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静待花开终有时(拾)
那人在说什么?什么翻进了她的闺房?什么街边的偶遇?什么路见不平?为何这些事自己半点都记不得?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的将手探入怀中。她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在寻觅着什么,却忽而触碰到了一片柔软之物。她浑浑噩噩地将怀中之物取出瞧了瞧,竟是一条丝帕。那雪白的丝帛上面缀着点点红色。她慢慢的将丝帕展开,细细端详着,原来这上面绣着的红色,是红豆花。
郭芙蓉认得这条丝帕,这是那日她离家之前,从枕边摸到的。也不知怎的,就被她揣在身上了,一揣就是两年。
她低着头,痴痴的望着手中丝帕上绣着的红豆花,霎时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景象纷纷涌入她的脑海。隐隐约约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姑娘,而那个小姑娘一双小手上捧着一条丝帕,正一颗一颗的数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她好像很熟悉似的,一颗一颗的。
看起来像是红豆啊,她是在思念着谁呢?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渐渐地,郭芙蓉看清了那正捧着红豆数得起劲的小人儿。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儿时的她。
忽然,她眼前一黑,那些画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额啊!好痛!!
疼痛如从天而降的利剑般骤然来临,那些原本不遗余力扇动翅膀的小虫,此刻如同长出了无数尖利的獠牙,毫无怜悯的在她颅中咀嚼着、啃噬着,令她无法承受。
砰、砰、砰......
脉搏跳动的声音振聋发聩,疼痛顺着密密麻麻的经脉很快便爬向全身。手中的苹果早已被她的指甲戳烂,缠绕着那牵红一起落下,撞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她不知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可以想见,一定是面目狰狞,不堪入目。
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地冒出来,悬于额上。郭芙蓉双拳紧握,没有了苹果的阻挠,便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与颅内的剧痛相比,她丝毫感觉不到这一丁点儿疼痛。她惨白着一张脸,站在楼梯上向下望去,瞧见佟湘玉和莫小贝正站在满是佳肴的桌边注视着自己。不知为何,她们面上的担忧之意却越来越浓。
颅内的疼痛愈发不可收拾,顷刻之间,郭芙蓉只觉周身的颜色正在慢慢退去。她双腿发软,好似被抽走了全身的筋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无法抑制地摊倒下去。
红色的素罗自空中飘落,头上簪着的缀满玛瑙的花盛重重的摔了下去。大红色的罗裙衬得她惨白如霜,面无人色。她双目紧闭,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然失去知觉。
......
眼睁睁的看着郭芙蓉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佟湘玉被吓得不轻,立刻高声尖叫起来。她不顾颤抖着的双腿,踉踉跄跄的冲到了郭芙蓉的身边,“小郭儿!小郭儿!!你这四咋咧!你可别吓姐啊!!”
“小郭姐姐!你,你怎么了?!你睁眼看看我!我是小贝啊!!”
一旁的莫小贝被吓得愣住了,待她回过神,也急忙跑到了郭芙蓉身边大喊起来。她一声接一声的喊着,试图唤醒双眼紧闭的郭芙蓉,不知不觉间竟带了哭腔。那躺在地上的人儿全身瘫软,好似断气儿了一般。莫小贝有些害怕,她还从没见过她的小郭姐姐这幅模样。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放声大叫着,劈了嗓子。饶是这样,那躺在地上的人依旧动也不动。
佟湘玉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白展堂抱着郭芙蓉离去,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一双腿抖如筛糠,早就软得不成样子。她一屁股跌坐在了旁边的长凳上,手扶在桌边不停喘息着,抬眼一瞧,却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吕轻侯。她还记得这假成亲的法子原是吕轻侯出的,便一股脑儿地将火撒在了他的头上。
“还有你!出滴什么馊主意!!!”
佟湘玉一边怒吼着,一边抬手使劲拧着吕轻侯的臂上的皮肉。她越想越生气,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光是责怪秀才,更是责怪她自己。难不成那时她是脑子进水了?怎么能同意采用这么离谱的法子?如果小郭这次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向郭巨侠夫妇交代啊!
“这,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见郭芙蓉那副模样,吕轻侯深知此番他是拿错了主意,心中悔意顿生,可眼下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掌柜的,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小郭吧。”
“走走走!小贝你也跟着!”
佟湘玉回身一把拉住正在一旁抹眼泪的莫小贝,不管不顾的往后院郭芙蓉房中跑去。推开房门,莫小贝便直接冲了进去,一下子扑到火炕边。其余三人皆不敢轻举妄动,缓慢地挪着步子。
房中,白展堂一脸阴鸷的坐在火炕边的圆凳上,双手撑在炕沿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郭芙蓉的脸。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旁人勿近的冷冽,叫人看着便想打哆嗦。
这样的白展堂任谁看了都会退避三舍,且不提他有一阳指加身,方才的真气爆发已是将众人吓得不轻,谁又能断定那样的爆发会不会再来第二次呢?
