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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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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蘅悲痛欲绝,瘫软在地,悲痛地留下眼泪:“楚楚,当年的事,你还是放不下吗?是我对不起你们,若非当年是我先招惹了游千盛,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太古时代晚期,神界中央首领天族势力衰微,导致神界各族分崩离析。神族众分支部落自此各自为政,分管一方天地。这其中较大的势力有佘山腾蛇族、醴泉以南耀旻墨族、醴泉以北宁安城、沧州狼族……各族之间或为土地、或为美人、或为利益,相互倾轧,数万年来纷争不断。也有一些部族试图保持中立,不依附于任何一方势力,比如常年盘踞于地狱悬崖边的冰渊族、比如雪域。

当然还有一些不为任何势力所驱使,单纯供神仙们修炼的地方,比如天元山、西海之滨天峰山、洛水之阳天云山,比如太古神邸。

天元山是每一位生来神骨的小神仙们的启蒙学堂。梅蘅五千岁那年,便被父亲梅周送上了天元山,在净慈师傅的门下开始了漫漫学道生涯。

由于入山时年少尚小,梅蘅便终日在山中厮混,到一万岁这年,竟莫名的有些腻了这山中岁月。她兀自盘算着,自己这般年岁,若在人间,当是那待嫁未嫁的闺阁女子,二八芳华、情窦初开,不知心仪了谁家儿郎,要偷偷私会一场,于是脑海中开始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对那个叫“爱情”的东西的向往。

这日翻书温习功课,偶然间翻到《神纪·情劫篇》中一段:“情者,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消,乃蒙蔽世人之言语。而要破情,非历情不得破也。而要历情,非修无情道者不得善终也。而修无情道者,非天赋奇绝,不得正果。”

梅蘅冥思苦想,终不解其意。

梅蘅上天元山时,净慈师傅便考验了梅蘅的心智禀赋,奈何梅蘅虽是宁安城城主之女,但于修道一门着实没什么禀赋。然而没有书上说的奇绝天赋,便修不得无情大道。于是净慈师傅便为她选了逍遥道,只愿她能秉持一颗逍遥不落凡俗之心,游戏神界。

时年一万岁的梅蘅智识尚还浅薄,她偏生地就不信邪。凭什么不修无情道不可破情?凭什么自己就没有修无情道的禀赋?“不行!”梅蘅拍案而起,“老子偏生就不信了!老子非要看看,‘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于“情”之一字,梅蘅第一次有了些许冲动。

在天元山中已学艺五千载的梅蘅再也无法单纯快乐的做一个潜心修习的小仙君了,她无比渴望着,自己能遇上一场撕心裂肺、轰轰烈烈的爱情。动了凡心的梅蘅开始有些飘忽,每天都过得如梦似幻,净慈师傅每天讲的道义法理、术炼精要,小梅蘅都开始听得恍恍惚惚,不知所云。

“啪!”只听案前惊堂木一声响,“梅蘅!你在干什么!”净慈师傅生气怒斥。

梅蘅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不知所措。

“为师刚刚讲到哪里了?”净慈严肃质问。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大悲咒第二段”,风铭坐在梅蘅身后,拉了拉她的裙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刚刚一定又没听讲,风铭无奈地在梅蘅身后悄悄提醒她道。

只可惜梅蘅现在正飘忽着,神游四海,脑补“情劫”中。风铭因害怕被净慈师傅发现,说得快且声音小,梅蘅压根儿就没听清楚。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大悲咒第二段”,梅蘅在学堂里最好的闺蜜——千颖,在下面拽了拽梅蘅的袖子,也悄悄地提醒梅蘅。

可惜梅蘅现在脑子糊住了,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于是净慈师傅生气了:“梅蘅!看来为师管不了你了!去请你父亲来!”

“师傅师傅,梅蘅错了,”听到净慈师傅又把自己父亲搬出来,梅蘅吓得赶紧跪下,“梅蘅这就把《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全文抄二百遍,明日日落山头时工工整整的给师傅送去。”

“咳咳。”净慈师傅看着梅蘅,不说话,学堂里一片沉静,大家都悄悄低头默不作声。

“五百遍!梅蘅必工工整整地抄写五百遍,明日日落前给师傅送去!”梅蘅即刻反应过来。

“不准使用法术!”

