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
顾周周可想不到自己又被记恨上了,此刻她正受邀赴往长公主府,到了寝宫才发现谢辞璟居然也在,他正在窗边跟长公主对弈。
脚步一滞,进退两难。她正犹豫间,珍珠瞧着人来了,唤了句顾姑娘,瞬时将对弈两人的目光引了过来。
青年淡淡的目光投来。
顾周周硬着头皮给长公主行了礼,又给太子行了礼。
谢辞璟微微点头,长公主很放心她,道:“今日太子突然来了,你既然来了,便先坐这看会书。待会再陪本宫用午饭。”
顾周周乖乖螓首,纤细的脖颈完成柔顺的弧度,应了声好。
长公主显然满意,脸上露出愉悦着笑容。不过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皇弟手下突然狠厉起来,棋子步步紧逼,不一会儿就将她逼的满盘皆输。
棋局一下定了输赢,重开一局又很快丢兵弃甲,一连三局,一次比一次输的狼狈。
长公主微微咬牙,冷着脸望向对面的青年。
青年今日穿了身浅蓝色衣袍,束了精致的玉冠,额前散了些碎发,显得格外少年,一下子年轻好几岁。眉眼温和极致俊秀,装得像是苦读的少年书生,温润谦卑。
长公主眼睛微眯,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今日怎么感觉他格外的……花枝招展,像是要开屏似的。她晃了会神,一下子又输得很惨烈。
顾周周手上拿着一卷书,翻了两页余光下还是忍不住好奇落在正在对弈的两个人身上,就见下棋时向来淡定、从容的长公主第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态。短短时间,就一连输了三次。
她不由有些惊异,心里一下对太子殿下肃然起敬。
长公主一下就察觉到少女的视线。
少女看书坐姿很端正,纤细的腰背笔直挺立,两只手都乖巧稳妥压在书册上,神情也一本正经。
她偷偷瞥人的模样就显得格外明显,心虚好奇都写在脸上,脸上的震惊讶异也一览无余,好似在说她居然输了。
在仰慕自己的姑娘面前丢了面,长公主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也有些不镇定了:“周周,我有些累了,你来陪殿下下一局棋吧。”
亲自来体会一下某人的变态,就不会觉得她输了怎么样了。
长公主说着就下了场,顾周周无法,犹豫着过去,谢辞璟的视线一直追着她,直到她落了坐。这样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兀自握了一枚白子在手上,方想要落下又察觉不对僵在半空,慌忙抬眼恭敬请道:
“殿下先请。”
“你先。”
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拒绝,她匆匆落了棋。
起初方落子,棋网稀疏不觉有什么,后来顿觉压力陡增,男人信手落下的黑子像一张疏密的网,强势温柔将白子尽数拢在网中。顾周周神情严肃,收敛了心神,绞尽脑汁思索着怎样帮白子逃脱困境。
她目光一眨也不眨盯着棋局,饱满的唇抿紧透着股倔意,白皙红润的脸颊像汁水丰沛的桃肉,细微绒毛柔软,指腹摩擦过去,定是又嫩又娇的。
一人看着棋局,一人看着下棋人。
两人间流淌的暧昧氛围明眼人都看得见,长公主彻底黑了脸。
怪道他今日无事过来与她下棋,不过片刻就凶猛的让她自己下了场,还穿得这样嫩,原是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瞧瞧这会儿两盏茶时间下去了,顾周周还□□在棋局上,半分没有要输的意思。
若不是他放水喂棋,顾周周那个臭棋篓子不输得眼泪弯弯才怪。合该她大长公主的脸面不重要,小姑娘的面皮最要紧哄着喽。
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喊了珍珠就出了寝宫。
珍珠自是也明了,走前不禁若有所思看了月竹一眼。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口风紧的真是半点都瞧不出来。
许久后,顾周周找到了空隙突围黑子,心中不禁生了些成就感,越发觉得这下棋有趣了。等到她再次回神发觉寝宫中只剩他们两人,心中一惊,巧合太多,再怎么愚钝也明白是他故意。
心静不下来了,白子一落就被黑子吃掉。
顾周周收回手:“殿下,我输了。”
“再来一局。”谢辞璟轻飘飘睨了一眼她,语气温和道。如玉的修长指尖把玩着一颗白子,青年眉目疏懒,像是在消磨时间。
周遭无人解围,太子方才那样好意让着她,她一时拒绝不了,便应下了。
几局悄然而过,棋子交错落下切磋了时间,不觉日升正中。期间青年偶尔会指点她几句,让她茅塞顿开,以往弄不通的地方尽数明白,棋技更是增大一截。
她没有从青年身上感到逼仄压迫的意味,这半日的相处比他想象中更愉快。
等到午饭之时,长公主回来后,谢辞璟便离开了,没有留下吃午饭。
太子走后,饭桌间顾周望着长公主略有不安。一顿吃的略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从头到尾,长公主都没有问什么,这叫她才大大松了口气。若是长公主询问,她真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才好。
少女偷偷松口气的模样落在眼中,长公主挑了挑眉,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与谢辞璟关系并不亲近,他与谁做什么都无所谓。也没有什么告诫顾周周的,攀上谢辞璟总要比她这个待不了多久的和亲公主强。
想到此,长公主面容上生出几分落寞,悲哀。
*
月底,要去点心铺子收账,打道回府的路上马车被南松拦住了。
顾周周怕被人瞧见,进了一家弄巷说话。
南松恭谨唤了句:“顾姑娘。”
顾周周心提着紧紧的,像受到惊吓的小猫,身上每一一丝毛孔都竖了起来。
“南松大人有什么事吗?”
