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化完妆,陈书意仿佛才发现自己弄脏了祁峥的衣服,连连虚声道歉,随后又从行李箱里找了件尺码最大,自己一直拿来当睡裙的长款T恤递给对方,“你穿这个吧,衣服我昨天才洗的。”
祁峥迟疑着接过。
陈书意牵起唇角,摆出标准笑容,又冲他笑了笑。
两人四目相对。
祁峥皱起眉头,抬手向她身后一指。
陈书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立马转过身。
她站得笔直,身子和胳膊呈九十度,手里的伞跟着矮了下去。
祁峥什么也没说,配合伞的高度,弯下腰,麻利脱掉身上不成样的衬衫,将脑袋往T恤里套。
动作间,一股被阳光晒过后的淡淡洗衣粉味,混合一丝略有些熟悉,但不知道在哪儿闻过的香气,涌入鼻尖。
出乎意料的干净清爽。
他这一路几近崩溃的情绪莫名得到了些许缓解。
于是乎,他对某人的隔应也随之少了一点。
陈书意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听着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某个需要打马赛克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白晃晃的一片,宽肩窄腰,肌理分明,线条清晰……
想着想着,她不由面色一红,鼻子发热。
“可以了。”祁峥冷不丁地开了口。
陈书意如同被抓包了一样,吓得一哆嗦,她咽了口口水,目光落下,看着脚边的小水滩,确认倒影里的自己表情正常后,才缓缓回过身。
入目,又是冲击的一幕。
这T恤给祁峥穿还是有些小了。
腹肌被勾勒得若隐若现。
陈书意喉头一紧,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蓦地抬起头。
正对上祁峥的视线。
他搭着眼帘,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流下,划过他浓密的长睫,像挂着泪,黑漆漆的眼睛藏在水珠后边,忧郁又神秘。
有那么一瞬间,陈书意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竟然在他穿着印有海绵宝宝图案的T恤的情况下,鬼迷心窍地觉得他有点性感。
完了。
她是不是疯了。
老话说得果然没错,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不过好在,这种荒唐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看什么?”
祁峥见陈书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没感到冒犯,只是觉着莫名其妙,但语气偏冷,在陈书意听来就是质问。
“没。”
陈书意赶紧收回目光。
她定了定神,心慌意乱地转移了话题,“这路挺破的,地不平,你、你还是别站着了。”
祁峥才吃了两次教训,也不逞强,看她在行李箱上坐下,也跟着一块坐了下来。
陈书意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目不斜视,努力摒除不该有的杂念。
雨有下小的趋势,但风依旧凌厉,卷着雨水斜斜吹进伞里。
陈书意只管遮住脸,顾不上其他。
皮卡驶出一段,拐入几道窄小的山路,地面泥泞,即便光头大叔开得很慢,但车身磕磕绊绊的,仍是晃动很大。
陈书意又开始犯恶心了,再加上冷意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头昏脑胀,感觉精神愈来愈溃散。
恍惚间,她听到祁峥没什么感情地对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爷爷这么离谱的要求,我也没兴趣知道,但我不可能会跟你结婚的。”
陈书意脑子一片混沌,只低低“唔”了一声。
祁峥听她情绪不对,侧目瞟了眼她。
她蜷着身子,一声不吭,看起来很受伤。
祁峥微微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顿了片刻,尽量缓和语气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
对方仍是一动不动。
“爷爷那边我会找时间跟他说清楚的,除了结婚这事儿我不能答应,其他的,只要我能做到,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话刚说完,陈书意的肩膀轻轻颤抖了起来。
似乎是在哭。
祁峥见状,彻底没折了,也不想再安慰,索性闭上了嘴。
陈书意冷得受不了,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半晌,反应迟缓地接了话,“那你给我一百二十万,我马上……”
奈何风雨飘摇,盖住了她的声音,而且祁峥那会儿正在打电话,更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儿……修好了,让人把车开回a市……”
祁峥的声音模糊不清,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会在同安镇下,找辆车过来……”
啊,终于有信号了。
陈书意无情无绪地想,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
两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同安镇。
彼时,雨也停了。
祁峥下车走到车前,从钱包里拿了一笔可观的路费给光头大叔,大叔没要,拉着他闲聊了几句。
“小兄弟,你吃啥长的,又高又帅。”
“吃饭。”
“哈哈哈,你说话可真逗。”
祁峥嘴角抽了抽,他还头一回听到别人说他逗。
大叔叼着烟,吞云吐雾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打哪来的?”