“是,师傅。”

净慈扬长而去。

“风铭……风小铭……风铭哥哥……”

“千颖……颖颖……我最好最可爱的颖颖亲……”好不容易挨到上午功课结束,梅蘅撅着小嘴,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俩。

风铭塞上耳朵,扭过身去,装作听不见。

千颖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不敢看她,害羞地嗑巴道:“我……我……师傅交代的经书还没念完……”转而也捂上了两只耳朵开始诵经,不再看梅蘅。

梅蘅双手叉腰,毛笔朝案几上随意一甩,气呼呼地支棱道:“哼!呜哇哇哇!!!抄完五百遍,蘅蘅我的五朵梅花瓣儿都要掉光光了!啊啊啊啊!!!”

翌日晌午。

梅蘅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跪坐在文书阁的案几前抄写着《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案几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沓抄写过的经文,梅蘅身后还有一沓空白的、干干净净的宣纸,等待抄写。文书阁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缕阳光微微透过窗楹洒落于书案上,梅蘅揪着毛笔,心里发憷。

吱呀一声阁门被打开了,千颖端着午膳,猫着身子,悄咪咪地溜进来:“梅小蘅,经文是要抄的,但午膳也是要用的!”她笑眯眯地将午膳放在梅蘅手边,“昨晚就没见你下去和我们一起用膳,夜里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回去歇息……”又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揪了揪梅蘅的耳朵,道:“你说说你,最近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净慈师傅。”

梅蘅手里攥着笔,看了看满纸经文,又看了看精美喷香的午膳,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然后立刻把笔甩在脑后,抱起千颖痛哭道:“呜呜呜,还是颖宝你最好了!”

“抄了多少遍了?”千颖问。

梅蘅垂头丧气低声呢喃:“三百遍……”

“爪爪废了没?”

“快了,”梅蘅拎起自己那已经快要抬不起来的右手爪,抖啊抖地放到千颖眼睛跟前儿,“颖宝你看看,废得差不多了……”

又撅起小嘴巴,继续用哭腔道:“我可爱的颖颖亲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堂堂宁安城城主之女的右爪爪今日于文书阁中废掉吗?”说着,又试图在眼角挤出两滴又大又晶莹的泪花来,可是挤眉弄眼了半天,也没有一滴泪出来。

千颖没好气地宠溺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哎,你说说你,是不是在自食恶果?”思虑片刻,抿了抿嘴,道:“这样吧,我用法术帮你抄写一百遍。”说着一挥手,案几上瞬间多出一沓梅蘅字迹的经文,梅蘅一数,正好一百遍。

这时,文书阁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哒哒哒”不多不少正好三下,然后又响起了三声规律的清嗓子声音“咳咳咳”。想都不用想,梅蘅就知道谁来了,她弓着背,颓废地把下巴放到案几上,无精打采道:“进!这文书阁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随时想进就进啊,发什么暗号!”

风铭一下子跳进来,环视一圈,四遭无人,一扭头就看到了案几上的午膳和坐在梅蘅身旁的千颖:“哟,我就知道你郁闷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这里!怎么样啊?今天太阳落山之前能不能抄完?五百遍呢!”

梅蘅将一张纸蹂成一个团儿,朝风铭身上丢过去:“喂,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哼!才不是呢!”风铭一掀道袍,在一张空案几上大大咧咧地坐下,双腿一盘,轻轻松松接过梅蘅扔来的纸团儿,眼神一瞟,又瞅了一眼午膳盘子里那只大鸡腿,蹬时跃下了那空案几,捏了个诀儿,瞬时便将那大鸡腿拿在手中啃了起来:“呦,背着我吃独食呢!可不兴这么干啊!做人要厚道!厚道!”说着便光速解决了那炙烤得外酥里脆的大鸡腿,顺便还吮了吮手指上的留香。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抢我吃的!千颖你看他!”梅蘅向千颖抱怨。

千颖只是微微一笑:“好啦,风小公子快别打趣了!要是小蘅抄不完,净慈师傅跑去找小蘅的爹爹告状,小蘅又逃不掉一顿毒打!”

