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咸顺帝的弟弟一夜之间和哥哥反目成仇,对“长子”的身份提出质疑。
而咸顺帝早有准备,兄弟俩短兵相接,咸顺帝亲手将反叛者斩于刀下。
登基以后,咸顺帝颁布条文,如诞双生子,一子去而一子还。
兄弟俩表面兄友弟恭,背地里暗流涌动,纽蓝希慈皇后多年被假象蒙蔽,曾经沉浸在幸福中的她无法接受丈夫和儿子的相继离世,整日身处自责的深渊,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人寰。
从那之后,大泱的气运就开始走下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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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江妩听来完全是无稽之谈,虎毒尚且不食子,因为一条荒谬的条文,亲手杀死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未免荒唐又残忍。
尚且未知自己有身孕时,江妩偶然间碰到一个算命瞎子,那人神神叨叨说了一通,最后说江妩福泽深厚,不应经骨肉离别之苦,如今为了双生子安危,切莫声张,并早日做好准备。
江妩听的时候对算命瞎子的话不以为意,但她依旧遵着礼数,恭恭敬敬地感谢了老者一番。
当时她并不觉得自己怀有身孕,待她开始有反应时,突然就想到了老者的话,拉着尹琅商量一番,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府中的陶嬷嬷年轻时是个接生婆,也会简简单单的号脉,月份大时,心惊胆战的江妩又开心又害怕地确定了腹中是双生子。
江妩和尹琅尤为感激那个算命先生提前指点他们,想要暗中感谢,寻人多年却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逃过律法,平平安安、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两个孩子平安降生。
事情的转机在那年霜降。
寒霜在那天夜里如约而至,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附近的百姓在枯草中捡到这个被遗弃的孩子,正想把他送到江妩办的恤孤院“稚园”,刚巧碰到了出门的江妩,忙不迭问江夫人怎么办。
江妩顿时心生一计,以为腹中孩子积福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收养这个孩子为义子。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孩子太过羸弱,一个多月之后便夭折了。
但尹府没有声张,悄悄把他安葬。
大寒夜里,双生子诞生。
双生子中,哥哥体弱,弟弟更为健康,比哥哥要大上两圈。
名义上的义子比他们要大上两个月,为了圆谎,也为了保命,他们就把哥哥弟弟调换顺序,给原本的弟弟冠上“义子”的名号。
左右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哥哥弟弟又是个称呼排序而已,江妩不在意,尹琅自然也没有意见。
所以本打算是保住尹朔,如今的风险又由尹期承担。
从此之后,兄弟二人命运相连,休戚与共。
好在兄弟二人长得完全不一样,江妩说尹朔长得很像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双生子的姥爷。
可巧,江妩和她的父亲并不带像。
尹期跟尹琅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性子和他父亲天差地别,倒是尹朔更为沉稳,更像尹琅。
于是他们的计划瞒天过海,从未有人对兄弟俩的身世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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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双生子的前车之鉴,六年后,江妩在怀江浸月时格外小心,隐瞒了有孕的消息。
江妩曾经是个驯兽女,身体苗条康健,双生子即将出生时她还健步如飞。
加之她不怎么显怀,没人怀疑过她腹中不止一个孩子。
江浸月本应在清明前后出生,江妩再不怎么显怀,脱去厚重的冬衣后还是会露出端倪,于是尹琅和江妩商议,在快开春时随便找个由头出京,待顺利诞下孩子后再回来。
一切计划妥当,大寒日,江妩给尹朔和尹期庆祝玩生辰后就开始慢慢收拾东西。
后日就要立春了,一切收拾妥当,打算次日天明就出发。
江妩做好准备离开京城了,奈何江浸月不想走。
于是就在立春前一日,天刚没来得及亮,江浸月就扣了扣尹府的大门。
那天早上可谓是兵荒马乱,谁都没想到江妩会早产将近两个月。
这太危险了,全府上下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接生过上百个孩子的陶嬷嬷在江妩即将昏迷前,轻轻告诉她,“夫人,老婆子对不住你。”
江妩心想,我怎么会怪你呢?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含着泪深深看了尹琅一眼。
江妩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她回到了西北。
巍峨的雪山,无边的草原,奔涌的大江。
永远皎洁明亮的月亮照的大地和天空一片苍茫,她站在雪山顶上,看银河朝东边流去,没入山林。
隐约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
他说:【孩子,别忘了你回不去的家。】
她忽然感到难过,那谁来替她吹拂这自由的清风呢?
