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静待花开终有时（捌）
待到将白郭二人顺利送到大堂，吕轻侯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完成了掌柜的交给他的差事，接下来便和李大嘴配合着哄走佟老爷子，这事儿就算完了。
方才急匆匆的便被李大嘴推出了房门，白展堂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秀才说的也确实有理。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赶紧了了今儿这闹心事才是正经。他没有多想，便和“掌柜的”一人牵着红绸子一端，一步一步走到了客栈大堂。
“哈哈哈哈哈！好好！美滴很！”这佟老爷子刚睡醒不一会，心情正好，见眼前一对新人，尤其是自家新姑爷，便更加喜笑颜开。
这小伙子真叫一精神！他一边端详着白展堂，一边在心中念叨着。心道闺女的眼光倒真是不错，便也将前日佟湘玉那股子倔劲忘在脑后了，也跟着高兴起来。毕竟是自家女儿的大喜之日，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呢？
“您看咱啥时候开始啊？”一旁馋嘴的厨子瞧着面前满满一桌子美酒佳肴直流口水，便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芙儿咋还没回来呢？就算是去十八里铺也早该回来了才对啊？
白展堂担心着郭芙蓉的安危，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微微皱起眉头，朝坐在门口的莫小贝递了一个眼神。
收到白大哥的眼色，莫小贝瞬间便心领神会，立马开口大声道，“诶？等等小郭姐姐啊，她还没回来呢！”
不料听了这话，李大嘴眉毛一横眼珠一瞪，嘴上没好气儿道，“小郭儿也太不懂事儿了，这大喜的日子，倒叫佟老爷子等她？”
“她干嘛去了？”莫小贝一双眼睛紧盯着白展堂身边的新娘子，一边追问着。
按理说今儿这新娘子应该是她嫂子才对，可眼前这位......虽说身型体态都和嫂子没什么差别，可她周身散发的气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嫂子。
“说是去买花烛了，不知怎的一天都不见人。”一旁吕轻侯急忙回声，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除了佟湘玉和郭芙蓉之外最害怕穿帮的人了。毕竟这主意是他起的头，若是弄巧成拙了，不光掌柜的要难受，他也要不是滋味很久。
“那额看，咱就不等咧，给她留上一杯喜酒也就行咧，凯斯吧！”
佟老爷子一声令下，吕轻侯立马清嗓，仰着脖子冲天大声吆喝起来，生怕藏在里间的佟湘玉听不见。
郭芙蓉悄悄侧过头去瞧着白展堂的脸，便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人明明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却还要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这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着实少见。
倘若他知道，这红盖头底下藏着的不是掌柜的，而是我，又当如何？
吕轻侯尖厉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她偷偷瞄着身旁那人，随着他一起弯下了腰身。
“一拜天地！！！”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二拜高堂！！！”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夫妻对拜！！！”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原来，这就是成亲啊？
三拜结束，郭芙蓉只觉身体轻飘飘的，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不知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念着儿时读过的诗经绸缪一篇。末了，她与白展堂一同起身，透过大红色的素罗，她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怎的，心中的喜悦却忽然抽了芽。拜过堂之后，对面的人应当就是她的夫君了。她垂眸瞧着手中和他一同牵着的红绸，竟将眼前的假戏当了真。
如果就这样嫁给他了，也挺好的。
？！我在想什么呢？？
恍惚间，郭芙蓉脑中犹如走马灯，不停的回放着她与白展堂过往的点点滴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一个她从来未曾有过的念头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连带着扰乱了她的呼吸。
她抬眼望向他，那人眉清目朗的模样，只一眼便叫她心跳如擂鼓。感受到双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她下意识的想抬手捂住，却猛然发觉自己的手里还拿着苹果。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可不能做出些于礼不合的举动，叫人看了笑话。
她无法，只得别开眼不再看他，这时却听到佟老爷子操着一口浓郁的陕北话喊道，“齐活儿！额看，新郎新娘！入洞房！”
啊？？这就入洞房了？？这老爷子未免也太急了吧？
郭芙蓉一下子回了神，她可是在替掌柜的假成亲啊，这么重要的事儿，她怎么能忘了呢？
可这不是刚拜完堂吗？哪有这么快就入洞房的道理？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以不变应万变，呆呆的定在原地不动。眼下她倒开始庆幸自己头上盖了这红盖头，不然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可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入洞房了，掌柜的咋不动地儿呢？
白展堂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便准备拉着“掌柜的”上楼。他一脚踏上楼梯，刚准备迈开步子往上走，却发觉手中的牵红好像在和他作对一般，他越是往前，牵红越是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回头一瞧，只见是新娘子还站在原地没挪步呢。
