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玖)
账台边,小翠儿一手捏着茶杯,正和秀才搭着话,“秀才哥哥~你的眼睛还疼不疼啊?”说着,便要伸手替他揉眼睛。
“欸!男女授受不亲!”
听了这话,小翠儿立刻撅起嘴,眉头拧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欺负了她。
瞧她这一脸可怜样儿,反叫秀才觉得有些内疚,“我的眼睛没事了,别碰了就行。”
“都是我的不是,让你受苦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唯女子……”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大胆!竟敢拿我和小人相提并论!”
“啊疼疼疼!!!那是孔夫子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吕轻侯没想到,这一句话,便立刻叫那妩媚的小姑娘翻了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翠儿手中的茶水已尽数泼在了他脸上。
那水带了些温度,昨天刚好受点的眼睛,这下子又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他只庆幸这茶不是滚烫的,不然从今往后他怕是要变成瞎子了。他立刻紧闭双眼,双手摸索着往后院儿走去,想要拿自己的帕子擦擦眼睛。
小翠儿半信半疑的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见他全无反应,依然摸索着四周往后院走去,这才放下心来。她立刻踮着脚小跑上了楼,一下子摸进佟湘玉的房间,伸手便往枕下探去。但这一下,她什么都没摸到。她发了些汗,用最快的速度将佟湘玉的床搜了个遍,最后是在里侧床垫底下发现了几本厚册子。
她翻开看了几眼,确定这就是赛貂蝉要的账本,便飞速出了房门。从二楼望下去,此时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那酸秀才还真是疼得够呛啊哈哈哈~
她心情愉悦,将账册往袖口里一塞,快步下了楼梯。站定后,她调整了一下步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朝后院儿走去。
“掌柜的~咱家厨子刚来说他新寻了一家卖暹猪的,品相比之前那家儿好多了,喊你回去看看呢。”
“这么点儿小事儿,他自己决定不就得了吗?”
“这家新的价贵了些,他决定不了所以才让我来喊你的,掌柜的你看?”
“唉!罢了罢了,我就随你回去,瞧瞧那暹猪到底怎么个好法,”赛貂蝉一面应着小翠儿的话,一面装作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对着佟湘玉说道,“佟掌柜你看,我这店里有点事儿,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我再过来接你们啊~”
“行咧~额们等着你噢,”佟湘玉脸上笑得灿烂,嘴上应得爽快,接着扭头朝一旁端着碗嗑瓜子的李大嘴喊道,“诶!叫大嘴送你们出去吧!”
“不用麻烦了,我和小翠儿知道怎么走,就别送了哈!翠儿!快着!走了走了!”
就像那离弦的箭,眨眼的功夫,怡红楼主仆二人已然跑得没了踪影。看着她二人这幅模样,佟湘玉的心忽然悬到了嗓子眼,她急忙大喊,“秀才!吕轻侯!出来!”
“咋了掌柜的?”吕轻侯揉着眼睛,一脸懵登的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
“额问你,那小丫头,在前台跟你说撒咧?她上么上楼?”
“她啊,泼了我一脸茶水,我这眼睛又迷了一直不敢睁开,疼到现在……上没上楼我就不知道了。”
“行额知道咧,快回屋闭目养神去吧。”
说完,佟湘玉便火急火燎的回了房,她伸手往床下一探,发现原本藏着账册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一时间,她心中大喜,心道这可怪不得她,赛貂蝉此番是害人终害己,而她只是自保,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
却说那赛貂蝉主仆二人,匆匆忙忙跑回怡红楼,关上房门翻看着刚拿到手的账本,脸上笑得越发灿烂。
“好啊!我的快绿阁到手了!我果然猜的不错~啧啧啧,瞧这账面做得那叫一个漂亮,我看那佟湘玉这回还美不美得起来!”
“掌柜的,现在咱们怎么办?”
“你拿好了,明儿一早去同福客栈问问她打不打算用那个店换账本,不换的话可就要坐牢了~我就不信,这次还拿不下她那个店!”
“哈哈哈哈掌柜的果然有妙计啊,小翠儿佩服~”
……
待赛貂蝉离开,已是申时,眨眼的功夫,这一天便忙忙碌碌的过了去。今日是个大晴天,午后燥热,但此时余热已渐渐散去,郭芙蓉正百无聊赖的蹲坐在门槛上,一手撑着头,抬眼远眺,只见天边已被落日余晖染成紫红色,如此美景,她却无意欣赏。
他去哪了呢?
自打刚才他们一行人去后院儿给赛貂蝉排演舞蹈时,就不见白展堂的人影。待到他们散场后,郭芙蓉去客栈前厅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翻遍了客房都没找见那人。她心里琢磨着会不会是阴差阳错正好没碰见他,便又去后院找了一趟,只见井边堆着劈好的木柴,不用说,一定是那人劈好了放在那里的。方才人多,她又忙着跳舞,才没发现它们。
这个傻子,去哪了呢?
她将木柴抱去厨房,心里估摸着他会不会在厨房和大嘴一起忙活着?可她依然没有瞧见那人的踪影。
……
此时大嘴还在后厨忙活着,按理说她也应该去帮厨打杂了。可是眼看着就要吃晚饭了,却还不见那人出现,都快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去了,出门也不打声招呼,真是让人操心啊!