风铭却突然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纸:“喏,一百遍,照着你的字迹手写的,保管净慈师傅看不出来。”

梅蘅愣了愣,然后抱着千颖的一只胳膊,脑袋直直磕到她的肩膀上,如捣蒜头儿似的:“啊哈哈哈哈!!!颖宝,风铭,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天元山,联慈门,翠竹峰的一片竹林里。

一男一女身着轻盈的白衣,身姿矫健地舞动着手中的剑。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将竹林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男子身形高大,面容俊秀,剑势沉稳,攻守有度;女子身形娇小玲珑,剑光闪烁间,她宛如一只白鹤在竹林间穿梭飞舞。

两位小仙君眼神专注而坚定,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剑法飞快,剑光划破长空,发出阵阵鸣啸;竹叶在剑气激荡之下,婆娑作响。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凝重起来,这片竹林仿佛成了他们的舞台。

男仙君手中长剑如银龙腾空,剑光闪烁间,带起一道道惊人的剑影。女仙君的剑势则如细腻的水波,精妙柔美,化凌厉的剑锋于无形。二仙君剑招交织,双剑相格,剑面寒光照亮彼此的容颜。竹林中的风儿也仿佛被他们的剑意所牵引,不断掀起他们的发丝和衣袂又落下。只见二人最后一回合一个勾手,双剑纷纷入鞘,只留竹林里一片残叶飞旋落入尘埃。

男仙君两袖清风,侧立一旁,携剑拱手作揖:“楚楚师妹,这套剑势妙在心法。宜缓不宜急,宜沉不宜浮。与上周相比,师妹已大有精进,只是仍需磨砺。”

女仙君容颜娇俏,笑容明媚,也作揖回礼道:“千盛师兄,你的剑势沉稳有余而攻势不足。若真是在战场上,怕不能一举歼敌!”

男仙君淡然一笑:“楚楚师妹,剑术在于护身、修心,而非争强斗狠,你死我活。”

女仙君只得转移话题继续道:“师兄,再过月余便是天元山的仙法试炼大会,这是我们入山以来,第一次争取到参加名额,我们不能给联慈师傅丢人!我相信以师兄的实力,定能一举成名!师兄你再陪我练练!”

“好!虽说不至于夺魁,但是争个好名次还是有希望的。这几百年来,魁首都是缘慈师傅门下的大弟子皓仁神君,榜眼则是缘慈师傅的二弟子沐阳神君。真希望有一天能同他们二人一样,登顶天元山!”

“千盛师兄,你我勤加修炼,来日定能成为皓仁神君和沐阳神君那样登顶魁首和榜眼的神君!”

“楚楚师妹也不能过分自信呢,”说着,游千盛便伸手宠溺地摸了摸楚楚的脑袋,笑眯眯地鼓励道,“不过师妹确实天赋奇佳,说不定来日登顶榜首的会是师妹你呢!”

翌日,天元山各师门弟子同修集体早课。

梅蘅窝在一众白衣道袍的弟子后面打着瞌睡,“妙道虚玄不可思议,忘言得旨端可悟明。故世尊分座于多子塔前,拈华于灵山会上,似火与火以心□□……”大殿正前方,不知是净慈、联慈还是缘慈哪位师傅,正在同大伙儿集体讲授某篇经文。梅蘅压根儿不想听……她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忽的,一杆戒尺轻轻拍了拍梅蘅的肩膀,梅蘅眼皮子都还没抬起来,不耐烦得挥手将戒尺弹开:“啧,别闹……” 她以为是千颖或者风铭正在同她开玩笑呢。却闻得一声清脆爽朗的男音在头顶正上方响起,那男仙君虽手持戒尺,却彬彬有礼,向梅蘅略略施礼,表示歉意:“小仙君勿恼,在下联慈师傅门下弟子游千盛,负责今日早课巡查,还请小仙君坐好,打起精神,听师傅授教。师傅一会儿可是要下来抽查功课的。”

“哦哦。”梅蘅敷衍地应付道,这样的仙君她见过好几个了,待他们走了继续睡便是。梅蘅摇了摇脑袋,本不在意。可是忽然,她又摇了摇脑袋,甩开困意,一张清醒的脸呈现在眼前:眉若远山,目灿明星,唇如珠玉,齿若编贝。身形挺拔矫健,高大俊美,英武秀雅…………梅蘅正痴痴地撑着头参着瞌睡,迷糊间见到这样一张俊秀的脸,迷参参道:“哈!我这是,真见到活神仙了啊!”

见她清醒,游千盛却也不过多停留:“小仙君既已清醒,在下就去其他地方巡课了!”