南松也摸了摸鼻子:“殿下近日头疾发作,找了许多医师按摩开药都没好,因着停长公主说您按疗头疾颇有效果,才冒昧前来打扰顾姑娘的。想请姑娘前去为我家殿下按一按。”
顾周周怀疑是想哄着她前去:“若是宫中大夫都看不好的病,我怕也无可奈何。”她顿了顿,“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有头疾。
南松想着主子冷笑对他说,若是请不来顾姑娘就别回来了。心头一个激灵,叹了口气小声道:
“顾姑娘别往外说,陛下长公主都有头疾,这头疾是一脉相传的。殿下每日操心劳力,时常头疼,近日格外严重,没法才找上您。”
想着那日下棋时他那样淡定的布局织网,确实是很费心力,顾周周不由信了几分。
见她面上似有松动,南松暗道顾姑娘还真是个良善人,趁热打铁打消她的疑虑:
“姑娘不用担忧其他,只将这当做清白的大夫与病人,算付诊金请顾姑娘。”
顾周周听着那清白二字脸略红,又说付诊金,心中已经同意下来。
“那便去吧,只是不知在哪里就诊?”
她是不想去太子府的,太子府门前不知道多少眼线盯着。被人瞧见传出去,不知道要热处多少麻烦事。
南松一笑:“殿下知您的顾虑,将就诊的地方安排到一家别院。”
顾周周这才安下心。
南松带着路,路上边和顾周周聊天,他很亲切,又会说话,一路上顾周周不经意间将自己在乡野时的一些小事都说出去了。
南松也说了自己的一些事,互相掏了部分心窝后,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了。
快到地方时,南松将避开月竹来福,特意跟她说道:“顾姑娘也觉得殿下有些无常反复是吧,因着殿下有些病。”
顾周周呆站在原地,愣愣的。耳边的话像一声炸雷轰在心上。
南松觉得嘴里的话有些烫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外吐露:
“帝后自小便不喜殿下,殿下性子有些扭曲。平日里是好的,但遇刺激后会控制不住,……之前冒犯顾姑娘了。”
主子让他给顾姑娘解释的借口,他多少觉得有些牙酸。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知道顾姑娘信了多少。
顾周周沉默了好一响,下巴微微点了点。睫毛动了动,掩住里面的惊疑。当今帝后宠爱长公主是真的,似乎确是并不亲近太子,因此心理扭曲倒也是有可能的,但总觉得不太可信。
她敷衍一般点点头,唇闭得紧紧的,并不敢妄议这事。
话带到了,南松引着顾周周进了一家金店,从后门出去后入了一家小院。
小院外面是普通的漆木大门陪着黄色铜锁,院墙被化雪濡湿,在雪白一片的墙面上留下脏灰的色泽。
南松推开门,露出院中一角。
“顾姑娘,请进来。”
跨步进去,小院干净整洁,院中种着些冬日能开的花,在凛冬白雪中开得艳丽热烈,教人眼前一亮,院墙脚下还围了鸡圈,肥硕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悠闲晃着,小鸡金黄绒毛未丰,不过一会儿就挤挨在母鸡身下取暖。
院中的还开了块菜地,稀疏长着些作物,凭着地面长着的菜叶子,顾周周辨认出是些萝卜、白菜。这小院一下子亲切起来。
南松将月竹拦在门外,只道:“殿下不准人随意进去。”
顾周周一顿,只身进了屋内,屋内冷冷清清没有升炉火,格外阴寒。门窗又闭得紧紧,打开便有一股子憋闷的气息。顾周周皱紧了眉,若是真的身体不适,这样潦草的环境只会让人加重病情。
外间没人,但顾周周不敢随意进去,问道:“殿下现下方便臣女进来么?”里面的人含糊应了声,顾周周才敢撩开帘子进去。
里屋更显得冷,才踏进去,一股寒气便从脚底上冒上来,顾周周微微颤了颤,视线才从地面逐渐向上看。
青年仅一件雪白单衣,外披着件深色皮毛半坐在榻上。乌黑如绸缎般的发丝坠在身前,越发衬得发白的脸色苍白,几近透明的雪一般。唇色也不自然的发红,艳丽的不正常。
听见声响,青年乌沉沉的眼眸直直望了过来,像瑰艳的苍白艳鬼。
“殿下。”顾周周轻声唤了下。
谢辞璟有些迟钝,眼神怔怔看了好一会儿,乌沉眼珠才颤了颤,依旧一眨不眨望着她,“你来了?”