“a市。”
“那么远跑这儿来干嘛啊?找女朋友?”
没等祁峥否认,光头大叔转过头,看向车尾埋头站着的陈书意,抬了抬下巴,“这是怎么了?刚上车前还好好的,你们俩吵架了?”
祁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应声。
自打他说完那番话后,那女人就一直处在阴郁的状态里。
他不明白,结婚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是在救她懂不懂。
况且他们今天才刚认识,她在那儿黯然神伤个什么劲儿?
搞得他好像负心汉。
大叔看他无动于衷,抖了抖烟灰,语重心长地劝他,“小兄弟,你那女朋友我看着真挺不错的,你得好好珍惜……女人嘛,得哄着,这方面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咱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跟媳妇服个软道个歉,没啥大不了的,你就……”
大叔说得滔滔不绝,他旁边的女人越听脸越黑,忍不住打断他,“你有完没完,都几点了,你还在这儿瞎扯,家里俩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我这是在出谋划策,你懂啥?”大叔不服。
女人夹枪带棒道:“说得好听,哄人,你啥时候哄过我,成天就只会跟我吵架。”
“谁爱跟你吵,是你自己天天乱发脾气……”
大叔回嘴途中,抽空跟祁峥道了个别,“先走了啊。”
而后边发动皮卡,边继续同女人互呛。
“你说说你,变得也太快了吧,谈恋爱那会儿一口一个辰哥叫着,跟我说话,还脸红,怎么结完婚……”
伴随着吵闹声,皮卡没入了夜色里。
祁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陈书意的侧影,心烦意乱地挠了挠额角。
哄人是不可能哄的。
他又没错。
实话实话而已,有什么问题?
但人现在确实是因为他变得萎靡不振,郁郁寡欢了。
他又不能放任不管。
祁峥有些头疼,走上前,在陈书意面前停下。
“咳——”他清了清喉咙,目光落在街对面的冰沙店门口的招牌上,语气生硬道:“吃冰吗?”
陈书意神志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压根没听见祁峥在跟她说话。
她低着头,看着祁峥笔直的腿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而后离开,过了几分钟,又重新出现。
“喂!”
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些,在头顶响起。
陈书意的意识被唤回了几分,她勉强仰起头,眼神虚焦地看着祁峥,呆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祁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啊?”
“算了。”祁峥绕过她,径直走向路边的一辆不知从何而来的跑车。
“你走不走?”他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问她。
她点点头,脚步虚浮地朝车旁走去。
*
陈书意靠着椅背,四肢脱力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副驾驶上。
她想她应该是发烧了。
可她又没装逼,为什么倒霉的是她啊。
不过她从小身体就不大好,属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的那种。
小时候她还挺喜欢去医院的,一来不用上学,二来每次生病,她想要什么,阿爸都会给她买。
后来阿爸住院,那里就成了她的梦魇。
在重症病房,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眼泪和绝望占据了所有人的脸。
她害怕走进医院,害怕听见争吵、哀嚎、啜泣,害怕看到插着管子,日渐消瘦的阿爸。
浑浑噩噩中,陈书意闭上眼睛,昏死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又疼又难受,但也不知道哪里疼。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
她一动,那东西就从身上滑了下去。
很快又盖了上来。
“好热。”她胳膊一抬,烦躁挥开。
“你到底是冷还是热。”有道很好听,但是很不爽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疼。”陈书意喃喃着,无意识流下了眼泪。
“哪里疼?”
她不说话,只是哭。
声音变得有些无措,“别哭了。”
静了两秒,“再哭妆就花了。”
她果然不敢哭了。
紧接着,她掉入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
“你发烧了?为什么不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没过多久,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快到服务站了,你再忍会儿。”
……
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起来喝点药。”
“嘴张开啊,不张嘴怎么吃药。”
“欸,你别吐出来啊!”
……
声音的主人显然不会照顾人,笨手笨脚的,捏着她的嘴,给她喂了几颗药,灌了半瓶水,差点没把她呛死,后来又搞了条毛巾,用冰水浇透,不厌其烦地往她额头上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