“走啊，娘子？”说着，白展堂拽着手中的红绸子，示意“掌柜的”该上楼了。
“......”听见那人唤她娘子，郭芙蓉愣了一下。他这声娘子叫得很是随意，想来是根本没走心，连逢场作戏都不够格。可尽管如此，冷不丁听到这句还是叫她心头一颤。
红盖头底下，一颗汗珠正贴着郭芙蓉的额头流下来。她哪里想得到，拜堂之后这么快便要入洞房了。在楼下时人多些，她也不用开口，还算好糊弄过去。这要是上了楼，不就只剩她和白展堂两个人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啊......她没了主意，心里边越发慌张起来。方才白展堂那一声娘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眼下大家都瞧着呢，她就更加不能露出破绽，只好带着一脑子浆糊，跟着那人一步一步往楼上走着。
郭芙蓉看着脚下，心中却盘算着，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就算是亲姐妹的忙，她也不帮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步进了佟湘玉的房间。白展堂回身关上了房门后，便大剌剌地一屁股坐到圆桌边，伸手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没等嘴唇碰到茶杯边儿，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觉手中握着的红绸子已然不剩几寸了。
他顺着红绸子的方向朝门口看去，只见他那一身红妆的新娘子还站在门口。也不知怎的，瞧着“掌柜的”那副姿态，他倒觉得今天她好像格外局促些。可假成亲这个主意是她自己提的，这有什么好别扭的呢？
说来也是奇了，掌柜的今日却比以往还长高了些，个头都快赶上芙儿了......难不成是从别处弄了双厚底鞋今儿穿上了？
白展堂心中虽有不解，但终归都是些琐碎之事无伤大雅。见“佟湘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便回身冲她招了招手，“掌柜的你在门口站着干啥呢？快进来坐啊，这不是你自己的房间吗？你咋还客气上了？”
对，我现在是掌柜的，我是佟湘玉，这是我的房间......
听闻白展堂的话，郭芙蓉下意识的便想挪步，可从两股传来的一阵麻木却偏偏叫她动弹不得。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她抬眼，只见那人还侧着脸瞧着自己。这下是躲不开了，她只好在心中一遍遍念叨着，指望着能够麻痹自己，一边给自己壮着胆儿，一边理直气壮的坐到了床边。
见“掌柜的”挪了步，白展堂才转回身端起杯子，“唉，也不知道楼下你爹啥时候能被秀才他俩劝走。”
“......”
“诶？你把盖头摘了吧？老这么蒙着你不闷得慌啊？”
未曾闻得身后人应声儿，白展堂下意识的侧过头去，瞧着那坐在床边的人。又过了半晌，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是不曾开口。
掌柜的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假成亲骗了她爹，心里难受了？
对，一定是这个缘故。
白展堂恍然大悟，出言安慰道，“依我看啊，掌柜的你倒也不用有什么负担，佟老爷子虽然蛮横了点吧，可他毕竟是你亲爹，就算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你此番是假成亲，也不会真的与你置气的。”
说着，他将杯子凑到唇边，将杯中之物倒入口中，猛然发觉杯里竟不是茶，而是酒。这是店里年头最久的陈酿女儿红，着实有些功力。一大口下去，直叫他全身都暖洋洋的，不一会的功夫，便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气直冲神庭。
舒服，真是好酒！再来一杯！
“他这次回家去，又要好几年与你不得相见，就算被他知道了，时间一长倒也没那么严重了，亲父女哪有隔夜仇呢？”
“......”
不知怎的，屋内的气氛愈发尴尬，白展堂只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自斟自饮。这屋子里明明是两个人，却像是只有他一人似的。
“掌柜的，你就跟我说两句话呗，这屋就咱俩，你看我都说这么多了......”
白展堂一边说着，一边斟酒。今晚他有些贪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他侧过头去看着那一身火红端坐在床边的新娘子。她一声不吭，动也不动，手中的苹果都要被她给捏烂了。
“其实昨天你跟我说了这事儿之后，我自己也一直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做？直到刚刚看你穿成这样坐在那，我才发觉，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白展堂抬眸看向窗外，唇角微微勾起。
“......”他在说什么？掌柜的跟他说过什么吗？
“我的确是应该勇敢一点，把想说的话都告诉她。”
什么话？告诉谁？郭芙蓉原本端坐在床沿，因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故而渐起倦意，听见这句，却忽然有些清醒了。她微微抬眸，眼前那人的背影却不似往日那般挺拔。郭芙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听闻他言中之意，似是带了无限惆怅，却不知令他如此无可奈何的人是哪家姑娘？
“横竖我这点儿心思你也都知道了，不怕你笑话，若今日要娶亲的人真是我......”说着，白展堂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手中捏的青花瓷小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我要迎娶的新娘就是郭芙蓉，那该有多好啊。”
她穿着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最后这半句，他却没好意思说出口，不然叫人家听着，好像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痴汉似的。（眉若探头：你难道不是吗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