顾周周隐约感觉不对,眼前苍白的脸和不正常红的唇,显然是生病了。心中一急,她一时也管不了许多,上前几步,探上青年的额间。果然滚烫一片。
这可如何是好。顾周周转身出门,想让南松去找大夫来。
南松苦笑:“殿下不喜人近身,大夫根本近不了身。院中有药,我给熬着,待会熬好后劳烦顾姑娘送进去给殿下喝了。”
“我应下了。”治病救人总是要紧的,万一烧傻了储君,岂不是大罪过,“南松,这边有炭火么?屋内这样冷,殿下的病只会更严重。”
“有的。”南松道。
月竹道:“那我与你去取来,再帮着去屋内生火。”
姑娘一个人进去,总是不放心。
南松变了脸色:“你别,别。别说你进不去,我都进不去。不然我怎会让殿下一个人在屋内冷着。”
他缩了缩脖子,怕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进去被掐断了脖颈。他唇形对着顾周周无声说“病。”
接受到南松的信号,顾周周也脸色微变:“月竹你听话别进去,我自己一人变形。”太子多半是有些喜欢她的,不会对她怎么样。之前疯的时候也没有伤害他。
南松把炭火找到了,顾周周转身进去,就见青年赤着脚站在身后远处,映衬着发红的唇色,格外昳丽。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得,就这样站着不说话,眼眸黑沉沉,因着生病有些迟钝,但仍是一动不动望着她。
她朝他走去。他的视线就跟着她微微移动,像只眼巴巴望着主人的小狗。
可怜见的,顾周周蓦然觉得心软极了,语气不知不觉温柔起来,带着不明显的诱哄:
“生病了不能光着脚出来,殿下回里面去吧。”
谢辞璟点点头,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顾周周眉头狠狠一跳,咽了咽唾沫,这是要她牵着他的意思吗。她正犹豫间,手便被一只很热烫的手心包在了掌心中。
青年的手干燥,宽大,因着发热尤其的烫,皮肤紧贴间不过一会儿,就濡湿了一层细腻的汗。
他牵住就不动了,顾周周无法,只好引着他向里间走。
青年高大修长,结识有力的身躯因为发热而热气勃然,散发着成年男子的潮烫。
他比她高一个头,她带得艰难,就好像小孩牵了只大狗一般。青年乖巧亦步亦趋,只是难免会跌跌撞撞,一个不稳便又撞上顾周周的后背。
极烫的胸膛压过来,几乎要将她撞倒。青年依旧稳稳当当立着,另一只手环上了她腰肢,将她半楼半抱的扶了起来。
腰上的手极其用力,修长的手掌伸开,进乎完全包住了身前半片小腹,灼热的气息隔着厚厚衣裳一点点透了过来。顺着脐间要入进身体。
顾周周喉间发出一声惊呼,又兀自将声音压了回去,怕被外面人发现,她脸面烧成红霞,也不知道谁更热一些了:
“殿、殿下,放开我。”
青年抿着唇,黑黝黝的眼睛发红,带着些水汽一般,他没说话。一只手也没放,弯下身体,脑袋搭在了顾周周的肩颈上,磨蹭着嗅着她味道。
像只小狗一样,顾周周鬼使神差想到。恍然回神,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后背宛若覆叠上了火炉。
肩颈上的脑袋并不老实,敏感的耳垂被热气一喷,发烫的唇突然不经意□□上耳垂。顾周周浑身一震,脑中像有烟花爆开,细细的抖了起来,腰肢滑下,又被拦在腰上的手箍回来。
几步路,她最后是被青年抱过去的。青年听不懂话一般,只知道欺负她,顾周周心中委屈,冷冷的喊了住手。
青年被吓到一般真的乖乖躺回了床上,一双眼还是跟着她。
顾周周稍缓了会儿,等着脸上的热度消散。才开了点窗,又生了火。
生火开窗的时候,青年乖乖躺着,但眼睛睁大望着她。
