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静待花开终有时（拾叁）
“芙儿不怕，我在这儿。”他握起她的手，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的从他的掌心流出。即使是躺在温暖的火炕上，她的手也依旧冰冷。
是谁？是谁在说话？
眼前一片无边的黑暗，寂寥空荡犹如万世之初，鸿蒙未开之时一般。郭芙蓉有些害怕，周围是那样冰冷阴暗，她只能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恍惚中，她听见了一个声音，那人唤她芙儿，叫她别怕。
这声音好生耳熟，难道是故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得一片虚无中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你是谁啊？是人是鬼还是大猫啊？”
这声音听起来，分明就是幼时的我，可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又一道童声缈缈传入耳边，听起来却年长些，“我是天上的神仙派来的使者，此番是专程来守护你的。”
这又是谁？
忽然，四周从一片黑暗中生出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目不可视。她只好闭起眼睛，待光线缓缓变暗，她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家中闺房内。
她观察着房间的一切，无甚变化，只有那绣床，好似小了些，看样式倒像是她儿时用过的。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发现此时正值子夜，随后转身向床边走去，只见小小绣床上躺着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娃娃，正是六岁时的自己。不一会儿，一个黑影便从窗外翻了进来。
不好！进了贼了！
她想掀开床帐子将儿时的自己喊醒，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到任何东西，无奈之下她只好大声呼喊，可此时屋内的二人却都像听不见似的。床上的小姑娘悄悄的张开了眼睛，而那黑影四处翻了翻，不一会的功夫便已步至床边。
接着，郭芙蓉便听着六岁的自己和那翻窗进来的男孩聊起了天。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哥哥，说他是花神娘娘的使者，名叫白展堂。
郭芙蓉在一旁听得出神，愣在了原地。她走到床边，看了看自己，又转头望向那男孩，她认得那双眼睛。那就是他的眼睛没错。
陌生的回忆逐渐清晰，周遭的一切景象都散发着橙色的光晕，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周围的景象却忽然散成了一团带着光的雾，环绕着她。她有些着急，四处张望着，想找寻方才消散的男孩，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几步，不料却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小小的她，正从谷仓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盛满了点点殷红的丝帕。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丝帕就是她带在身上的那条，但这红豆......
江南红豆树，一叶一相思，那时的自己是在思念着谁呢？记忆顺着身旁的鎏金雾气丝丝缕缕的缠进了她的脑海。她记得这些红豆，自己儿时曾用那绣红豆花的手帕包着，自与那花神之使离别后，便一月一颗如此记着日子。
忽然，眼前的画面亮了起来，郭芙蓉被强光刺得闭紧双眼，再睁开时，她发现自己竟站在京城一处街市的角落。她抬眼望去，眼前不远处，是小时候的她正在扯着嗓子冲墙角嚷着。墙角处立着几个少年，个子比她要高得多。
那是......？！
那几个少年人中，有一人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儿时的自己。郭芙蓉一眼便认出了他，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自小到大始终都未曾变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方才的那些景象影响了，她有些激动，便如同儿时的自己一般。那少年带着小姑娘一路跑到断崖边，悠扬的笛声伴着落日余晖，将那日黄昏的记忆染成了金黄色。那首曲子正是她最爱的凉州曲。小姑娘的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芒，轻轻的望向那为她吹奏曲子的人，唤他小白哥哥。
小白哥哥？
小白哥哥......
那天夜里，她大着胆子将人带回了家中，背着爹和娘、小青还有平安喜乐，偷偷的将他藏进自己的房间。彼时年幼无知，二人促膝长谈，恍惚间便宿在了一处。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她才偷偷的顺着后院角门将人带出。
他们一路散着步，来到那片桃花弥漫的所在，她看见自己仰面倒在地上，身前的少年向她伸出手，她握紧了他的手。起身的瞬间，一阵风吹过，绯红的桃瓣飞了满天，落在少年的发顶、肩头。她望着他，用稚嫩的嗓音诉说着只属于他的承诺。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叫她不要忘了他。
送他离开之前，她将红豆塞到他手中。她看见那少年用布条包了红豆揣进怀中，临走前对她说：芙儿要珍重，我们会再见的。
自那之后，她便再未见过他了。也许见过，但她也无从知晓，因为十三岁那年的意外，她将这一切尽数遗忘。
原来那天你说你是花神娘娘的使者，不是瞎编着哄我的......我怎么会忘记你？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对不起，这些年来让你难过了。可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忘了你，真的，千真万确。
原来，那床头的男孩、断崖边桃树下的少年郎、隐雾山葵花派弟子、上元节小河畔的蒙面人、盗圣、同福客栈的小跑堂儿......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白展堂，从来都是她的小白哥哥。
至此，所有的回忆全部归位。郭芙蓉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那方绣着红豆花的丝帕，紧紧攥着。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的看向前方。下巴上有水滴落，她抬起僵直的手臂，用手背抹了抹脸颊，那水滴原是她自己的眼泪。
她无法动弹，僵在原地，周遭的一切景象皆化为雾气，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萦绕在她身边。
芙儿......
恍惚之间，郭芙蓉听见有人唤她，那人似乎就在前面，可她眼前水雾迷蒙，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用手背拂去了眼角的泪珠，试探着向前走去，可当她走到那声音的所在，却不曾看见有什么人，只有一团黑影，正慢慢的化了人形。
“是你在找我吗？”
“......”那黑影没有出声。
面前是一片虚无，可不知为何，她却没由来的想靠近。面前的黑影如同一团墨色的云雾，不停的有丝丝缕缕发散着向她飘来。她并不觉得害怕，那黑影的靠近反倒令她感到心安。
这团黑影，好生眼熟，我之前定是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我想起来了，我曾在梦中见过你，你究竟是谁？”她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中带着轻轻的颤抖。她还记得许多年前，也是这团黑影曾在梦中与她相见，此番再次相遇，竟莫名的有几分故人重逢的喜悦之情。
“芙儿......”
这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你是，小白哥哥吗？你是......白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