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眼看两人互不退让,沐南心心累。
自己才刚清醒不久,身子还不利索,却要强撑意识去劝架……
她抬眼看向魔君,主要他离自己最近,又知晓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应该最好劝。
于是她胸有成竹地开口:“魔君还是将我交给……”
十璟忽然垂眸,丢了个‘我辛辛苦苦将你救出来,你反来劝我走’的无辜眼神。
她心里很清楚魔君这几日对自己的诸多帮忙,所以这个无辜的眼神给得十分到位,将她的良心稳稳拿捏。
沐南心怀疑自己大概伤的不是身子,而是脑子,方才居然毫不犹疑地认为魔君最好劝?
他压根就不是个听劝的主。
沐南心又缓缓扭头看向五步开外的东极仙君,心道:仙君素来性子温和,又十分讲理,只消我劝两句就能心平气和。
可她还没开口,陆夕就问:“是不是魔君伤了你?”
她刚要解释,陆夕又质问魔君:“你对你做了什么,让她流这满身的血!”
被他这怒发冲冠的一吼,沐南心要说的话悉数咽回了嗓子眼。
又要问,又不让人说,这还能不能好好的沟通?
因为她身上裹着魔君的衣袍,袍子上沾满了血,所以陆夕此时已无法冷静思考。
他瞪着魔君的胸膛,在这荒郊野外,不知羞耻地将身子敞开在女子面前,还要将其带走,能是什么好事!
陆夕见他一直不肯放下沐南心,心中一急,便将剑立在身前。他口中默咒,顿时有千百剑影自剑身齐刷刷飞出,而后围成个圈,将魔君困在中央。
沐南心抬头见是囚魔阵,心中一悸,唯恐局面难以收场,不得不提一口气,喊道:“是魔君救了我!”
说罢,即叫东极仙君收手:“你听我两句,我身上的血与魔君无关,是他出手将我救出幻蛇窟。”
陆夕愣了愣,随即撤下阵法,问道:“你去过了幻蛇窟?发生了什么事?”
沐南心喘了喘,摇摇头:“三两句说不清楚,先离开这里,后面寻个时间再与你说明白吧。”
陆夕缓声道:“玄妙真人精通医术,不如先去浪荡山请他帮忙疗伤?”
“可我这伤就是拜孚冰所赐,我岂能再入虎口?”沐南心直呼名讳,已是觉得他再无资格配上仙号。
陆夕不知她与玄妙真人的纠葛,但见她脸色不太好,眼下也没再多问。他语气客气了几分,请魔君将她放下,说要带她去仙庭找医官诊治。
“不如这样吧。”沐南心实想找个地方先静心休养一番,便扯了扯魔君的衣袖,提议道:“就寻一间僻静的山洞,魔君将我送抵后先行离开。我在洞里休养两日,而后随东极仙君一并去往仙庭。”
十璟不满:“凭什么我先行离开?”
凭什么……沐南心怔怔看着他,忽然觉得脑子转不过来,这是个什么霸道的问题?
他是魔君,不该先回魔域处理魔族的事务吗?终不然叫她的仙门同袍离开,她随魔君一条道上走?
东极仙君听他这话,压下去的火气又蹭地飚上来,长剑直指魔君。
沐南心见状,恨不得就此昏过去,让他们两在这儿斗个天翻地覆算了!
大概心诚则灵,她刚这般嘀咕,脑袋忽然沉重起来,两眼发黑,果然又昏过去。
***
沐南心只觉浑浑噩噩的,一会儿好似在翻涌的浪中颠簸,随之反复浮沉,毫无抗争之力。一会儿四肢脊骨像被浇注了铁泥,无比沉重,使不出半点劲。
意识清醒不久就又昏过去,反复不知数回,全然不明昼夜。
但稍有意识的时候也像是鬼压床,根本睁不开眼,整个人动弹不得。
这会儿,她睡得昏沉之际,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唤:“天霁……”
仿佛隔着几重山的回音,悠远地传过来,温柔地拂过她的耳畔。
能直呼她名讳的人,也只有天青。
她自嘲般勾起嘴角,恐怕伤得不轻,居然能幻听天青在叫唤自己。
“别怕,我就陪在你身边。”天青的声音如梦似幻,却真真切切地传至她心底。
因为他离开之前,见她落泪,一边帮她擦去眼泪,说的就是这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她当然怕,且怕极了。怕他将自己献祭给五行盘,怕他舍命救她!
