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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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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恂安静地听许翎竹说完,最后竟微微笑了:“对。”

她很聪明,他的每一步谋算,她都能猜到。不像沈世卿……区区银两,他从未放在心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许翎竹却再次质问,话音深处透出一瞬颤抖,“你难道,要这江湖大乱吗?”

方恂静静敛了笑,重复他的回答:“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报仇?”许翎竹轻轻摇头,“你口中的报仇,和我原先设想的报仇,已经截然不同。我们攻下南青剑派,遣散所有弟子,甚或废去他们武功,难道还不够吗?一定要大开杀戒,要让江湖血流成河吗?”

方恂平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半分波澜也无:“不斩尽杀绝,必留下后患,这个道理,应该不需我多说。你想要仁义慈悲,留下他们性命,他们当初,却不是这样对你的。”

许翎竹紧咬着唇,直咬出了血色:“那织凤楼呢?你借刀杀人,挑拨离间,不是为了让织凤楼与南青剑派相争,同归于尽吗?”

“这不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吗?”方恂平声,话音却也渐渐沁了凉,“月清之仇,也要去报。月清死于谁手,你不要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或是忘了。你也不要说你忘了,冬冥死去之后,你说过的话。”

许翎竹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她当然记得,那冰冷的春光和弥漫的鲜血,她没有一日遗忘。是啊,这明明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借刀杀人和离间之计她和方恂用了许多次,南青剑派和织凤楼早已水火不容,其实不差于影这一桩。她没想轻易放过任何人,方恂也只不过多添了一把柴。她不是什么善人,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她杀的人比她救的人更多,方恂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也都没有错。

可是,他的谋划,却不止于此。她知道。她今日才知道。

“即使南青剑派和织凤楼消亡,这一切,也不会停止吧。”她垂下目光,语音似染上空洞的倦然,“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她第三次发问了。

但这一次,方恂却安静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好像隔绝一个尘世,而变得遥远无情:“当初江湖悬赏,可有一个门派出面说情?沉默者,应和者,皆为帮凶,我没有理由原谅他们。”

她猜得没错,他要的,是整个江湖。

许翎竹黯声:“可我们现在仍然活着。”

方恂话音平凉:“我们仍然活着,是因为月清和冬冥死了,是因为晚娘借了我们五千银,是因为我们足够强。但是,悬赏令始终没有撤销,江湖中伺机取我们性命之人,仍旧数不胜数。”

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许翎竹什么都没有再说、再问,她转过身,朱色披风如染着血,融进了夕阳中。

再说什么,再问什么呢?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从晚娘告诉她沈世卿也去了杞安郡,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方恂说的每一个字都正确极了,可是她却无法用那些句子说服自己。

说服不了自己,她就无法握剑。

迟疑的双手,只会令她一败涂地。

————————

方恂看着许翎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本欲抬步追上,才迈开脚,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又开始头痛了,仿佛有一只小虫在脑子里肆意游窜,啃食他的骨血。他扶住桌沿,闭紧双眼,许翎竹没有关门,大片大片的雪就这样飞将进来,带入一室清寒。他摸索着去关上门,隔绝了风,头痛好像终于缓解了些,到底不似几日前夜里那般严重,于是他又走回案前。

于影死了,他和其他死去的南青剑派弟子不同。吴成思折了羽翼,织凤楼和南青剑派势力才得以相衡。不过,这两个门派的实力仍不容小觑,他不能轻举妄动。

沈乾夕还活着,所以,他还要再等一等。

————————

沈乾夕终究没能撑过春天。

他和舒泠伉俪情深的故事,当年亦是一段江湖传奇。舒泠原为江湖第一杀手,奉命去杀沈乾夕,她在他身边潜伏多日,最后竟没能下手。杀手动了情,自然只有死,沈乾夕却不知如何将她带入织凤楼,二人竟此结下良缘,织凤楼也因此实力更盛,真真正正坐稳了江湖三大门派之一。

