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梅
秋日的阳光格外温和,落叶无声飘零,铺满了整座庭院。
桌上的餐食碗筷都已被撤走,侍女奉上了茶水,洛凰一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谢浣与楚潇潇有说有笑的画面。她们之间的相处格外融洽,亲密无间,像对欢乐的母女,而洛凰则妥妥的像个外人,被晾在一边。
洛凰进宫就还真的只是吃了顿饭,啥也没干!
临走之时,楚潇潇也向谢浣道别,跟着洛凰一同离开。但在跨出大殿的那一刹那,楚潇潇锐利的声音蓦然响起:“七哥哥他不喜欢你。”
洛凰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笑着眯起了眼睛:“哦,那又如何?”
“你……”
楚潇潇一时说不出话来,表情复杂,似乎既委屈又愤恨,广袖下的手都握成了拳,已然没有在谢浣面前那乖巧动人的模样。
洛凰懒得再搭理这黄毛丫头,转身就离开了。
好不容易走到宫门前,远远就看见有个吊儿郎当的人靠在陈王府的马车旁,手里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晒太阳。
他并未往洛凰这边看,却突然出声:“你可算出来了,让本王好等。”
洛凰只睨了他一眼,并不打算理会,转身就准备登上马车离开,却在踏上车凳的一瞬间,耳边再次响起那慵懒散漫的声音:“你就真不好奇,那楚潇潇和七弟之间的事?”
洛凰犹豫了一瞬,然后果断退了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倚靠在马车旁的青年男人。
元青得意地扬了扬眉,随后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手里的水墨折扇摇个不停,“这楚潇潇年幼时曾被寄养在贤妃宫中,可谓是与七弟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们之间感情甚笃啊……也就是前几年,荣国公被派去镇守边关,楚潇潇也跟了去,如若不是你洛氏一族威逼利诱,七弟定然是要等她回来的。而今荣国公年老得以还京,待七弟回朝,久别重逢胜新欢,你这陈王妃的位置怕是不保。”
他眼睛里的笑更是别有深意,看不出是嘲讽还是轻蔑,总之风流得很。
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分别几年,而今她强势归来。
长篇大论归纳起来就是这么个意思,基本印证了洛凰此前的猜想,伸手便拽住元青的折扇,迫使其停了下来,然后朝他挑了挑眉:“卫王可曾听说过一句话?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良缘。”
折扇不能摇了,元青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表情变得有点微妙起来,“可你也不太像是七弟的良缘,若说缘分,我倒觉得你与太子挺般配,心机深沉,是一路人。”
洛凰脸一僵,随即连忙点头:“啊对对对,陈王就是适合楚潇潇那样的小白花,卫王殿下若是有本事,就让我取代太子妃的位置与太子永结良缘,这样一切就都圆满了!”
她扬手甩开元青的折扇,果断转身就走。
洛凰这次没再犹豫,登上马车就示意车夫赶车离开,元青看着她离去不屑轻哼:“你果然还惦记着太子,贼心不死。”
……
元凤率军大败叛军后,监军谢漓也立马赶来了江东。
叛军畏惧朝廷兵马的势力,驻守在仙霞关不敢再往前,保持观望态度,而今如何处置俘将成了一大难题。
叛军将领张通被五花大绑押了进来,士卒摁着他的双肩迫使其向座上的元凤下跪,而后便退作一旁。除了元凤以外,军中其他将领也都在这,包括贺行止与谢漓。
张通虽然跪着,但是脊背挺得笔直,脸上也无丝毫惧色。
许是他这傲然的模样让谢漓看不顺眼,众人都还没说话,谢漓便大声呵斥道:“贼寇张通,你可知罪!”
他声色俱厉,想要威慑敌将一番,哪知张通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谢漓。
气氛有点尴尬,这下谢漓便坐不住了,起身拔出佩刀就对准了他的脖颈,“死到临头,尔等还敢如此无礼!我倒要看看,你这贼寇能犟到何时。”
即便那刀刃对着自己,可张通还是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全然无视怒气冲冲的谢漓。
眼看谢漓就要和这一身傲骨的张通僵持下去,元凤便朝谢漓招了招手,出声劝止:“谢监军消消气,人各有志,他不愿臣服也在情理之中,监军莫再为难于他。”
“他已是我军的俘虏,败军之将,有何资格不肯臣服于我等?”
谢漓居高临下地睨着张通,嘴角扬起冷笑,毫不留情地嘲讽:“不过是故作姿态,不见棺材不落泪罢了。”
话音刚落,张通便是一阵冷笑:“朝廷的人果然都是你这副嘴脸,阴险奸诈的小人!”
从他的语气里不难听出愤慨和鄙夷,似乎对朝廷大军怨念很深,元凤是颇为好奇:“敢问肃南王,我等如何阴险奸诈了?”
