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国——圣人篇(五)
“宫中近日来了一位巫师?”尹无说看完整封信后,将信在手中慢慢攥紧,看向少年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回答道:“在圣人回来之前便来了,这个巫师叫樊秋辞,很是神奇,能够翻云覆雨,解决了国内好多地方的洪涝跟旱灾,现在王上十分赏识他,还准备封他为国师。”
“公主信中所讲,朝堂之上指向我们二人的矛头,就是这个樊秋辞挑起来的。”尹无说脸色逐渐暗了下来。
她之前猜测过附近小国古怪疾病的来源就是巫术,现在玉明国也来了一位巫师,紧接着疫病就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面容发紫,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
尹无说突然想到了回来的那一天见到的那对母子,那时候那个孩子就是面容发紫,通气不顺畅,后来听赵洄说过,这个母亲后来也是隔一段时间就来拿药。
尹无说回来之后非常忙,所以也就没有细究这件事,现在想来,那位母亲拿的药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正常一个成年人通气不顺只需要三瓶禾草便能彻底治愈,更别说一个孩子,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陆陆续续已经拿了十几瓶了。
是家中贫穷,所以拿去卖钱了?
但是,禾草是她新带回来的药,城中人通气不顺时大多时候还是用龙膏的,而且赵洄每天都上街闲逛,从来没见过有人卖过禾草。
尹无说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平霜,你先回去告诉公主详情我以得知,她交代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去办,至于宫中言论,”尹无说抬头对少年说着,“王上肯定会令公主禁足避风头,届时百慈殿一封,你和公主便不要出来了,就算出来也不要来见我,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被称为平霜的少年点了点了,恭敬的行了个礼后便翻身上马而去。
尹无说看着戚平霜远去的背影,然后暗了暗脸色,转身走进了小池。
“阿洄,你可知之前一直来拿禾草的妇女家住何处?”尹无说将正在煎药的赵洄叫到身边问道。
但是,赵洄竟然是稍微有些惊讶的反问道:“圣人你不知道吗?她就是南郊这边的人,家中离小池不过百步路,不过——”
他说着,脸上呈现一副思考的表情:“她家中也么有我想的那么破败,至少该有的东西都有,吃的还不错,之前我就在想,她要是家中真的那么穷,为什么她孩子还能那么胖。。。唉圣人你去哪儿?我说了我招架不住他们!唉!唉!”
只见尹无说还没等赵洄说完,便一脸严肃的转身跑出了小池,朝着刚才赵洄指的方向跑去。
倘若那妇人家中真的离绿潭小池那么近,她回来了几个月,那妇人频频拿药,却从未与她撞见过一次;
而且,她在南郊住了二十三年,可从来没见过,小池附近,有那么一户人家。。
想到这里,尹无说的脸色又暗了暗。
很快,她就看到了赵洄口中的那个屋子。
她没想到这里真的会有那么一间房子,但是尹无说确认的是,她小时候常年在附近采药,以眼前这个房子的模样,至少在这里存在了几十年,没道理从没见到过。
她从头上抽下一根簪子,然后屏气慢慢向眼前的房子靠近。
忽然“只拉——”一声,一个妇女推门而出,她脸上带笑,看起来就像是早早知道了尹无说会来一般——是那天从许全德手下救下的女人。
“圣人,好久不见啊。”妇女脸上的微笑很平常,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不觉有一丝诡异。
“确实许久未见,”尹无说勾了勾嘴角,尽力回了一个礼貌性的笑容,“你来绿潭小池拿药那么多次,却偏偏都是我不在的时候,那么凑巧,所以我们也真的是,好久不见。”
“瞧圣人说的,”妇女脸上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倘若圣人真的把心放在了我身上,那么前几次拿药,圣人不就应该察觉不对劲了吗?我看圣人一直没有来过,便一直拿药,想着哪天圣人能记起来,这里还有一位她的病人。”
“我不只是一位医师,也算得上半个朝臣,刚回玉明国事情太多,才会造成疏忽。”尹无说攥紧手中的簪子,然后朝着那位妇女走去,脸上表情淡然,“你家大宝怎么样?要不要我亲自看看。”
“你说大宝啊。。。”妇女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后她突然笑道,“那个孩子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所以呢。。。”她表情突然奸邪,眼带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笑看向尹无说,“我就给他留了个全尸,因为他毕竟也是你的病人嘛。。。”
“那日全德药铺,是你在演戏?”尹无说听了她说的话后,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许全德在城中确实欺人太甚,所以我干脆就行了这仗义之事,为百姓除了一个祸害。”妇女耸了耸肩,脸上甚至还有一些小骄傲。
“仗义?”尹无说一挑眉,不禁冷笑道,“那你让那么多人染上疫病,也算是仗义之事了?巫师——樊秋辞。”
妇女与尹无说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像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接着一股黑烟从她身上溢出,待黑烟尽散,一个约莫十五六七的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圣人不愧是圣人,还是那么的聪明,好像我什么把戏都没有在您面前成功过。”樊秋辞似乎有些埋怨的嘟了嘟嘴,像是一个在跟大人撒娇的孩子。
“我记得你,齐安国的一个少爷,但——”尹无说看着樊秋辞的脸,渐渐回忆起之前在齐安国的经历,但是她虽然认得这个少年,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自主的加黑,“你已经死了,我亲自确认的。”
“圣人,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樊秋辞哀怨的说道,“就不能是小辞思念圣人,所以特地来到圣人身边,帮助圣人?”
