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叁)
“额哪能不知道她没安好心啊,最多咱们防着点儿也就行咧”,说着,佟湘玉苦笑了一下,而后便拉起郭芙蓉的手,眼巴巴的望着她,“小郭儿,算姐求你咧,你要四不帮额……一千两!咱这一客栈滴人都得卖身给怡红楼咧……”
“那,那你自己上不行吗,我听过你哼小曲儿,比我哼的好啊!”
若说在人前叫郭芙蓉舞上一段,她倒也能豁得出去了,只是这唱歌对她来说便如同琴瑟,她自小便不大通音律,若是能,便也不会那么许久都学不会那凉州曲了。此番叫她在人前唱曲儿,这不是要丢大人了嘛!心里打着小算盘,郭芙蓉悄咪咪的抬眼瞧了瞧白展堂,只见那人微微颔首,一双剑眉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恼人的事。
这曲儿,说什么也不能唱!否则日后,我还怎么见人呐?
她一边偷偷望着白展堂,心里一边念叨着。冷不防的,那人忽然抬眼向账台这边望去,惊得她立刻收回目光,生怕叫他发现了自己。一时间,少不得心中发虚,脸上泛红。
“这不四人家没看上额嘛……小郭儿~小郭郭儿~”佟湘玉见郭芙蓉没有反应,反倒目光飘忽,便开始拽着她的手软磨硬泡起来。一口一个小郭郭儿,直喊得郭芙蓉全身汗毛竖立,连忙叫停。
“好罢好罢,就依你……”
听了这话,佟湘玉立马喜笑颜开,拉着郭芙蓉便往赛貂蝉跟前走去,“赛掌柜!她答应咧!”
……
她答应了?
佟湘玉方才那一嗓子,叫白展堂一愣。那赛貂蝉来时,开口便要郭芙蓉转圈,后来更是直奔主题。眼见佟掌柜也有意如此,他的一颗心立时悬到了嗓子眼儿。见郭芙蓉拉着佟湘玉走到一旁,两人窃窃私语,白展堂稍稍松了一口气,料想那姑娘应该是不会同意。
而他心中,也正琢磨着赛貂蝉此番纠缠到底是何用意。眼下这事儿已然牵扯到了芙儿,别的倒不怕,就怕她打错了主意。到最后搞垮了客栈不说,万一叫她知道了芙儿的身世,像赛貂蝉这样善妒,又利欲熏心之人,要是起了别的念头,那可就难说了。
他脑中一刻不停,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便忍不住往那二人匿着的地方张望。过了半晌才见佟湘玉拉着郭芙蓉走出来,谁知佟湘玉那一句话,倒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抬眼朝郭芙蓉看去,一双眸子盛满了诧异之态。可巧那姑娘也正望着他,二人四目相接,大眼儿瞪小眼儿,心里想的却都不是一个事儿。
这傻丫头!摆明了是个坑,还往里跳!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瞧他那样儿……我还没开口呢,至于吓成这样吗?
郭芙蓉会错了意,还以为那人不忍直视她的歌舞,便在心中狠狠剜了他一眼,口中毫不客气的对赛貂蝉说道:“丑话说在前头啊,我不大通音律,唱不了曲儿……”
“我可以找人替你唱啊!”
“……我也不会转圈。”
“我找人教你嘛!”赛貂蝉脸上乐开了花,也欲拉着郭芙蓉的手,却被郭芙蓉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
她也不恼,慢悠悠的收回手,依旧笑着道,“不要担心那么多了郭姑娘,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专心的练习!佟掌柜,她现在就是你们客栈最重要的人物,不光要把她培养好,你们也得跟着一块儿练,啊!”
一语毕,赛貂蝉便领着小翠儿,一边乐着,一边朝门口走去,边走不忘边嘱咐,“教习的人不日便会上门,都好好练着,过两天啊,我来观赏!这一千两赔与不赔,就看你们用不用心了~”
……
诚如赛貂蝉所言,到了第二日,外头公鸡刚叫了几嗓子,便有人来敲同福客栈的门了。这门敲得惊天动地,还没拍几下呢,白展堂便以为门要坏了一般,心道这人难不成也同他一样修炼真气?
他赶忙起身前去取了门闩,开门一瞧,只见是个男的,双手抱怀,面色煞白,长相颇为阴柔,正眯着眼睛,一脸的不忿。
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展堂回头一看,只见郭芙蓉揽着莫小贝,正站在后院门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大门口看过来。她身后站着李大嘴和吕轻侯两人,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敢情整个客栈的人都被方才那几下敲门声给震醒了。
“一大清早滴,谁啊这四??”佟湘玉一双眼睛半睁不睁的,一边下楼一边发着牢骚。
芙儿昨夜忙着浆洗扈十娘用过留下的衣物被褥,到了四更才回房,他可倒好……
白展堂皱了皱眉头,强按下心中不快,对门外那人客气道,“这位客官,我们这还没开始营业呢。”说着便顺手要关门,又被门外那人拦了下来。
“我不是来住店的!”
呦呵?还挺横?“那便是来找人的?”
“也不是来找人的。”
“那你是?”这一通问下来,倒叫客栈众人摸不着头脑,只是一大早的被闹醒,多多少少都有些难受,尤其是莫小贝。平日里上学总要起早,她可是巴不得能多睡一会,现下被扰了清梦,正狠狠的瞪着门口那叫门的人。
这门外之人虽未进来,但眼瞧着这一客栈的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对,便开始不耐烦起来:“赛掌柜没跟你们说吗?我是来教习的。”
“来教习滴??她没跟额们说啊!”
“这么早就?”