“哎!你别走!你叫什么来着!”梅蘅想要起身拉住那男仙君,却被千颖一把拽过来:“梅小蘅!你有点出息行不行?瞧你那花痴样!快把口水擦一擦!一会儿师傅下来巡课,我可救不了你!”

梅蘅却忽然激动万分:“当神仙,就该是他那个样子啊!”

千颖两眼一翻:“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花痴啊!!!”

倏地,一柄拂尘又飞到了梅蘅头上,不偏不倚正巧砸中她脑袋。梅蘅抱头痛呼:“唔——”再睁眼一看,净慈师傅真身已立于梅蘅案前,梅蘅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拱手作揖道:“师傅好!”

“为师刚刚讲到哪里了?”净慈拿过拂尘,双手背后,厉声问道。

梅蘅抓耳挠腮,半天编不出半个字来,却见坐位列于她之前的风铭在他案几一张素色生宣上,用浮光术挥出十六个上下跳跃浮动着的、金光闪闪的大字: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

梅蘅怯生生地照着念了一遍,风铭坐在她前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腕,轻轻拂过素色生宣,十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顿时烟消云散。

见梅蘅一字不落地答出,净慈师傅略有狐疑地回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不甘心地继续追问梅蘅道:“你可悟此法门?”

这类问题风铭也没法儿帮了,梅蘅只得低头咬牙道:“弟、弟子愚笨。”

净慈师傅转身离开,对着上早课的一众学子们,也不管是不是他门下的弟子,问道:“谁可悟此法门?”

只见前排一仙君站出,自信答道:“禀师傅,弟子以为,即心即佛,即心是佛。定慧为本,趣道之始。定者静,慧者明。明以观之,静以安之。安其心可以体心,观其道可以语道。一行三昧,谓法界一相。万善虽殊,皆正于一行。”

净慈师傅听了这位小仙君的回答,突然愣了片刻,一时四下寂静,又忽然听到净慈竟当众高呼道:“妙心!妙心啊!”转而快步飞至那仙君案前,欣喜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位师尊名下?可愿改入我门下?老朽曾经……”

却见殿前联慈师傅突然径直飞身而下,来到那仙君的案几前,打断净慈的话:“去去去!糟老头子!这是我门下的弟子,楚楚仙君!你抢什么抢!一边儿去!”

净慈两眼冒光,不可思议地望着楚楚:“这般资质!”感叹完又拿拂尘指着联慈,吹胡子瞪眼道,“你、你、你何德何能,竟然有缘遇到这等资质的弟子!”

联慈师傅一脸骄傲:“楚楚入我门下,已千年有余,天赋异禀,自不是等闲弟子能比的!”

净慈看了看站在后排低着头,抓耳挠腮的梅蘅,又看了看联慈门下的楚楚。一柄拂尘扔到地上:“罢了!老朽不教这破经书了!”说罢,飞身离去。

只剩梅蘅羞得两颊通红。

天元山,净慈峰。

梅蘅举着经书,跪在师傅洞门前嚎啕大哭:“师傅啊!弟子知错!您要打要罚弟子都愿意领受!师傅您不能自己把自己关在洞中生闷气啊!气坏了您的身子,十个梅蘅也赔不起啊!”

净慈峰乌云密布,天雷滚滚,梅蘅仰头看了看天,知道是师傅的心绪变化引起了净慈峰上天气的变化,梅蘅现在是不得不挨浇了。

“师傅啊!梅蘅知错了!梅蘅害您在众师伯面前丢人了!梅蘅以后一定好好念经,好好炼法,好好修道!”

“呸!我要是还信你个小兔崽子,我这几十万年就白活了!”净慈师傅的怒骂从洞中传来。

梅蘅舒了口气,能骂出来就好,能骂出来就说明气快消了,不然让师傅闷在洞里几天几夜,她就得跪在外面守几天几夜。

“你都入山五千年了!却连参加试炼大会的资质都没有!你看看人联慈门的楚楚,才入山一千年,修为却比你高出许多阶!你这五千年,都干嘛去了?”

梅蘅吓得不敢吱声。

“梅蘅,你资质愚钝,天生蠢笨,为师就不复述了!为师本就不指望你能在仙法试炼大会上拔得头筹、替为师争取脸面,将道法发扬光大……可是你若没有资质参加仙法试炼大会,便不能取得名次;若仙法试炼大会没有名次,便无法参加天元山的结业仙考,更无法顺利结业!”