诶?不对!她操的哪门子心啊?那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关她什么事嘛?
看来自己这些日子真的是太闲了,她想,改日一定要去书肆找些难嚼的古籍或是剑谱来读一读,省得自己成日家正经事儿不做,净想东想西的。
身后传来大伙儿摆碗筷的声音,郭芙蓉在门口从漫天云霞坐到星辰初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便不打算继续在这坐下去。她低下头,双手撑着膝头,正打算起身,眼前却忽然出现一片玉色衣袂。抬眼一看,只见那个让她寻了半日的人此刻正站在她身前,手里还握着一卷厚厚的册子,看起来就和秀才平时用的账本一样。
一见此物,郭芙蓉瞬间便明白了,原来白展堂之所以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是去完成他的任务了。虽然话是这么说,只是……想起那人之前对自己的轻薄之举,郭芙蓉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抱了就抱了吧,抱完了你倒是说句话嘛!谁成想这人一言不发的就消失了,白白叫她忧心了半日,找了这许久。
这人可真是没良心!
却说赛貂蝉进了客栈之后,白展堂得了佟掌柜的默许,便开始行动。终究是太阳没落山,不太好下手,他废了些功夫,一番折腾下来好在是得了手。拿到东西后,他便急忙从怡红楼角门溜出,回了客栈。走到门口却见郭芙蓉一手撑头坐在门槛上,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这傻丫头,是谁又招她了?还是折腾了一天累着了?咋在这坐着呢?一会儿该受风了,万一她那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可咋整?
他拿着账册走上前去,本想喊她起来进屋坐着,谁知自己刚到门口,那姑娘便站起身来。
看到她的目光瞄着自己手中的账本,白展堂竟鬼使神差的将东西往身后藏去。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姑娘,心里忽然一阵发虚。虽说这是掌柜的叫他做的,是为了客栈,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在她的面前,在他的芙儿面前,正大光明的拿着“赃物”招摇过市。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此刻想立马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不能见光的一面,即使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依然不想。
她是兵,我是贼。她是官家千金,我是朝廷钦犯。
思绪忽然乱了套,他的脑中瞬间被这些字眼塞满,原本想要对她说的话,已经被遗忘得彻彻底底。看着那姑娘皱起的眉头和略带幽怨的眼神,他不敢开口,更不敢看着她的眼睛,只好侧过头去。一时间,两个人便这样僵在门口。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怎么,和我想得不大一样?
白展堂回过神来,有些诧异的瞧着郭芙蓉。
“我是……”
“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可知……”话至此处,郭芙蓉越说越激动,但她却没把话说完。若是让这家伙知道了自己找他找了那么一大圈,自己丢脸不说,倒越发纵了他。
末了,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气恼的跺了一下地面,“真不知道你究竟是真胆小还是装胆小!呸!”
芙儿她,这是什么意思?
白展堂越来越觉得他的脑子不够用了,他本以为芙儿见了手里拿着赃物的自己会心生嫌弃,但看方才她的样子,又不是自己猜测的那回事儿。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从小到大,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屈指可数,娘、师父、小姬,再就是芙儿了。师父和姬无命这么说是因为当时他身负任务,不能作数。虽然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白三娘了,可是他记得,小时候娘说完这句话,后面总会跟一句,“臭小子,成天叫我担心”。
既然娘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说这样的话,那么……芙儿她,也是在担心我吗?
是夜,大家各怀心事,在卧榻上辗转反侧。佟湘玉挂心着客栈的前路,吕轻侯担心自己的眼睛会不会落下病根儿,莫小贝担心明日书院里背不出三字经会被先生打手板,李大嘴担心着家中母亲的身体是否安康。这些事儿,每日安置之前都会被翻出来想上一想,不过片刻的功夫,大家伙也就都睡下了。
除了白展堂和郭芙蓉。
有话不说,三番两次的唐突我,还说走就走!这人真真是可恶得很!
我不该接近她的,可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呢?娘,我到底该怎么办?
从今以后,我,郭芙蓉,要是再多看那个傻子一眼,便当场自戳双目!说到做到!
呵,我倒真希望我是装的胆小,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二人不约而同的翻来覆去了一个时辰才睡下,此后夜深人静,一夜无事。
……
第二天一早,又是鸡刚叫了三声,大门门板便又被人敲得咣咣响。白展堂坐在桌子上,眉头紧锁。他揉了揉额角,听着门外那人好像要将门给卸了。心道,难不成,是那姓柳的又有什么事儿找上门来了?
他不疾不徐的一步一步蹭到门口,心想这人一大早就这么一个劲儿的敲,可真是找点啊,也不嫌手疼?抑住胸中恼火,他慢慢的将门闩卸了,开门一看,只见是对怡红楼的赛貂蝉带着她那丫鬟小翠儿,正得意洋洋的站在门口。也不知这两人在身上涂了多少香粉,方才一开门,那股味儿便呛得他直往后退。他连忙用手在口鼻前扇了扇,却还是被呛得一阵咳嗽。
“二位来得不巧了,我们这儿还没开门儿呢。”白展堂捂着口鼻冷冷道。他本想顺势将那主仆二人“请出去”,可奈何面前都是女子,他也不好直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