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阿南带着楚秋穿越大街小巷，在一处狭窄杂乱的巷子里，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差点忘了，秋，对街开设了个新的施粥铺，正是开张时间。你这两天肯定没吃东西，我去讨一碗粥回来给你填填肚子。”
楚秋经她一说，摸摸肚子，肚子切合时宜地发出一串叫声，代替她的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阿南一笑，道：“就知道你饿了。那你回去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完阿南便灵巧地越过杂物堆跑向巷外，楚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不记得她们平时会在何处落脚，可已经来不及再问。
看了看巷头巷尾，楚秋闻见空气里传来潮湿浓重的腥味，想起她脚下所在似乎是叫临海城，顾名思义，便是附近有海了。
她想了想，往巷子深处缓缓走去，脚下是大圆石堆磨的小道，路面微微凸起，只要踩在石面上，不至于太过硌脚，反倒能感觉到脚面契合上石头弧度。
走出一段距离，地势开始向下，空气里的海腥味更重了，两旁的房屋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石墙高高堆起，靠近地面的一层出现镂空，往上一层才是屋子的本体。
楚秋一直走出了巷道，忽地一阵咸腥味的海风吹拂脸庞，带动她鬓角的碎发向后飞扬，几根结块的长发打在脸上，视线被挡住一部分，却阻挡不住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色。
蓝，一望无际的蓝。
那是一片蓝宝石般的无尽海洋，清波荡漾，海风徐徐，不知名的海鸟在海天之间翱翔，发出一声声清鸣。
海浪拍打在几丈高的崖壁峭石之间，激起大片的白色水花，落入海中，又随着波浪退去，再在下一次浪涛中袭来，循环不停，奏出宏伟的乐章。
街道房屋立在海岸石崖之上，层叠交错，人来人往，沿着长街往下出现一个宽阔的渡口，一艘艘渔船停靠岸边，跟随波浪微微起伏。
楚秋的心仿佛一下子沉静，所有的遭遇都在一眼望入这片光景之时烟消云散，内心无限感慨。
她穿过身前不算很宽的街道，忍不住靠近海岸，站上隔离石台，仰起头，沐浴温暖的阳光，伸开双手，感受轻拂的海风，耳边传来街道上的嘈杂声，切切实实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嘿！你这个小乞丐一边去，别待在这里影响我的生意！”
楚秋恍惚回过神来，扭头看见几步外一个售卖海鱼的摊贩朝她摆手，驱赶她远离脚边的摊子，对方的声音落进耳朵，让她顿时回到现实。
楚秋看了看又脏又臭的自己，比鱼摊上的鲜鱼、干鱼散发的味道还要糟糕，也并非有意影响人做生意，耸了耸肩，跳下石台，瞥向街道两侧，寻找可以让她待着的地方，心想等阿南回来后想办法洗个澡才是。
这条靠近海岸的长长街道上，一边都是小摊小贩，大多都在叫卖海货，另一边则是开张的铺子，各种食物果品、货物工具一应俱全，正是早晨时分，街道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楚秋看来看去，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角落，正打算往回走时，听见一道声音传来，确认了两遍，话中之人似乎就是指她，于是转身望去。
“喂，你叫的是我？”楚秋问。
眼前的人侧坐在石台上，一只脚翘到身前，似是在看风景，姿态轻松慵懒。穿着和周边其他渔民摊贩差不多的棉麻单衣，却与他们又不尽相同，头上带着斗笠，两片帷幔将面容遮去大半，看不清神情。
“是你，这儿就你一个小叫花，而且跟其他人不同。”说话声音有些暗哑，分不清男女。
“我是个乞丐，当然跟他们不一样。”楚秋道，“有何贵干？”
那人轻笑一声，又道：“瞧着好奇而已，我从未在一个乞丐身上见到感灵之力。”说着放下腿，微微伸长脖子凑近，“嗯，离得近更明显了。”
楚秋眉头一皱，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什么感灵之力？”
“拥有感灵之力，便能成为灵士。你一个小叫花有这本事，该高兴才是。”
楚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脸上毫无波澜，她若是没有这般能力，便不会出现在这里，还收集什么灵气，不如直接投海，兴许还有渺茫的机会回到原来世界。
“你一点也不惊喜吗？”那人看着楚秋面无表情的模样，倒是觉得有趣，“三山六州之人，无人不想拥有感灵之力，何况你若是在灵阁认证了灵士资格，便再也不用做小乞丐了。”
楚秋眼眸一动，后半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脑海里迅速盘算。
“你说真的？”
对方见她这才有了反应，眉眼微微一挑，道：“自然是真的，你可以去问问旁人，祝你好运。”
说完，这人又架起腿，一手枕着脑袋，躺倒在石台上，一手将斗笠一拉，盖到脸上，挡住热烈的阳光。
楚秋转动眼睛，虽然不知道灵阁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她正愁下一步不知道怎么做，肯定要去打探一番，只是脑海中还有许多问题。
楚秋走上前两步，来到石台前，对着斗笠下方的人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斗笠下的人哼哼了两声，没有回答她。