沉默了半晌之后,佟湘玉无法,只得壮着胆儿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老,老白......小郭她?”
“怎么会是她?”白展堂的声线异常低沉,却颤抖得厉害,乍一听去竟不像是他在说话。
突然,白展堂扭过头来盯着佟湘玉,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今天要假成亲的人不是你吗?怎么会是她?!”
“......老白你先别激动,这丝儿,的确四额们滴不四......”佟湘玉本就心中有愧,被白展堂那么一盯,便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一时间,她倒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后退了两步,竟忘了自己才是掌柜的。
吕轻侯知道自己逃不了干系,便壮着胆子走到佟湘玉身前,与白展堂面对面,“这事儿怪不得掌柜的,要怪就怪我吧,假成亲的主意......是我出的。”说完,他便双眼紧闭,似乎是在等着挨上一指头。俗话说早死早超生,无论如何这主意确实是出自他之口,他不能让掌柜的一人担着。
话音刚落,便有风自平地而起,不停的在白展堂身边打着旋,带起了几许尘土。眼前这景象方才众人已然见识过一次,佟湘玉反应迅速,立刻张开双臂护着众人后退。但这次的威力却不像上次那样大,许是主人在有意克制,还未等旋风形成,那些尘土便纷纷落地。
白展堂低着头,双拳紧握,口中不断传出咬紧牙齿的声音,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很是痛苦。
没人能知道此刻白展堂心中有多么后悔。
他后悔为何自己答应了掌柜的假成亲之事?后悔自己为何没在起疑心时掀开那红盖头看看?后悔自己为何要贪杯以致喝多了酒满口胡吣?更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在她摔下去的时候及时出现?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这些已是枉然,他怪不得旁人,说到底,还是他食了言没有看顾好她。
见白展堂这幅模样,佟湘玉还以为他终于冷静下来了,便松了一口气,走到火炕边拉起郭芙蓉了无生气的手,“......额知道,你四个明白人,眼下当务籽急四要给小郭儿找个好大夫。”
白展堂未曾抬头,沉默了半晌后忽然开口,“......对不住,方才我有些失控了,让各位受惊了......这事儿确实不能怪你们,都是我的错,”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转过头认真对佟湘玉道,“掌柜的,我要去趟京城,这几日还要麻烦你好生照顾芙儿。”
“你去京城干撒呀??”佟湘玉一双眼瞪得老大,心道这老白别是刺激受大发了要去做什么傻事吧?
“去把给她瞧病的大夫接过来。”白展堂一边回答着,双眸却凝视着躺在火炕上的郭芙蓉。他的语气坚定无比,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她治好。她的头痛症原是因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而终。
说话间,白展堂便要动身,他深知郭芙蓉这病来得又急又凶,旁人怕是难以插手。若非是为她医治过的大夫来瞧,定是极难对症下药。再者说,七侠镇这等穷乡僻壤哪里请得来名医呢?眼下最合适的法子便是他亲自往京城去一趟,找到那曾为她瞧过病的大夫。
可还未等他起身,便被佟湘玉一把拽回了原位,“你就这么去?人家凭撒跟你一起来?”这人莫不四急疯咧吧?
“就是绑我也要给他绑来!”
话虽未尽,人却先行。佟湘玉哪里拽得住去意已决的白展堂呢?还未等话说完,只见白展堂一个闪身便绕到了众人背后。屋中尘土渐起,白展堂运功提气,足下生风。尘土飞扬之间,他的身影逐渐模糊。
因日子过得安逸,踏雪无痕这一招他已经很久没有使过了,上一次用它还是在那年上元夜,他为了戏弄她抢走了她的荷包。
“老白!!你可千万别做撒丝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房间里早已没了白展堂的痕迹。佟湘玉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冲出房门对着巷口大声喊着。她一路追了出去,然而街上已全然不见白展堂的踪影。
虽然此刻这么想有些奇怪,但佟湘玉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都说盗圣轻功天下无双,平时却也瞧不出来老白和其他人有什么两样,今日得见,果然是非同凡响,原来老白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可话说回来,京城距离七侠镇少说也有数千里,老白何时才能赶得回来呢?若是按他说的等他回来,万一耽误了小郭的病,可怎么得了啊?要不要先找个郎中给她略看看?
佟湘玉回到房中,瞧着那正躺在火炕上毫无知觉的人儿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她生平头一次感到无助,可她还是客栈的掌柜,是众人的主心骨,她必须拿定主意,她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掌掌柜的,老白就这么腿儿着去京城了??”李大嘴一脸茫然的看着佟湘玉。
“四呀,说走就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