肃南王是叛军首领给他的封号。
谢漓瞪大了眼睛正要发怒,但见元凤出声发问,他不好打断,只能先暂时忍住怒火。
张通此时终于不再镇定,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锋利,愤然道:“尔等鼠辈不敢与我军正面交锋,便在路上埋伏我军,诱使我等中计,阴险奸诈至极!”
听闻此言,元凤先是沉吟,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便是肃南王你心高气傲了,认为我军将士已无再战之力,从而掉以轻心不设防备。自古轻敌乃兵家大忌,肃南王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怎还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
少年的说话声同样铿锵有力,以俯视者的姿态望着跪地的男人,气势上不知不觉间已然盖过对方。
张通愣了好一会儿,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大声狂笑:“你这黄口小儿别的本事没有,嘴倒挺伶俐!是吾之过错又如何?纵然身死,也绝不臣服!要杀要剐,尔等尽管放马过来!”
他伸长了脖子,俨然是视死如归的姿态。
在场其他将士都已被点燃了怒火,气得牙痒痒,皆是凶狠地盯着跪地的张通,手中都握紧了刀柄。
可是没有陈王的命令,他们也不能随意出手。
元凤则和将士们相反,脸上一点恼怒的痕迹都没有,语调还柔和了几分:“肃南王当真一心求死,已然全无活下去的念头?”
“你的妻儿可都还在等着你回家。”
元凤猝不及防来了这么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突然插进张通的心窝,致使他坚毅的身躯都僵住了。
是啊,他的妻儿都还在家中等他……
张通眼底明显浮现痛苦之色,还夹杂着悲凉,可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坚毅:“你少惺惺作态!假装仁慈宽厚,不过是想收买人心罢了,吾断不会受你蛊惑!”
无视他的怒骂,元凤趁机又道:“你也并不想死,那为何不能有另外一种选择?”
话音未落,张通已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投降,更不相信元凤会好心给他生路,甚至不想再理会元凤。
看见他这般孤傲不可一世,已经忍耐多时的谢漓愤然走上前,挥起刀就准备砍下去,“既然你不肯臣服,那我便成全你赴死的决心!”
“慢着!”
元凤及时出声制止,谢漓虽然停住了动作,但并未有收回刀刃的意思,转头看向元凤不解道:“陈王殿下这是何意?此贼寇既不愿投降,一心求死,还留着他有何用?”
自古以来,不愿投降的俘虏只有杀无赦。
元凤盯着他手里的刀刃,面色冷沉了几分:“要杀他也不急于一时。”
“陈王殿下,您可不要妇人之仁!此时若不杀他,恐会夜长梦多,唯有杀了他,方可替我军惨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震慑叛军贼寇!”谢漓是一脸义愤填膺,话刚说完,他果断动手要抹了张通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杆长槊突然出现,直接将谢漓手里的刀刃打落,并未让他伤到张通。
谢漓先是惊诧,而后顺着长槊看了过去,顿时怒不可遏,可他还未开口之前,对方已经厉声训斥道:“放肆!未得主帅命令,你竟要私自斩杀俘将,该当何罪?”
阻拦他的人正是洛瑕,少年声如洪钟英气逼人,手中的长槊更是寒光凛凛,震慑心魂,谢漓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虽然是监军,可兵权毕竟握在元凤手里,他也不能违抗军令一意孤行。
没办法,谢漓只能不甘地瞪了眼洛瑕,忍住满腔怒火和怨气,随之让侍从捡起刀刃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今日让他在众将面前失了颜面,来日必加倍奉还!
纵然还是有将领奉劝元凤斩杀张通,可元凤还是不允,张通油盐不进,元凤便让人暂时将他关押起来。
现在两军的势力是旗鼓相当,都驻守在自己的营地,保持观望态度。
众人都纷纷退去,贺行止还留在营中,沉吟片刻,他终忍不住发问:“殿下不杀俘虏,还是想劝降他们?”
除了张通以外,其他俘获的叛军士兵也一个都没动。
“天下黎民没有人喜欢战争,而这次平叛也不是为了杀戮,那些叛军也始终是我大秦子民,他们本身并无过错,只不过是跟错了人。”元凤转动视线,目光落在书册下压着的一封信笺上,但是他并未伸手去拿,只是静静看着,“世人都想过安居乐业的生活,如果能活着,谁又会愿意赴死?”
他有求生的欲望,如果有活路可走,相信那些被俘虏的叛军也会想要活下去,而不是真正一心求死。
就好比那人说过的话,没有人喜欢战争。
招降,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贺行止略微沉吟,随即向元凤拱手:“殿下未及弱冠,眼界却高于常人,着实令臣等钦佩。”
元凤没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