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婵娟跟着皇帝一路去了御书房，进门就听见殷参急不可耐的发问。
“玉天师，可有那长生不老的仙法？若是朕能长久把持朝纲，这大祈江山自是稳固无忧。”
“不妥，虽有此法，可对你施法，于大祈无益。”
玉婵娟实话实说，殷参闻言却脸色骤变，可想起方才殿上似被针扎的痛苦，心中甚至不敢生出愤怒。
他惊疑不定，细细打量仙师神情，生怕对方会在下一刻便为了大祈江山让自己身首异处。
好在对方从始至终表情淡然，并不像要动手的样子，殷参稍感安心，继续问道：“那仙师要如何助大祈，往后又待如何呢？”
“师父并未直言，待时机来临之日自会知晓。”
其实玉婵娟也没想好自己下山后该如何心事，只待走一步且看一步吧。
“既如此，仙师可任我大祈的国师，为我大祈谋事。”
殷参心思活络，若这仙子当上国师，依仙师之能大祈未来自是无需担心，而自己只需老实当好皇帝，便可高枕无忧。
且日后史书记载大祈盛世，还能有自己一番功绩。
玉婵娟掐指，未算到此举不妥之处，便点头应下。如此，便当是下山迈出的第一步。
“好，有玉国师坐镇，我大祈未来必是国泰民安！”
殷参真心实意的欣喜，笑容大到挤出眼角的褶子，“国师可有落脚之处？不若住在摘星观，此观乃是历代皇帝共同修缮，正是为了给如玉国师一般的仙人栖息而建。”
“可惜长久以来都未有仙人眷顾我大祈，此观一直空置。”
殷参絮絮叨叨，越说越庆幸，忍不住想着，比起前朝历代皇帝，自己竟能得仙人垂怜，果然是真命天子。
“不用。”
师父只是让自己帮助大祈稳固江山，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自己便能功成身退。不过是短暂停留，玉婵娟觉得并无为自己安排住处的需要。
冷淡的两个字，成功抑制住皇帝愈演愈烈的沾沾自喜，不敢再言语。
玉婵娟看殷参没再继续往下说，自觉是谈话结束，便穿门而出，自去找个地方安置自己。
一路观察，走走停停，她发现这皇宫的确是与玉山有很大不同。
这里的建筑都是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宽敞辽阔，也不知道里面住着多少人。
相比之下，玉婵娟毫无疑问更喜欢自己和师父所住的可以四处移动的木屋，虽然不大，但是便携。
这次下山，玉婵娟将自己的木屋也一并带下山，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备无患。
殷参不知仙师去向，难免不安，便遣人四处搜寻，回禀的侍卫却语焉不详。
“陛下，玉仙师刚刚在西宫附近现身，一跃上了那棵宫墙外最高的那棵老桉树便不见踪影。”
他顿了顿，“玉仙师消失后不久，那树梢上凭空出现一座屋子，之后并未在其他地方发现玉仙师的身影。”
侍卫显然是为刚刚所见而震惊万分，向来波澜不惊的语调里也忍不住带上几分情绪。
殷参闻言又是一惊，虽然已经见识过天师的不凡，也有许多猜想，但是如此短的时间内对方总是能不断刷新自己对仙人力量的认知。
穿墙而入、通兽御灵、观相识人、凌空踏风、袖里囊物……
一定还有更多的本事，殷参控制不住地想：若是，若是自己也有这种力量。
一直没有等到陛下的命令，侍卫悄悄抬眼，看见皇帝两只手紧紧握成拳，瞳孔放大，神情狂热。
“暂时将西宫围起来，命工匠另葺宫墙，把那桉树划进皇宫的范畴。”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闲杂人等不准靠近西宫，若是惊扰到国师，格杀勿论。”
殷参想了想，又道：“命管准即刻进宫。”
侍卫得令，立马躬身退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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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宰府。
管准回了府也不进里间，坐在外堂慢悠悠喝着早上剩的茶水。
伺候的丫鬟看见了着急忙慌要去烧热水泡茶，管准摆摆手，劝下慌乱的小丫鬟，端起茶杯，老神在在。
管夫人听见动静，慢悠悠走过来，就看见自家糟老头子，下了朝还穿着官服，坐在椅子上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厮又在做什么幺蛾子，管夫人加快步伐。
“怎么，今日回来，不着急去书房，要穿着官服在家摆谱吓唬人是吧。”
管夫人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身体还十分硬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夫人”，管准立刻唤道，语调格外轻柔。
还不等管准走到夫人跟前，看门的小厮匆忙忙跑进来，后面跟着宫中的太监。
“管大人，陛下有令，到皇宫一叙”，太监抬手，指向门外的马车，“这边请”。
管准颔首，站起身，理理下摆，跟着太监往外走，又回头望管夫人，递上安抚的笑，咧着嘴，闭上右眼，眼角挤出夸张的皱纹。
满头白发的老头，做出这副不成熟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管夫人被逗笑，压下自己夫君被那昏君叫去皇宫的不安。
府中众人早已习惯在外令人钦佩的管大人在面对自己夫人时是个憨态可掬的老顽童，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那领路的太监余光扫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管准自十八岁步入这朝堂，如今五十又八，为官已经四十载。