梅蘅依旧不敢吱声。

“为师这么多年就一个愿望,你赶紧通过结业仙考!为师好将你这活祖宗早日送走!为师不想伺候了!”净慈在洞中怒骂。

梅蘅委屈巴巴道:“弟子知错。只是弟子不敢妄称为师傅的活祖宗,师傅您是我祖宗。弟子更不敢麻烦师傅伺候,弟子愿意伺候师傅到地老天荒。还请师傅不要赶走梅蘅。弟子今后一定勤学苦练,奋发向上,不给师傅您老人家丢脸!梅蘅今后一定不贪玩,争取获得此次试炼大会的参加名额,好早日参加天元山仙考,早日结业!”

净慈峰上的暴雨又冷又寒,梅蘅手捧经书,跪在师傅洞外挨浇了半个多时辰。风铭和千颖在远处看着梅蘅瘦小单薄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按入山岁月来算,梅蘅五千岁入山,至今已有五千年,梅蘅算是是风铭和千颖的师姐。但风铭的实际年龄却比梅蘅稍长,只因他在风家稀里糊涂长到一万零三百岁,风浅啸和云锦仙子才想起应当为小儿子觅一处师门,夫妻俩好出去松快松快,是以风铭入山至今也不过五百年。千颖倒是与梅蘅同岁,但千颖是八千岁时才拜入山门,到如今也不过在山中待了两千年。

只是梅蘅太过贪玩,山中岁月漫长,梅蘅入山五千年的时光都在爬树摸鱼中渡过,一时不免荒废了道法。如今这场暴雨,算是净慈师傅提醒梅蘅,该收收心,好好修习修习功法了!

梅蘅果真安分了两天。

这段时间,早课也不迟到早退打瞌睡了,经文也写得整整齐齐,法术练习也在逐渐进步。“你都快成一个好学生了!难得啊!”千颖在一旁调侃道。

梅蘅摇摇头,手捧着脸,无奈道:“哎,没办法,师傅一怒,我就遭殃。还是得乖一点。”

“不错不错,这不是挺有觉悟的嘛!”风铭在一旁拍手称快。

三人在下了早课的路上嬉笑打闹,阳光穿过树枝叶间的缝隙微微撒落在每一个小仙君青春靓丽的脸庞上,那几乎是梅蘅此生最快乐的日子,直到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一头乌黑如云绢的发,整齐中不失潇洒飘逸;光洁的额头和仿若画上去的眉毛,秀丽逶迤;细长的眸子,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还有高耸如刀削过的鼻梁,以及小巧秀丽的两片唇瓣……梅蘅私底下偷偷读人间的戏折子,里面形容人美到极致时,往往会不让人分不出性别。那时的梅蘅时常想不明白何以为“雌雄莫辨”,而今一万岁的梅蘅终于亲眼见到了雌雄莫辨的美人!彼时才两万岁左右的小仙君,样貌还不算完全长开,但已堪堪褪去了稚嫩;身形和骨架也还尚未完全成形,但是在人群中也已经能远远的一眼认出。真是俊美啊!

“怎么着,你跟人家结了梁子了?”风铭戳了戳梅蘅的肩膀,他看着梅蘅目不转睛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二人,甚至那二人都已离去仍傻傻地对着他们的背影痴笑,风铭以为梅蘅看的是那位名叫楚楚的小仙君。

“他……生得可真俊!!!啊啊啊!!!他怎么可以那么好看!!!”梅蘅抱着千颖的胳膊犯花痴。

“他?你是说上次你打瞌睡时提醒你的那位巡课仙君?”千颖问道。

“嗯嗯嗯!”梅蘅星星眼。

千颖扶额,造孽呀!

“他,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上次那情形太尴尬,我没记住……”

“游千盛。联慈师傅门下大名鼎鼎的大弟子,也是即将开始的试炼大会中最被看好的新晋仙君,游千盛。”千颖解释道。

“千盛仙君……”梅蘅在嘴里呢喃道。

这日,梅蘅正在翻阅《神纪》一书,不知怎的,竟又翻到了那段: “情者,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消,乃蒙蔽世人之言语。而要破情,非历情不得破也。而要历情,非修无情道者不得善终也。而修无情道者,非天赋奇绝,不得正果。”

梅蘅有些愣住了,忽然想起曾经在人间看到过的话折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梅蘅呢喃道:“情……”

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梅蘅脑海中,游千盛,圣洁如雪的少年,那是她最初最懵懂的情。

清风朗月,山涧泉鸣。梅蘅要去找千颖探讨,何为情。

“我可爱的颖颖亲,什么是情啊?”