“呵,到底是门外汉,要想舞得出彩就得勤学苦练,你们这一屋子人,打眼儿一看便是从小没学过跳舞的,少不得要多加练习,”门外男子伸着脖子往里面瞧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还站在门外,便有些动怒,“我在门口站了这大半晌,都不叫我进门,这就是你们同福客栈待客之道?”
“这哪里的话?我们不得问清楚了才能放人进来啊?”白展堂斜眼睨着那人,言语中已是含了几分怒气。他本就心中不爽,见门外男子故作一副娇柔之态便更加不悦。还好意思说什么待客之道,这还没营业呢待的哪门子客?谁见过这样的客啊?
“老白!”佟湘玉听出了白展堂的意思,只是事关一千两,还是谨慎些的好。她向白展堂递了个眼神示意他退后,自己上前将门外男子迎进了门,“额这些伙计不大懂丝,您可千万别介意,快里边儿请罢。”
话毕,只见门外男子妖妖调调的晃进了门,径直坐在了大木桌边。佟湘玉见状,便也在他身边坐下,面带微笑道,“您来得匆忙,额们这儿还没有开斯做僧意捏,所以不曾备得好茶,先僧见谅噢,”说着,她转过头去吩咐道,“大嘴!快去烧水!”
“这都好说。”
“请问先僧贵姓啊?”
“不敢,在下免贵姓柳,乃是伶人,此番是受了怡红楼赛掌柜之托,来同福客栈教习舞蹈,”那柳先生顿了一下,也回头看了一眼,似是在打量客栈众人,“开始时赛掌柜只说要教习一位姓郭的姑娘,后来才嘱咐我索性带着你们一起,敢问,这郭姑娘是哪一位啊?”
“就是她。”
站在郭芙蓉身后的吕轻侯忽然开口,引得大家纷纷回头。方才趁掌柜的迎着柳先生进门的功夫,郭芙蓉已然回房间穿好了衣服。今儿这门一开,她便猜到一定是昨天怡红楼那赛貂蝉搞的鬼。只是这天杀的,来得竟这么早!她昨晚可是四更了才睡下的,才几个时辰啊?就被这人吵醒了,要说赛貂蝉不是故意的,这话打死她都不信。
那柳先生顺着声音回头一看,见郭芙蓉正穿着粗布的衣裙站在厅中。即使光线昏暗,那姑娘不施粉黛也能叫他眼前一亮,赞美之言脱口而出,“呦~好俊俏的模样儿,今年十几啦?可……”
“柳先生是来教习啊?还是来查户口啊?”还未等柳伶人说完,白展堂便厉声出言打断。
这厮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这么多人看着呢就问东问西的,要是让他这几天有机会跟芙儿接触了,那还得了?想到这里,白展堂只觉得牙根儿痒痒,瞧着他那张阴柔的脸便更觉得厌恶。
定不能叫此人与芙儿单独接触。
白展堂心中打定了主意,他抬眼看了看站在厅中的姑娘,朝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向佟湘玉打了个招呼便叫着李大嘴一道往后院儿去了。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吧,先从最基本的学起,佟掌柜,您看这场地安排在何处啊?”
“额看,就后院儿吧,刚才已经叫老白带着大嘴一起去搭台子咧,柳先僧您请。”唉,看来今天,又做不成僧意咧……
果真如佟湘玉所料,这一日里,从早到晚,除了午饭的功夫,大家伙儿是一刻不曾停歇。
且说是大家一起练习,其实真正要学的还是郭芙蓉一人罢了。佟湘玉听了柳伶人的吩咐从旁吊嗓,说是打算叫她跟郭芙蓉一块儿,她唱,郭芙蓉舞。而李大嘴则是忙着准备客栈众人的饮食,他原以为走了扈十娘,客栈里的伙食应该会好做很多,却不曾想,这位柳伶人也是个十分挑嘴的,一顿午饭竟也叫他前前后后的忙了半日。而吕轻侯,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被佟湘玉留在前台看着账本和钱罐子,一待就是一天。
白展堂默默的坐在井边劈了半日的柴,说是干活,其实是寸步不离的盯着那姓柳的。谁知半日过去了,柴是没劈多少,那些个舞蹈动作,他倒是记了个七七八八。这也怨不得他,教舞蹈就等同于教武功,一招一式都要做得到位才行。就如同儿时习武,娘和师父都曾纠正过他的动作,而今日,他便眼见着那姓柳的借着修正动作的由头,一会碰碰芙儿的腰肢,一会握握芙儿的小手,实在是可恶!
一日下来,他心中自是愤懑不平,以至于眼里也蓄满了怒气,只是当事者却并不知情。天地良心,柳伶人自问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他纠正郭芙蓉的动作纯粹只是出于对舞蹈的尊重罢了。而这些,白展堂也是不得而知,因着早上柳伶人那句“今年十几”,他对此人实在是不得不防。想来若不是被他打断了,那姓柳的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可否婚配”了?
眼见着日头西落,已是临近戌时。郭芙蓉打量着那柳伶人,见他也稍显疲态,想是今天的教习要结束了,这才放松下来。这一日,折腾得她腰肢酸软,好在她本就有些底子,动作学得很快,可一来二去的,也架不住如此高强度的训练。这倒让她回想起了当年自己练习惊涛掌时的情形了,只不过这长袖舞不用真气,自然是不能与惊涛掌相提并论。
“郭姑娘,今日已经教习完毕,此舞的动作你已经掌握了七八分,剩余的明日多加练习即可。”
太好了!终于可以歇歇了!
一听这话,郭芙蓉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学习舞蹈枯燥乏味不说,还要一个外人在她身边指指点点,可真是叫她难受。偏这柳先生还十分较真儿,动作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掌柜的又从旁看着,她也没法偷个懒儿。况且就连掌柜的都吊了一天的嗓子,她又怎么敢松懈呢?再说……旁边儿还有个人一直在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