那声音又说话了,这次变得清晰。
【让那只自由的眷鸟,替你飞回那片山林。】
那天有多兵荒马乱江妩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醒来是已经是黄昏,她被尹琅温柔地搂在怀中。
他们躺在干燥柔软的被中,尹琅轻轻拍着江妩的后背,谁都没有说话。
新生儿被陶嬷嬷一行人照顾着,她仍在发热。
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却无能为力。
如果天黑还不能退热,那这个还未睁眼的小姐凶多吉少。
奇迹并没有降临。
一直到立春第二天傍晚,这个着急出来的小姐早已陷入昏厥,怎么拍打都不会出声。
万物明明自昨日起就要焕发盎然生机了,却仍然把尹府留在寒冬。
尹府一直在沉默着,江妩一直很平静,她好好地吃饭,按时睡觉,安抚前来看望自己的两个儿子,唯独不和儿子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尹琅一直轻轻地同她说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什么西厢房的前年掉下来的瓦片成了一群蚂蚁的窝,去年酿的梅子酒过两天就能挖出来喝了,昨夜有人犯了宵禁但没让巡逻兵追到……
他单方面的对话好几天没有得到回复,尹琅看着江妩苍白的唇,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再抬眼时,尹琅眼底一片猩红,声音却很轻,“江妩,江妩,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江妩抱住他,拍拍他的头,安抚似的,依旧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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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厝就是在那个紧绷的夜晚敲响尹府侧门的。
那个门不常开,后来每次开也都是因为他。
汀厝戴着一顶黑色的帏帽,夜色深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清路。
管家卢伯给他开的门,他旁若无人地走进门,卢伯两天没合眼,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没有拦他。
汀厝没来过尹府,但靠直觉直接摸进了新生儿的房间。
他一身黑衣带着黑帽,给屋里一群丫鬟婆子吓得不轻。
他把随身带的黑包袱扔进了一个婆子怀里。
汀厝不是随便扔的,他觉得那个嬷嬷看起来是老大。
汀厝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把药给你们小姐喂下去。”
说完扭头就走。
管家卢伯这才跟上他的脚步,一开口尽是疲倦,“来着何人,你可知私闯……”
“嘘,”汀厝在他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也不想你们小姐香消玉殒吧?她应该还没睁眼呢。哦对了忘了说,药一个时辰喂一次,一次一勺,别浪费了。”
汀厝原路返回,又从侧门离开了,看了看呆愣的管家,还贴心地替他把门关好。
那天夜里,没人知道来者是何人,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府里新生了位小姐,如何知道小姐性命堪忧,如何知道尹府构造,如何飘飘然来又飘飘然去的。
婆子们和大夫们已经山穷水尽了,死马也当活马医,闻了闻那包袱里的药没什么问题,又尝了一大口。
卢伯一进门就看到那瓶药一下子没了一半,也没管药管不管用,就呵斥尝药的那人,“你喝什么!还喝这么多!”
一群人商议了半个时辰,又看了看浑身滚烫一动不动的小姐,纷纷叹气。
试试吧。
幸好这群人选择了试试。
次日一早,小姐身上的温度就有下降的趋势,碰碰她的手也动了,陶嬷嬷喜极而泣。
第三天,小孩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第七天时,她睁开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也第一次见到她娘亲和爹爹。
那天夜里,侧门又被敲响,这次来的是一位老者。
他穿着一身灰色麻料衣裳,佝偻着身躯,对开门的管家卢伯说,“我是来送药的。”
卢伯不怎么信,那老头啧一声,“前两天那小子来过了,你不会忘了吧?”
卢伯这才忙不迭地把他请进来,老头嘀嘀咕咕,“让你们省着点省着点,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卢伯没听清,问他,“老伯,您说什么?”
老头斜他一眼,摆摆手。
卢伯把老头带到尹琅房内,尹琅行礼感谢女儿的救命恩人。
谁知,他刚弯下腰就听见这老头说,“尹老爷?知道你们家的规矩吧,你女儿病好了之后我要带走。”
尹琅一时没反应过来,弯着腰震惊地看着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