“情?”千颖坐在树梢上,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大概就是你喜欢一个人,或者喜欢一个神,或者喜欢一个仙,再或者喜欢个什么物件,喜欢哪里某个地方、某道食物……喜欢个什么东西,就叫情。”

“那什么是喜欢?什么才叫表现为喜欢?”

“喜欢?我也不知道。”千颖挠挠头,想了半天,“你那本话折子上不是写了吗,‘情不知所起’,应该是说‘喜欢’这种感情、感觉、觉受,不知何所起。既然我们无法解释缘由,那就不用解释缘由了!这个东西怎么来的,怎么会存在,没有人知道,但就是有这么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能牵动你的心、思想、精神和情绪。”

“哦,原来我们的思维竟是被看不见的、不明缘由的东西的决定的。”梅蘅有些失落,踢着树下的小石子。

“怎么了,小蘅你对什么动情了?”千颖好奇地八卦,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该不会是……那位千盛仙君吧?!”

梅蘅一下子羞红了脸:“他……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仙君!”

“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形模样嘛,也就身材高挑了点。我看也没什么特别!你又不是没见过男仙君,你家那两个哥哥,模样也都是神仙中上乘的,你怎么偏偏对一个陌生的小仙君留了心呢?”千颖跳下树来,调侃道。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就是和别的同门不一样,在我眼里,他就是好看些。”梅蘅痴痴地傻笑着。

“哎呀,你呀,”千颖在梅蘅的小脑袋瓜儿上弹了一下,“师傅交代的晚课做了没有?”

“啊!!!”梅蘅抱头惨叫,“这就回去补功课!”

翌日早课结束,天元山的学子们三三两两游走在柳绿花繁,草木青茂的林间的小道上。

梅蘅和千颖也淹没在人海中,准备赶往练功房,进行下一门仙法的修习。山林锦翠中,间或夹杂着窄窄的林荫小道,老远地,梅蘅就见到两个人,仙气飘飘,香风绕绕,不同凡响。梅蘅眼放金光,一时看得愣住了,竟忘记了走……

“师傅上次讲到了遁地术,你看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千颖在一旁正专心致志地同梅蘅复盘一套法术招式,说到一半,却不闻梅蘅的反应,好奇地看过去,“嘿!梅小蘅!别傻啦!人都要走过了!”推了推正愣神的梅蘅。

“啊?哦?啥?师傅上次讲啥了?”梅蘅心不在焉地问。

千颖扶额无奈:“师傅说……”

“啊!他、他真的好好看!”梅蘅口水直流,脸色娇羞,忽的紧紧拉扯住千颖的衣袖,“颖宝,我……我……他……我……”

千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把自己差点儿被梅蘅拽掉的衣衫往上拉了拉:“不至于俊俏到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吧?”

“不、不是,”梅蘅愈加娇羞地躲到千颖身后,白嫩嫩的小脸蛋上现出两团粉扑扑的红晕,“我……想让他认识我……我……我想去和他打个招呼。”

千颖愈发地不能理解:“嗯?你要同那人打招呼,你躲我身后做什么?快出来!”说着,伸手去捞梅蘅。

“人家……人家……”梅蘅绞着自己的手指说道:“不敢去嘛……人家害羞……”梅蘅的头低得都快到土里去了,声音也愈发微弱不可闻。

千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梅蘅!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是没见过仙君吗?”

“没、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梅蘅小声反驳。

千颖无奈:“那你去呀!去呀!去跟他打个招呼!看看他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真的吗?”梅蘅不仅当了真,还来了劲儿,“那……那我去了?”

千颖无话可说,觉得自己可能帮了个倒忙。

梅蘅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两眼一闭,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趁着一腔火热,把想干的干了,后悔就后悔吧!快步跑上前去,拦住游千盛的去路。

游千盛个头比梅蘅高一些,年岁也比梅蘅大一些。梅蘅迅速踮脚仰头,直直地看进了游千盛的眼里,待游千盛注意到她、将视线也移到梅蘅身上时,梅蘅立刻羞红了双颊,低头拱手行礼道:“仙、仙君,你、你好!你好帅!”