他还说——‘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的从来就不是你自己,所以我不曾过问你有什么心愿。因为即便我问了,也是白问。今日我问你,可有什么我能办到的心愿?权当是帮我完成心愿吧。’
她记得自己说什么,说想看一看天青长大的模样。因为他的力量一直被封印,导致他永远无法长大。如今他的封印已经解除,可以长成大人的模样了。
天青那时笑得很开心,他扬着那抹灿烂的笑容,瞬息之间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
沐南心正深陷虚实不明的思绪中,无法抑制地哼了哼。
蓦然间,有人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擦拭珍视的宝物,生怕将她给惊醒了。
是天青吗?
沐南心的眼皮动了动,艰难地撑住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缓缓睁开眼。
旁边有人凑过来,四周光线微弱,只能看出他的轮廓,瞧不清楚他的五官。且她刚刚还沉浸在回忆中,恍惚以为是天青。
正要欣喜地张口.....
“还晕吗?”那人问道。
沐南心呆住,这才从虚幻中抽离出来,刹那回到现实——原来是魔君。
“脑袋有点沉。”她回道。
十璟听出她嗓音干哑,上前将她扶起,并取来一支装有山泉的竹筒,一点点喂给她喝。
“夜间寒气重,先带你来山洞安顿一宿再赶路。”他的声音教平常柔软许多,大概洞里过于安静,所以放低了音调吧。
沐南心饮下几口沁凉的泉水,咽喉的干涩缓解不少。她暂且无力自行坐立,十璟遂扶着她再躺下去。
将竹筒放好后,他端正地盘坐在她身边,这架势正经得仿佛要开始审讯。
“你刚才梦见了什么?”他问:“还哭了。”
他要是问前半句,她倒会真诚地回答。但这后半句多少有点碍面子,仙门师尊做个梦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没做梦啊。”反正洞里黑,撒谎也瞧不出来。不等他继续追问,她连忙岔开话题:“东极仙君呢?怎不见他在这儿。”
刚问罢,仙君焦急的声音就从外边传来:“南心醒了吗?赶紧撤下结界,让我进去!”
沐南心一愣,这两人该不会趁她昏迷的时候已经打过一架了吧?谁赢谁进山洞?
仙门同袍被关在外边,于情于理都该让他进来,沐南心遂开口要劝。
“他的声音聒噪吧?我施法隔绝就好。”魔君以为她皱眉是听不惯外边的声音,果真就设下结界,将洞外完全隔绝。
任凭东极仙君在外面如何呵斥,此刻眼不见耳不闻为净。
沐南心哭笑不得,魔君大抵是霸道惯了,但凡看不顺眼,直接法力解决。
*
趁她清醒的工夫,十璟将蛇王所述一一说与她。
沐南心越听,脸色越发凝重。她没想过,处心积虑要打听五行盘下落的居然是浪荡山的师尊孚冰。
可他百年前才刚过三千寿辰,五行盘存在的时候他还没出生,怎么会知道这事?
除非他的年龄是谎编的……
沐南心想到什么,气息陡然一顿。
活到今时并了解五行盘渊源的人,估摸五个指头都有余,仙帝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如今即便有听说过五行盘的仙家,也只当那是一个久远的传闻。
如果孚冰真是祖父曾藏在屋中的那条冰蚕,他必定从哪里听到了五行盘的事,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五行盘是什么?”十璟见她沉思不语,遂问。
沐南心面上僵了僵,忽然眉头紧锁,虚弱地哼两声:“头好昏啊....”
紧接着两眼一闭,没了动静,真似昏过去一般。
十璟默然看了看,然后一边解开里裳,一边热心肠地说:“看来要继续贴一贴,传多些热量给她才能尽快好起来。”
装睡的沐南心:贴?贴什么?
她还在猜想,右手手腕就被他抓住,而后提起来,啪的一声,手掌拍在了他的胸膛。唯恐贴得不够紧,他的大掌直接摁住她的手背。
她暗暗咬牙:你狠……我忍!
十璟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好像还没反应?是不是得把她抱在怀里?”
听他这么说,沐南心眼下昏也不是,醒也不是。正烦恼该怎么办,五指无意识收拢,呈抓握的姿态。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就听魔君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这么抓我心窝,我会以为你是暗示……”
惊得沐南心五指僵直,猛地睁开眼:“我……我能暗示什么!”
十璟陡然朝她压下来,与她留有一尺距离。
他低沉的声音犹如醇香的美酒,一缕缕滑入她耳窝:“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暗示的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