楚秋嘴角一撇，弯下腰想拿开斗笠，但那人却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在她触碰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非礼勿视。”声音淡淡传来。
“喂，是你先叫的我，怎能又什么都不回答我？”楚秋强硬道。
那人长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坐起身来，掀开了一半斗笠，恰好一阵海风吹来，将半边的帷幔掀起，楚秋匆匆一瞥，只看见一只深邃似汪洋的眼睛，心神一晃，像是触了电一般。
“你也是灵士！”楚秋脑筋一转，只想到这个合理的答案。
帷幔落下，那人扑哧一笑，“严格来说，算是吧。至于你的问题，我是谁不重要，匆匆一过客而已。之所以喊你，不过好奇作祟，并无它意。”
楚秋皱了皱眉，道：“因为我是乞丐，一个乞丐灵士很稀奇是吗？”
“稀奇并非异常，上至王族，下至黎民，王族之中都有无法感灵之人，黎民之中也常有灵士，是何身份，无关紧要。”
楚秋低头思索片刻，再抬头时对方又躺下了，看样子是不肯再多说什么了。楚秋讨了个没趣，转身往来时巷口走去，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阿南回来找不到她估计会着急。
步入巷口，楚秋还是忍不住回头朝海岸看去，天高海阔，石台上的那道身影宛如融入湛蓝的深海之中，随着风在飘荡。
“你去哪了？可让我一通好找！”
楚秋回来便撞见寻觅的阿南，阿南一看到她便叉起双臂摆在胸前不悦道。
楚秋赔个笑脸，道：“我闻到海的味道，所以去海岸边看了一眼。”
“海有什么好看的？不一直都是那样子，都看腻了。”阿南不理解道，“算了，总之快跟我回去，我不仅端了粥回来，还买了点药。”
楚秋连连点头，跟上阿南沿着四通八达的巷子钻入一处隐蔽的屋下悬空层。这里三面透风，峭壁就在眼前，海浪声仿佛在耳边，怪石凸起，只有靠里的一部分区域才算平坦，角落堆积着乱七八糟的物件，看样子这便是她们平日里的安乐窝。
楚秋一眼望尽，可以想象在这之前的岁月里，无处可归的她们是如何度过困苦艰难的每一天。
阿南招呼着楚秋坐下：“在想什么呢？快来！”
楚秋应了一声，尽量表现地积极，坐去她身边，阿南贴心地在地上铺了一层薄毯，又帮她敷上伤药。两人以石为桌，就着咸湿海风，将一半米一半水的白粥吃得干干净净。
阿南心满意足地哈出一口气，手臂撑到身后，“不错，这次施粥下的米比以往多了不少啊，真幸运。”
“以往比这还要稀？”楚秋抿了抿唇道，一碗稀粥还不足以填饱肚子，但比起没东西吃已是好了不少。
“是啊，吃饱便忘啦。”阿南撇撇嘴道，“近年来凶兽出没愈发频繁，灾民也多，逃到临海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都跟我们抢饭吃，施粥也越来越敷衍。今日郡府怎么舍得如此阔气，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原因。”楚秋道，“出手阔绰的好心女孩，郡丞之子……”她眼珠一转，又道，“你早上说昨日有什么大人物驾临？”
阿南一拍手，叫道：“是了！因为王城的大灵师来了，所以郡府不敢怠慢，我们也跟着享福了！”
“大灵师？”楚秋问，“大灵师很厉害吗？比灵士呢？”
阿南看了一眼楚秋，道：“秋，你以前可不关心这个。”
说着坐直身子，捡起一颗石子在石头桌上刻画起来，兴致浓厚。过了一会，石桌上出现奇怪的图形划痕还有歪歪扭扭像是文字的痕迹。
“你看，据我了解，灵士就是感灵之士，也是我们大陆上最普遍常见的灵修。”阿南指着石桌划痕道，“灵士之上，先要成为灵师，然后才能修炼进阶大灵师，这还不止，大灵师上还有更厉害的灵尊。秋，你知道吗？若是能够进入八大仙府任何一处修炼，那可真是飞黄腾达，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一介小小郡丞之子，不，便是他爹跟郡守都要恭敬退让几分。”
楚秋见阿南说得眉飞色舞，弯了眼睛陷入幻想之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接下话。
不过阿南很快清醒过来，叹了口长长的气，道：“可惜你我都没有那个能力，我们只是两个小叫花，饭也吃不饱，觉也没地睡，还妄想变成灵士去仙府呢，还是做梦来得快。”
“阿南，有件事我不知是否该跟你说。”楚秋认真道。
阿南朝她看来，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你能有什么事？”
“我有感灵之力。”楚秋郑重道。
阿南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秋，你这个玩笑开得真是时候！不然一点都不好笑。”
楚秋知道阿南不会相信，等她笑了一会，才继续说：“我不开玩笑，我想去灵阁。”
阿南终于停下笑，眨了眨眼睛注视楚秋，半晌后才张了口：“秋，你是不是被打傻啦？”她伸手便要去摸楚秋的脑袋，“我们这样的乞丐怎么可能……”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楚秋，楚秋的眼神十分真挚，这让她忽然莫名的慌乱。
“你说真的？”阿南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楚秋很慢地点头，让阿南看清楚，阿南吞了口口水，视线飘忽，无数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飞速闪过，直到最后，变作信任的目光。