游千盛被这忽然莫明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待要反应过来与她客套时,那小姑娘却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甚至忘了问姓名、师门。无一人注意到,游千盛身旁的楚楚,见了这一出,脸色铁青。

梅蘅连话都来不及问完,就羞得脚底抹油,迅速地闪回千颖身旁,扒拉着千颖大喘着气:“千、千颖,我刚刚跟帅哥说话了!”

千颖撇了撇嘴,目前不太想理这个智障:“所以,有什么意义呢?他还是没记住你是谁!”

“但是,我迈出了第一步呀!”梅蘅兴奋激动无比,甚至握起了小拳拳憧憬未来,“有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帅哥,我要和他做朋友啊哈哈哈哈哈!”

“要迟到啦梅小蘅!”千颖在梅蘅耳畔大吼。

“啊!快快快!遁地术怎么使的来着!”

梅蘅这两日,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心花怒放的。

“千颖!千颖!你瞧瞧我,我这张脸,算不算个美人儿?”梅蘅欣喜地爬到千颖的榻前,把千颖吵醒。

“哦!你干嘛啊?这是几更天?你让不让人休息了?”千颖没好气地抱怨道,揉了揉惺忪蓬乱的发,拿起一个抱枕丢到梅蘅身上。

“哎呀,”梅蘅娴熟地接过抱枕,扭着身子冲千颖撒娇,“颖宝,我可爱的颖颖亲,你就看看我嘛!”

“我的小祖宗啊!明天还有早课呢!”千颖睁开一只睡眼,瞅了梅蘅一眼,“我滴妈耶!”千颖顿时被吓得从榻上跳起来,仿佛见了鬼似的,“活祖宗!你可真是个活祖宗呐!哪儿买的胭脂水粉,赶紧洗了去!真是师傅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啊!”

只见梅蘅把自己脸上涂满了油彩,本来小巧玲珑的一张脸,如今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头上还簪了朵大红花,活脱脱一风尘老鸨的模样。

“啊哈哈哈哈哈!”千颖仔细看了看,竟咯咯的乐呵起来,“哈哈哈哈!梅小蘅,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整黑料呢!哈哈哈哈!就你今晚这个样子,我能笑你一辈子!哈哈哈哈!”

梅蘅有点不知所措,又扭着身子,不自觉地撒娇问道:“你就说好不好看嘛!”

千颖凑近去,瞪大眼睛仔细瞅了瞅,又拍了拍她的脸:“好看!可真是太好看了!保管叫那仙君见了忘不掉!哈哈哈哈!”千颖在榻边笑得花枝儿乱颤。

终于笑够了,也看够了梅蘅的囧样儿,千颖理了理头发,拉过梅蘅,说道:“小祖宗,我带你去把它洗了吧!可千万别等白天让人见到!咱两个悄咪咪地摸出去,别被人发现。”

梅蘅不乐意,在千颖的榻上闹起了脾气:“不好看吗?”说着,竟然两滴泪珠子就要往下掉。

“噢呦呦,小祖宗,好看!可好看了!就是不能叫人瞧见的好看!”千颖打趣儿地安慰道,“你听我的,赶紧在天亮前把脸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洗掉,明天还能见人!不然,明天同门师兄弟姐妹们会以为山里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个妖精!”

见梅蘅还不动弹,千颖一把将她拉下来:“走走走!去后门的水井边悄摸儿地打点水,我跟你一起。”

翌日早课,精神了一段时间的梅蘅仿佛又被打回了原形,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风铭扭头,看见梅蘅那不争气的样儿,冲千颖使了个眼色,问道:“她这又怎么了?才安分地上了几天课?”

千颖目光环视了一圈大殿上的仙君们,无奈一摆手:“今日值守的巡课仙君不是她心尖尖儿上的人呗!”

“呦?”风铭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谁呀?”

千颖戳戳梅蘅。

梅蘅冲风铭扮了个鬼脸,吓唬风铭道:“去去去,一边儿去,别管我!”

风铭气得扭头念经书去了,不再理梅蘅。

一巡课仙君蓦地来到了梅蘅案几前,拿着戒尺,趾高气扬地敲了敲梅蘅的桌子,示意她站起来。

梅蘅没精打采地站起来,瞧都不瞧那仙君一眼,有气无力地行礼问道:“这位仙君,有何指教?”

