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
羽安城小巷内。
沐清月从她们刚走进来就礼貌地坐直了身子。无论谁开口都在那笑眯眯地看着,也不应声。没人知道她在心里骂了多少句脏话。
其实也不怪那些大婶大妈给她介绍这么多上不了台面的对象。实在是她太漂亮了。
是的,纵然她给自己易了容貌,也没太亏待自己。她本来就没打算在这多待,再者她觉得自己这样的脸够普通了。唉!谁让她每天见的都是玄玉跟首阳那样的大美人,不知道普通百姓什么样也正常。
一个独自住着“豪宅”的姑娘,又漂亮,皮肤又嫩,每天不用干活就有那么多钱。古时候那些封建的大婶大妈难免多想,觉得那样的出身配她们说的这些人绰绰有余了。
那些大婶还要说话,沐清月连忙打断她们说道:“各位婶婶们,我有家室的。”
一位大婶撇了撇厚嘴唇,不相信地开口:“丫头你就别骗我们了,你来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我们还能不清楚啊。你要是都不喜欢啊,婶再给你介绍别家的。”
沐清月想了想玄玉,语气认真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们道:“我还有一个女儿,你看看那家的公子要是不介意,我就同意见见!”
大婶们面面相觑。
那位红衣大婶想了一会儿便不在意似地开口:“没事,不就一小丫头吗?我们养的起,你一块带过来。我准把她当自己的亲孙女!”
几人反应过来,连连抢起话头,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小丫头片子嘛,将来要是嫁人了还有不少彩礼呢!要是给那家的富老爷做了小妾,那钱岂不是更多了!又不是儿子,大好事啊!
闲扯了一会儿后,那位红衣大婶想起什么又状似好奇地开口问道:“你和那小丫头来了我们家对你俩啊肯定好的不行,就是,那丫头她爹。你手里有休书吗?要是没有这可是要吃官司的啊!”
“休书啊!”
沐清月想了想首阳那几天的狠劲儿,还有跟她表白时那深情,恍了恍神。还没开口,院门“嘭”的一声就被推开了。门板磕在两侧的墙上,发出“哐当”的哀怨声。
院子里的四个人齐齐看向门外。这下子可把那三个大妈看呆了,活了这么多年吵了这么多年的厚脸皮居然红了。
只见门外站着个不似人间之人的男子。那男子眉如墨画,目若郎星,鼻梁挺直,唇方口正。着一身玄色的云锦衣袍,宽腰窄肩,超尘拔俗,仙风道骨,气宇不凡。
只是那脸色冷若冰霜,消薄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微眯,眼里满是隐忍的怒火。
有钱!惹不起!
这是那几个大婶看到那男子时脑海里仅有的反应。
沐清月看着首阳那幽怨又委屈的眼神,尴尬地撇开了头,欣赏小院的风景。
首阳看着沐清月那心虚的样子,心里好受了点。提着一个大食盒,用力地走到院内的石桌边,浑身散发着“我特别不高兴”的寒气。
那些大婶就眼睁睁地看着首阳走进来,又打开那食盒取出里面的饭菜,纷纷小声地倒抽了口冷气。
大大的食盒里装着鸡鸭鱼,一些蔬菜糕点大米饭,还有饭后水果。大婶们不知道那些菜叫什么名。但看那菜的卖相,那装菜的盘子,那放盘子的木盒,还有那提木盒的男人。就知道这桌菜是她们攒半辈子钱也舍不得吃的。
一位大婶试探地开口问道:“沐家丫头,这是谁啊?”
其余俩人都好奇地看过去,等着沐清月解释。
沐清月还没说话,首阳就语出惊人道:“还打算生多久气?女儿哭着要找娘亲。你不回来,她就不吃饭。家里的几百家商铺还等着你打理。我是入赘的,你不在,那些掌柜们都不服我。我错了,不该觉得你忙着赚钱回府少了就跟你吵架。回来吧,府里几百个丫鬟男丁可都等着伺候你呢。这么小的草屋你住的惯吗?娘子,跟相公回去吧!”