等着南松说药好了,她去外面拿的时候,青年试图下床跟着她,被他喝止后,才不甘愿躺下。
喂药也是个问题。
顾周周拿小勺喂给他,他很乖的张嘴接了,但扭头就吐在地上。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配合归配合,但后面都吐了。
顾周周黑了脸,她板着脸说道:“不准吐。”
她明明怕极了谢辞璟,可如今这样的谢辞璟,她却一点不怕。
谢辞璟委屈垂眼,吐着舌头说苦。
单衣因为挣扎露出大片白色的肌肤,舌尖因为发热也是红红的,配着艳红的唇,像是百媚千娇的妖精。
顾周周仿佛被那片肌肤给烫住,匆匆移开眼,将他的领口整理好,纤瘦的指尖小心翼翼,半点不敢碰到灼热的肌肤。
谢辞璟怎样都不肯喝,顾周周无法,忽得从袖中拿出一点麦芽糖,一小块小块白色糖块方方正正的,放在干净的手帕上。即使如今各样糖果都有,她还是喜欢曾经乡间货郎卖的麦芽糖。
顾周周先给了一小块给他尝尝,半威胁半哄道:“乖乖喝药,再给你糖吃。”
说着便不清不楚的咕哝道,“我以前喝药都没有糖吃呢。”
她如今把谢辞璟当做什么也不懂的生病小孩在照顾,说话也没有顾忌。心里的牢骚想说也就说出来了。
许是糖有了效果,谢辞璟就此安稳把药喝完了,然后将麦芽糖全部吃掉了。最后又嫌弃粘牙,张着嘴叫她看看。
顾周周只好帮着他看。
太子的牙很整齐白净,张着嘴巴呼出的热气带着麦芽糖的香甜扑面而来。看了也为难,总不能上手扣吧,只好闭着眼睛哄道:“舔舔糖就没有了。”
顾周周离开的时候,青年忽然凑近,滚烫的唇含住了她的。
顾周周有一瞬间的怔愣,大脑空白不知作何反应,等到唇上传来啃噬的微微酥麻,热烫的舌尖想要顺着唇瓣侵入,她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青年。
青年被推倒在床,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他也不恼,睁着沉沉的眼睛盯着顾周周的唇。
顾周周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拿着衣袖用力摩擦唇瓣,许多次后,那种黏腻的甜味仍旧挥之不散。
她眼神凶厉起来,警告他:“不准乱亲。”
反复折腾之间,外面的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屋里点了灯,炉火烧的发红,青年身上淡淡的冷香味混着苦药香和甜糖香,似网一般萦绕在屋间。
南松送了趟晚饭进来,又说跟侯府守琢院说了声,就说到长公主府住一晚。
南松给了一包沉沉的金叶子,顾周周惦着重量,原本准备说回去休息变成留下守夜。
不一会儿,南松又送来了一些饭菜,顾周周照顾着谢辞璟吃了些,自己也吃了点。
只是青年睡觉时非要握住她的手,手指玩着她手上的月牙疤痕,略带糙感的指腹不断蹭上疤痕处,又麻又痒。她忍不住想要抽出手,又被青年握的更紧,索性也就随他去。
最后顾周周也困了,趴在床榻边上枕着手臂。谢辞璟仍不肯睡觉,她就拍着他的背,唱着哄睡觉的小调,一边哄青年,一边哄着自己,模模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之时,已经躺在了柔软温暖的被窝中,床边隐约男人的身影坐着。
似乎察觉到注视,谢辞璟转过身来:
“醒了?”
青年眼神深邃,不再是直勾勾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沉,顾周周隐约反应过来他的发热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