时光如斯,舒泠曾经效命的杀手组织——赤月,早已因危及社稷,被朝廷联合七个门派翦除。当年的江湖第一杀手死去了,当年的织凤楼楼主,也终于死去了。

沈乾夕最后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将他和舒泠葬在一起,葬在长平郡郊外的云岁山上,静默地遥望着织凤楼,从此再与俗世无争。

出殡那日,众多门派的掌门都前去送行,晚娘也亲自去了。方恂收到了帖子,但他什么都没有回复。

此刻,大抵是棺椁起行的时辰。栖归楼顶楼书室内燃着淡香,和窗外残落的花香混在一处,方恂正平静地向窗外望去。长空无云,如明镜清湖,他想,这江湖数十年稳如磐石的三个角,终于有一角崩塌了。

做生意上,沈世卿有不输给沈乾夕的才干,但论谋略,却差之千里。

至于那个沈世丞,有勇而无谋,根本不用他再费心谋划了。

————————

收回目光,方恂再次端坐案前,准备继续审阅未完的文册,忽听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他抬起头,微微一怔。

能到顶楼来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更况且来人的脚步声,他几乎不能更加熟悉。可他仍觉得意外,直到许翎竹推门而入,他竟忘了放下手中的笔。

因为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了。

何止没有说一句话,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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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之后,她便不再来这书室,即使有需要批阅的文册,也是叫林月泉直接给她,她抱去卧房中看完,再直接交给林月泉。弟子通报重要事务,她不出席,每月例会,她也不出席,她甚至一日三餐都在房内解决,所见就只有宗暮非、唐璃和林月泉三人。

“方楼主和许楼主在冷战”这个消息,早已在众弟子间悄悄传开。这二人一直并肩而战,弃师叛道和逃亡江湖都一起走过来了,生死和困厄都一起走过来了,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分歧,值得二人数十天连话都不说一句?

弟子们想不明白,林月泉和宗暮非也想不明白,他们二人轮番劝言,说有什么大事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如果他们二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叫上他们几个管事,一起商量一下不行?

许翎竹却笑:“的确不是大事,也和方恂无关,我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方恂则直接不谈,一开口就是公事。

几次三番过后,宗暮非觉得自己也不想和那两个人说话了,他把唐璃叫了出来。

“你说说,他们这突然怎么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闹什么别扭?”夜深更静,二人沿着院墙根缓慢地走,月光轻柔地流泻下来,如清澈微凉的风。

却全然吹不散宗暮非心头的阴霾。

唐璃却面无表情:“嗯。”

“……”宗暮非顿了顿脚,拧着眉,“你倒是不担心?这段时间我和林姑娘操碎了心,你怎么——似乎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你也说了,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不用担心。”唐璃这才开口,眉心微微蹙起。

“你们从飞春阁回来,她就一直在和方恂冷战吧?”宗暮非没有看她,重重叹息一声,“这两年,我从未见过他们争吵。好像他们始终站在一边,对面是师门也好,是故交也好,是整个江湖也好——他们都依然会站在同一边。”

唐璃没有说话。

“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宗暮非颇为懊恼地踢了一脚地上零落的花瓣,“晚娘同你们说了什么吗?还是南青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宗大夫。”唐璃突然停步,轻唤道。

“嗯?”宗暮非也停了下来。

“你……想过这样的问题吗?”唐璃却避开了宗暮非的目光,长睫轻颤,一向沉默的眸子似出现了某种裂痕,“如果,方公子和许姑娘,有一天真的站在了彼此对面,你要……和谁站在一边?”

她的确从未担心他们。他们是人中龙凤,他们如灼日,如澄空,如浩汤之风,他们手中的利剑,可以斩断他们身前的一切阻碍。

——可是她,她却不能。

她不过是仰仗着光而存活的孱草。

宗暮非凝注着唐璃,沉默半晌:“你已经想过了,对吗?”

“可我却没有答案。”唐璃声线黯淡,“我心里第一个出现的人,是方公子,但是,我知道,许姑娘才真正是我的恩人。那一日……我始终记得,是你和许姑娘执意救我,方公子他……”

宗暮非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夜风残存着春日的凉,树影与晚花婆娑,月光将她的脸映成半明半暗。他忽然问她:“你喜欢方恂,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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