那巡课仙君似天鹅般昂了昂脖子,又摊开一只手掌心,掌心正中浮现出两个立体旋转的金光闪闪的隶书大字:楚楚。

梅蘅孤陋寡闻,见识短浅,不认得这是什么法术,但也还是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候道:“楚楚师姐!”

却闻周围一众同门发出了低低的艳羡声:“哇!那是、那是浮光术!”

“果真是比咱们术法高阶的师姐!她掌握得这么熟练了!”

“联慈门下的大师姐,果真名不虚传啊!这浮光术好好看啊!”

楚楚似乎很享受周围人的赞叹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联慈门下楚楚仙君,亦是今日巡课仙君,今日抽到你回答问题。我且问你,‘抱元守一’下一句是什么?”

“能无离乎。”梅蘅毕恭毕敬地回答着师姐楚楚的提问。

“专气致柔?”

“能如婴儿乎?”

“好,第二个问题。”楚楚撇了梅蘅一眼,继续问道,“示三遍者,谓哪三遍?”梅蘅一听,脑瓜子嗡嗡响。这种道法课,她向来如耳旁风般什么也记不住。于是低着头,轻咳三声……座位列于她之前的那人却毫无反应。

“咳咳咳。”她又咳三声,以示传讯。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风铭早就主动扭过头来,同净慈师傅据理力争,刚刚已经属于第三个问题而不是第二个问题之类的狡辩,最后把净慈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放过梅蘅。可是今天,梅蘅刚刚赶走了风铭,风铭死活不肯扭过头来帮她解围。

千颖在一旁哗啦啦翻书,急得抓耳挠腮,一本书都翻完了甚至倒着拎过来擞了擞,最后无奈地隔空密语传音给梅蘅:“师姐这题出得太偏,我一时也没找到答案,你自求多福吧……”

楚楚站在梅蘅前面,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两人,千颖的密语传音术练得还不够火候,她听得一字不落,但是她今天不想追究旁人。

梅蘅咬咬牙,我编一个?怎么编啊?吞吞吐吐道:“一者……一者……者……普……普周法界遍;二……二者出生无尽遍;三、三者……三者……”梅蘅两眼一闭,放弃挣扎:“禀师姐,这题答不上来。”

楚楚冷笑一声,洋洋得意:“向来早课抽查都是三个问题,你这才第二个问题就答不上来?但是第三个问题照着形式,我也还是要问的。”

梅蘅头上冷汗直流:“师姐请问,弟子定知无不言。”

楚楚眼珠子一转,问了个他们尚且正在研究的问题:“何者是染?何者为真?何名生死?何谓涅槃?”

梅蘅眼泪都快要掉下了,这问题,根本不是她目前的修为可以答出的。本想又哭着说不知道,忽闻上方传来一道声音,不沉不浮,清净自持,煞是好听:“能翳于真,是谓染也;空无所有,谓之净也;念念迁变,是名生死;空无有实,即是涅槃。师妹,这问题着实有些为难了。他们这个品阶的小仙,定然无法答出,何必与人为难?”梅蘅目光大恸,清早明亮的光线中,一白衣仙人在彼方缓缓踏来,逆光而下,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晕,一袭白衣在气息流动中翩翩纷飞,他的面容在晨光的照拂下慢慢清晰,他的容貌温和而平静。远山中传来钟声回荡在山间,悠扬荡漾中,白衣仙人的身影撑起了梅蘅小小的一方天地。

他柔声唤道:“师妹,师傅有事嘱咐,唤我下来寻你。”

楚楚惊喜回头:“师兄!”

游千盛缓步来到楚楚身边,虽向众人微微颔首,可眼眸中只倒影着楚楚的身影,仿若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

楚楚笑道:“师兄说得有理。确实不必与这初入山门的低阶小仙为难。”说罢,竟向梅蘅微微表示歉意:“师姐多有得罪,还请小仙君勿怪!”

梅蘅只顾着看那白衣仙人,一时出了神,待反应过来时,二人皆已并肩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时之间,天地都黯然失色,梅蘅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听见山谷流泉、呦呦鹿鸣,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直到最后,眼前只剩那名唤游千盛的白衣仙人的面庞,远在天边,触之不及,眼眶微润,不知怎的,梅蘅掉下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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