小辞是尹无说救治樊秋辞的时候对他的称呼,当时尹无说游历到齐安国,但是那里爆发了疫病,樊秋辞全家上下都染了病,当时那个国家医师缺乏,所以他们就被锁到宅内,没有人能顾得上他们。
但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推开了樊氏大门,接着就在里面夜以继日的为他们医治——那个人就是尹无说。
但是尽管她医术高明,樊氏幼子樊秋辞还是没能挺过去,这也是尹无说一直埋在心里的一个缺口。
尹无说明明记得樊秋辞紧闭的双眼和停止跳动的脉搏,可是现在眼前突然又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长大后的他。。。
“你在许淩松身上动手脚,让他在公主面前说了那么多话,目的是什么?”尹无说冷眼问道。
“哼,目的?”樊秋辞冷哼到,“圣人那么聪明,不如自己猜啊?”
“。。。”尹无说漠然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慢慢开口说道:“你是在恨我没有治过来你,是吗?所以现在想要毁了我,毁了我一直寄予希望的公主。”
“圣人怎么会觉得我是在毁你?”樊秋辞突然说到,“我可自认为,我是在帮圣人。”
尹无说不语。樊秋辞见她没说话,努了努嘴继续说道:“圣人觉得我让许淩松说的话是给公主听的,其实不然,那些话,我是想要给圣人听的。”
“给我?”尹无说一皱眉。
“没错,”樊秋辞双手平摊在面前耸了耸肩,“圣人难道没觉得你比那个废物公主,更适合做这玉明国的主人吗?”
尹无说眼色一沉。
樊秋辞没注意到,而是继续说道:“我认为,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民都不应该去信奉那个愚蠢的王室,而是去追逐您这样的,真正配得上当神的人。”
“所以你所谓的帮我,就是将所有不信仰我的人全部染上疫病?”尹无说冷眼反问道。
樊秋辞见她这么漠然的眼神,一瞬间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那些人为什么不信仰你?明明那个日夜为了他们性命奔波的是你而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王室,”樊秋辞眼神逐渐变得疯魔,“王室什么的只顾得上他们自己的权利与财富,根本不会真正关心他们的人民!只有你,会不顾一切的走进来,会不顾一切的救治那些苦苦挣扎的人!”
“我只是尽了一个医者应尽的义务,而对于公主的追随,也是尽了一个玉明国子民应尽的义务。所以无论是那些被你害的染病的人,还是公主,我都不会允许你伤害他们。”尹无说说着,眼神一冷,猛地从背后拿出攥在手里的簪子,然后直直向樊秋辞心口插入。
但是,在她的簪子插进去的那一刻,她的眼神瞬间惊恐。
眼前这个人。。。是空心的。
簪子深深地没入了樊秋辞的心口,然而却不见一滴血下来,被刺的人也一脸平淡,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这样一个尖锐的物品刺到了他。
“圣人。。。你瞧瞧,我现在这样,全是得了什么病?”樊秋辞低头诡异的笑着看着尹无说,幽幽地问道。
尹无说平静了一下惊讶的心情,然后一脸平淡如水地将簪子从樊秋辞身体里退了出去。
樊秋辞眼角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
尹无说将簪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呼了一口气,接着抬眼看向他:“你没病,因为,你根本不是个人。”
“那我是什么呢?圣人。”樊秋辞笑着追问道。
尽管尹无说脸上很平静,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非鬼即神,但是——”尹无说说着,忽的眼神抬起,“我见过神,所以你不是。”
“为什么我就不是?难道你见的那个神,比我好看?”樊秋辞轻笑了一声。
“当然,”尹无说想都没想直接回答到,然后她看向樊秋辞的眼睛,突然脑中蹦出一个想法,“他算是我见到过最好看的人,我也将永远追随他,信仰他,所以,我的眼里自然不会觉得其他的神好看。”
“胡说!”樊秋辞好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突然大吼起来,眼睛中布满青青的血丝,“你也即将飞升,别的神算什么东西!也配得上你的信仰!”
“樊秋辞,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应该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尹无说突然沉下声来,一双有些透出红色的眼睛看向他,“你觉得不论是人还是神,都应该以我为尊,所以,我应该才是这玉明国的主人,或者说——”
她突然上前一步,声音逐渐低沉:“我应该当这世间的主人?”
樊秋辞眼睛瞬间瞪大,他身体颤抖着,紧紧的盯着尹无说的脸,像是震惊,又像是——开心。
尹无说嘴角暗中勾起一丝微笑。
她猜对了,樊秋辞对她的情感,既不是因为没有救活他而仇恨,也不是为了她的恩情而报恩,而是一种绝对的追随与信仰。
在他家被下令全家禁足时,他的心中便已经对那个懦弱的王室充满怨恨与失望,而就在那个时间节点,她出现了,虽然没有救活他,但是除了他以外樊氏上下三十几口人,尹无说一个不落的全部救了下来。
无助的时间遇上了给予他希望的那个人,这时,她就已经在他心中成神了。
这就是一个凡人对于另一个凡人的信仰。
再结合樊秋辞现在的状态,一身通神一般的巫术,空壳一般的身体,疯魔一般的心智。。。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他已经被什么给洗脑,沦为了他的一把武器。
而这个可怜的信徒还自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他的信仰,殊不知,这只会让他的信仰沦陷。
这个时候,就只需要她说出一句符合他认知的话,就比如,“我应该当这世间的主人”。
那么事情。。。才会好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