从贫苦冀州的左布政使做到这百官之首天官大宰，勉强算是有些人生阅历。
殷参继位才不过二十载，对于这位皇帝，他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
虽然对方一心享乐，不热衷朝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殷参是个懂得借势的有眼力之人，不会做任何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这为大祈而来的仙师定会让他心中萌生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果然回府没多久就等到皇帝的诏令。
等殷参现在找过自己商量正事，下一位要见的就是谢家现在的那位老狐狸共谋私利。
管准坐在接人的轿上，感觉不对，按理这般时间早该到了，今日却还不见停轿。
他掀开帘布，发现并不是往日进宫的路线，便问前头的太监，“怎么绕道，不走平日进宫那条路？”
“管大人，陛下刚刚下令封了西宫，原来的路有一段走不了，今日便绕行走这条道。”
西宫被封？
西宫里只有先帝留下来的几座宫殿，现在住着被皇帝冷落的妃子，算是冷宫，平日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走动。
只除了有个后花园，偶尔会有新进的宫妃在附近晃悠。
无缘无故封禁西宫干什么？管准疑惑。
不对，并非没有缘故，今日那从天而降的玉天师。
莫不是皇帝将人留在西宫里？
那可是给宫妃住的，这昏了头的家伙该不会见天师是貌美女子便失智到将她当做妃嫔对待吧。
他知道殷参好美色，常有荒唐之举，但他以为对方还是知道分寸的。
管准焦心不已，生怕殷参酒水进脑，冒犯到天师，一下轿，便脚步匆匆往御书房赶。
好在殷参还未昏聩到此等地步，管准在御书房听完皇帝的安排，难得欣慰。
“爱卿，玉国师封官一事便交由你办妥，国师一职前朝未有先例，便位同六官，其余事项今日定妥，待明日早朝便宣布此事。”
殷参背着手，紧紧注视着管准，有些好奇眼前这位历经两代的天官大宰是如何看待这为大祈而来的神秘仙师。
管准神色自然，本身亦满意这样安排，欣然应下。
皇帝见管准轻易松口，心中倒起了不快，“朕可还记得今日早朝，你面对大柱，以命相挟，决不松口答应朕要任命的几位新臣呢。”
“陛下，那几位资历尚浅，要为陛下效命显然还需锻炼。玉国师天人之姿，他们岂可相提并论。”
管准心想那几个酒肉饭袋，除了会溜须拍马，能做什么。还想进工部，到时候难道让冬官苏裕领着一帮分不清稻黍的家伙去屯田利水吗？
都是那些妃子整日吹枕边风，才让这些扯裙带关系的家伙有机可乘。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得怪这些没用的男子，枉为大丈夫，急功近利满脑歪道。
心中腹诽，面上还是得顺皇帝心意，管准三言两语顾左言他，成功让殷参止住话题。
商讨完毕，管准退下，在外候着的小太监便要带其出宫。管准却没跟着，行至半道往西宫走。
小太监知道陛下刚下的禁令，有心要出言阻止，但看到管准积威甚久的严肃面容，不敢开口。
又想起义父的教导：宫中慎言。小太监默默把话都吞进肚子里，亦步亦趋跟在管准身后。
西宫周围工匠奴才来来往往，玉婵娟在树屋里默默观察，一直到月上梢头，忙碌的身影都随着夜色离开。
期间管准来过一趟，留了信，是希望国师能在明日封官之时能够现身的请求，玉婵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青山师伯让自己下山后权当换一处修行，可是此处灵气如此稀薄，实在比不上玉山分毫。
玉婵娟沐浴在月光中，努力汲取天地的灵气。
良久，叹息一声，打坐需静心，此刻她心有杂念，无从修行。
玉婵娟从怀中取出先前那朵黄花，驱动灵力，黄花掉落下一片花瓣，逐渐变大平铺舒展开来，她提指写道：
【小山，虽然昨天和今早都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好想你】
【大祈的皇帝要封我做国师，虽然此举卜卦是善，但我并不知道国师该做什么，我担心我做不好。】
【不知道师父和师伯闭关是否顺利，何时能够出来，要是能够早一些就好了。】
【真想你能陪我一起，这山下没什么意思】
【对了，我的小菜园你有好好照顾吗？希望我回去的时候你们都好好的】
玉婵娟将心中繁杂思绪洋洋洒洒写完，最后划破指尖。血滴落成一弯月亮的形状，花瓣上的字便逐渐消失。
这便是小山送给玉婵娟的临别礼物，通灵花，可以传信交流，若是用灵血落款还可以留影，刚刚玉婵娟便是将这皇城里的夜景同信一起传给了小山。
青霞道长闭关前给徒弟说的最后一句嘱托，是让玉婵娟在自己出关前都不要再回玉山。
而小山是集玉山天地之灵形成的，没有修出实体之前也不能离开玉山，今早分一缕灵气化作白虎送自己下山已经是极限。
花瓣泛起黄光，是小山的回信。
【不、用、担、心，我、也、想、你】
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落款是一只猫爪。
看来今早送自己下山，还是损耗了小山许多灵气，现在连狐狸形态都维持不了，只能化成更小的猫咪形态。
玉婵娟点开猫爪，看小山传送的留影。
是在师父屋子前，自己的小菜园里，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四肢俏立，用尾巴勾着一个小木桶，一双猫瞳亮晶晶泛着光，猫须舒展。
玉婵娟知道小山留影的意思。
是在说：“放心，你师父和师伯有我呢。还有你的小菜园，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