阿南拉起楚秋的手，道：“秋，若你真的有感灵之力，那我们便去灵阁，我听说灵阁里可以测验灵士身份，从此以后，你便不用当乞丐了。”
楚秋明显地看见阿南眼底流露出一丝落寞，弯了弯嘴角，反握住她的手，道：“无论我是谁，是什么身份，我们都是一起患难的朋友，不是吗？”
“你、你把我当朋友？”
“当然。”楚秋微笑着说，“今天早晨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永远的朋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要我这个朋友。”楚秋轻笑一声。
下一刻，阿南整个人扑到楚秋身上，紧紧地抱住她，楚秋也伸出手回抱阿南。
峭壁石崖上，两道小小的身影相拥，感受对方身上的温暖，定下经久不变的约定。
阿南松开怀抱，激动过后，一把拉住楚秋的手，等不及道：“那我们快去灵阁！”起身便要走。
楚秋笑着将她拉回来，道：“不着急，看看我们的样子，好歹要先找个地方冲洗一下，把脸洗干净。”
阿南退回脚步，看了看楚秋，又低头看看自己，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也对。我知道附近崖下有个没人的积沙海滩，走，我们去那里。”
两人钻出安乐窝，踩上峭壁间嶙峋的石道，手脚灵活地爬下岩壁，便看见被两岸石崖围拢的一处狭窄夹缝，退潮后形成天然的喇叭状的一片小海滩。
两人赤脚踩在沙石之上，脚掌陷入经过日光照射变得暖和的沙砾，感觉浑身都松弛下来，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完全忘却了烦恼与身外之事。
楚秋才来这个世界便接收了不少信息，难得让大脑放空，躺在沙滩上仰望碧蓝天空，抬起手，阳光从指缝间倾泻而下，点点滴滴落在她的脸颊、眉眼，舒适温馨，心想日子若是能这样一直悠闲下去真是太美好了。
忽然温凉的海水溅到她的腿边，阿南嬉笑着在她脚边叫道：“秋，别躺着了，快来玩水！”说话间，又跑去用双手舀了一捧水，作势要洒来。
楚秋笑了笑，配合地站起身踩到水中，像她一样，弯下腰朝阿南泼水，心性似乎也回到了身体的年龄，闹得不亦乐乎。
两人玩得尽兴了，便想起正事，脱掉破布衣服，泡入海水中，用力搓洗身上的泥灰。
海水带走身上的污秽，楚秋看到阿南洗得干净的脸，这时才完全有了不过十几岁女孩的模样，青涩带着一丝稚气，眼神更加显得清明光亮，除了脸颊削瘦得让人心疼。
“秋，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的脸看？”阿南摸摸自己的脸，“我洗得不干净吗？”
楚秋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很干净了，跟平常人家的姑娘没两样。”
阿南听了忽然露出一丝低落神色，两人上了岸后，楚秋才问道：“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让你难过了？”
阿南牵了一下嘴角，道：“也不是难过，只是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我也有个家。家里贫困养不起三个孩子，我爹差些要把我卖给别人，娘亲求了许久才留下我。她拼命做活计想要养活我们，后来终于累得病倒了，家里没钱治病，很快死了……”
楚秋耷拉下身子，抱歉道：“对不住，我无意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没关系，我早就看开了。”阿南说，“娘亲死后，我爹便更不管我们了，有一天忽然失踪再没回来。我姐带着我和弟弟到处讨生活，在我十岁那年，村里突然出现凶兽，从此我便跟他们分开，再也没见过，我独自一人兜兜转转来了临海城。所以我总是在想，若是我有钱便好了，娘亲不会死，我也不会跟姐姐分开。”
楚秋抱住阿南，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道：“阿南，相信我，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阿南歪头看她，道：“秋，你呢？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事。”
楚秋神情微微一滞，半晌后才道：“从何说起呢……我家离临海城很远很远，远到我可能再也不能回去。家里四口人，父母满怀期盼生下我，可他们更喜欢男孩，一度对我失望，后来终于得偿所愿有了弟弟，便更加忽视我。我上大……长大懂了些事后，便渐渐远离了他们……”
“原来你是自己离家出走的！”阿南惊讶道，她认识的楚秋瘦瘦弱弱的，跟她一块讨饭时都有点胆小，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楚秋不置可否，她不能告诉阿南其实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离家出走并不准确，但也确确实实算是远去他乡。
阿南抱住她的胳膊，遥望缓缓西落的斜阳，“俗话说人要向前看，我们都别想过去了。秋，你瞧，海的尽头落日多漂亮啊，世上还有更多的美景风光，往前走才能看到。”
“嗯。”楚秋应声，两人静静地坐在海滩上，互相倚靠，眺望金光璀璨的海平面，霞光衬着晚阳，漫天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