,你刚才说的那个事?”
年依茶色的瞳仁动了动,“讲、讲我看的这个故事啊……”
“是么?”
他越是轻描淡写,越令她无所适从。“这什么破书啊……”她把书往枕头底下一塞,“任菲菲还书时候我得让她投诉一下,这书不应该放在青春文学那一栏,明明是成人读物,吃饭吃饭……”
磨蹭了这一会儿,饭菜温度刚好凉到适口,她吃个饭事情很多,中途因为筷子是方形的,有棱角,用着手指头硌得慌,大晚上让人找了圆形的送了一趟,换了筷子才吃了两小口,又要看娱乐新闻,打开电视已经过了地方台播报新闻的时段,满频道的《新闻联播》,后来不得不把投影幕布打开,他住的这间套房存着不少碟片,每隔一段时间,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更新,有按照票房排序的新电影,但还是老电影居多,甚至还有《处女泉》、《野草莓》那样的黑白默片,想来她那热爱“青春文学”的性子看了也只会催眠,无法下饭,于是选了个偏于温情的外文影片,只求她能消停地把饭吃完。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她胃口并不好,也不会因为好看的电影变得更好,反而因为看得入神,彻底放下了筷子。当影片里,男人为女孩第一次参与任务,两人喝酒庆祝时,女孩提议:“既然我们可以为了工作成果而破例,那不如像电影一样,轻轻吻一下。”
她同时突然看向他,眼神耐人寻味。
直到场景切换,她拿起遥控器调进度条,放的是原声碟,她的听力水平还没优秀到分心时还能领会出内容,出国更是令人忧虑。
进度拉回到方才那句台词,这回她只是看着他的酒壶,说:“我想尝尝你那个。”
酒壶在他指间缓慢地晃了一圈,里面余下一点热黄酒也快散没了温度,他拒绝:“这个不行,黄酒活血,下次再给你喝。”
无视了她的抗议后,他言归正传:“你赵阿姨知道一个老中医,等你下次假期,我领你回去号个脉。”
“中药我可喝不进去。”年依光是想想,已经开始反胃。
他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和她一起转移到沙发上去看电影,边走边说:“你同学在电话里说,你也许休克了,不知道要不要叫救护车,我开到最快,也用了三个小时才到这,想急死我?”
“才三个小时,你不是大三还要我出国交换。”
“去不去还不是你自己拿主意?”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反问,如出一辙的不肯让步。
影片里十二岁少女躺在床上,和三十岁杀手谈论爱情,女孩说她感受到了爱情,就在她的肚子里,很温暖,这令她很久都没有绞痛过了。
年依把手边的抱枕抱在腹部,长腿散漫地蜷在一侧,罕见地老老实实观影,没在他身上做文章。“我都很久没疼了,这次估计是宿舍的床又冷又硬,才犯了毛病。”她嗓音变得温柔乖顺。
他也退让:“学校允许的话,我给你弄个房子,你搬出去。”
“那不行,我现在可怕寂寞了,我得和室友在一起。”
“那就弄个大房子,你们一起搬出去。”当是什么难事,他再度皱起眉毛来。
她思索片刻,却还是摇头,“暂时还不能答应你,我要先问问她们几个的想法。”
他也不再提出更适合的方案,小姑娘长大了,学会了自己交朋友,还学会了尊重朋友的想法,他还能说什么呢。
年依这边松了口气,反正看中医的事算暂时糊弄了过去。
他们都有良好的用餐习惯,干净简洁,吃的也不多,从不会弄成杯盘狼藉的样子,吃完了东西餐垫都是洁净如新的,只等明早有人来收走就好。弧形沙发上,东一个西一个,一人守着一头,专心看剩下的电影。
“我想我们能在这安心生活了里昂。”
影片最后女孩把她和男主角里昂的花从花盆移栽进泥土里。
那盆植物并不像普通的道具,年依看来,那象征着他们漂泊的命运,他有了根,曾在床上睡觉,她失去他,却将自己变成他的样子,这是对爱情最好的纪念。
当绿色的银皇后回归泥土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哭到无法正常呼吸。
随便找个电影,还把人给看哭了,他想至少安慰一下也没什么不行,于是张开胳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她袒露一个怀抱。
若是原来的她,没有邀请,自己也会厚着脸皮蹭进他怀里寻个舒服的位置流完眼泪,今天却一反常态,红通通的眼圈和鼻尖,她用这副楚楚可怜相对他笑,还告诉他说:“你知道吗?我曾经觉得我俩像被丢到外星球,雷电交加,生存环境极端,而我们挨在一起瑟瑟发抖,痛苦又快乐。”
说完,她飞快地抹干眼泪,回了自己房间。这令他没有来地心头泛酸,他无法猜测她此刻的心理活动,或许她需要独处,弄清楚一些事情。
半夜,她再次拉开他的一条胳膊,躺进去,还像模像样的把另一条胳膊从肋骨绕到身前,好像他在抱着她。
不一会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心可够大的。年时川轻轻动了动手的位置,覆盖在她冰凉的小腹上。
清晨,睡足了的年依先醒过来,她还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而他竟然也一夜都没有改变姿势,手臂还搭在自己身上,只不过位置好像稍微往下挪动过一点。她安静地睁了会儿眼睛,遮光窗帘的效果很好,使室内保持着夜晚一般的漆黑,但她直觉上已经是早晨了,她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如同羽毛轻抚着自己的脖子,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她使坏,攒足了力气,往后一顶,果然,身后的人闷哼一声,她掀了被子,跳下床去,迅速逃离事发现场,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倚着门板抚着心跳失控的胸口,想离开时他的声音听上去好像真挺难受的,不能给他弄坏了吧……她用手背在尾骨处蹭了两下,试图赶走那块皮肤对某些事物触感的记忆,像烫伤,像触电,总之,那东西的存在感真的非常强啊……
与此同时,漆黑的房间里,年时川躺平,胳膊搭在前额上,心想:她怎么这么记仇呢。
亲戚造访的第二天通常比较惨烈,仿佛移动的人形水龙头,稍微一动就要血崩而死。年依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在沙发角落里陷着,半天保持着一个姿势,玩手机里带的单机游戏。
服务人员轻手轻脚的工作,不存在似的撤走昨晚的残羹冷盘,年时川穿戴整齐走出来,她没敢多看,低着头盯在屏幕上,勇气可嘉地来了一句:“我以为昨晚我们能发生点什么。”
那位拎着工具刚做完浴室清洁的阿姨明显脚步放缓,有钱的大老板包、养年轻大学生司空见惯,带到酒店开房也不算什么新闻,可住在这间房的是自家老板的朋友,一年到头人来不了几回,这么好的房间,一晚上的住宿费比她一个月工资还高,天天就那么空着,专门给留着,这人肯定是顶顶有身份的,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八卦一番,然而,良好的专业素养以及扣奖金的风险让她极不情愿地离开了现场,无法留下听到男人的回答。
年时川哭笑不得:“常识上来说,我的情况,结合你的情况,必然无法发生你脑袋里想的事情。”
他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当天的晨报翻看,嗓音有属于清晨特有的低沉沙哑,真是性感极了,年依不由自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