四人大跌眼镜,沐清月惊骇地眨了眨眼。几位大婶见这情况,想起自己之前对沐清月的嗤之以鼻后悔的不行。
“哎呦!沐家丫头原来是做生意的,还做的这么大。哎呦,你说你怎么不早说啊,婶之前给你说的那都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对啊,千万别当真,都是玩笑话。嗯…沐家丫头是做什么生意的?还缺人吗?哎呦,你不知道我家那小子可能干了。你看咱们这关系,你不得弄个管事的给我家那小子当当。我跟你说……”
首阳猛地转头瞪了那几人一眼,冷冷地开口:“我听说你们想给我娘子说媒?你们要介绍那家?我虽然是入赘的,但到底是我娘子明媒正娶的相公。说出来,我让他下大狱,一辈子翻不了身!”
首阳可是正经见过血的,说起狠话来那是杀气腾腾,气势十足。几位大婶脸色霎时变得惊恐,嘴里念念叨叨,骂骂咧咧地走了。
沐清月听着他那一口一个“娘子”“相公”地,躁的脸颊通红。无声地低头用膳。
那几人走后,首阳把院门关好,坐到沐清月身侧温柔地注视着她。看着她那朱唇随着吃饭一张一合,好像也饿了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首阳盯着那嘴唇问道。
沐清月默默地咽下口中的饭菜,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明天有事,还不确定。”
“有事?背着你相公出来找乐子?那些人没见过世面,天天家长里短。为了那没多少的媒婆钱,良心都不要了。你天天听她们念叨是图什么?该不会真看上什么老大老二了?”首阳语气调笑,眼神里却满是冷寒。
沐清月听着他那玩笑的话语,继续支支吾吾。
“也不是那个人都这样的嘛。我就是体会一下普通百姓的日子。很快就能回去的。”
话音一转很有气势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每次把这食盒放这就走的吗?你不修炼了?闲云谷的事你不管了?你不是说要当妖皇的,就只是嘴上说的?你现在怎么这么懒散了。”
首阳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凑到她的脸前,看着她的眼睛。
“我都会做的。我说了,三年!到时候你给我当妖后,娘子。”
说罢猛地按住沐清月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上去。
浮云飘渺,微风轻荡,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洒落在小院里。
沐清月的身子又软了,被紧紧地箍在首阳的肩膀上平复着呼吸。
太狠了,真的太狠了。不就俩月没见,搞得像要吃了她似的。沐清月不知道的是,对于活了几百年才刚刚开荤的首阳来说,这俩月可真是为难死他了。只能每天远远地偷看,不敢离近,更不敢说话。心上人修为太高也是一种苦恼啊!
首阳一直在细细密密地亲吻她的耳垂。沐清月猛地推开了他,眼神不明地上下扫视着他,露出一个嗔怒的表情。随即转身往屋内走。
首阳看着她那像是在撒娇的神情,心里一阵发痒,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心。
沐清月想用另一只手推开,首阳又握住另一个手心,赶在她生气之前开口说道:“有事找你,是正事!”
沐清月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松开!好好说!”
首阳不敢逼得太紧,缓缓地松开她的双手,指了指石凳。
“坐下说。”
沐清月走过去随意地坐下,首阳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缓解身体的不适。片刻后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开口解释。
“前不久羽安城一姓王的富商派人来闲云谷求助。说是家中祖坟不知被什么妖物给刨开了。”
沐清月正经起来,好奇地插话道:“会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或碰到盗墓贼把里面所陪葬的钱财首饰换钱了?”
首阳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大概吧。除了这些值钱的陪葬品,里边的尸体也不见了。而且不止一家。有的只是寻常百姓,墓里并无多少陪葬。”
沐清月皱起了眉,沉思了片刻道:“你是说,最近羽安城很多富商或百姓祖坟里的陪葬品和尸体都不见了,不知是被仇家报复还是妖物所为。这些祖坟可有共同之处。”
首阳正色说道:“都在东面的地仙坡。”
“地仙坡啊。那岂不是正好与岐阴山相对。”沐清月做了决定:“走吧,天还没晚,现在去看看吧。”
首阳起身跟在她的身后无意地说道:“玄玉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估计也有所发现。”
沐清月正在画阵的手指猛地僵住了,表情古怪地开口:“玄玉?等着我们?”
首阳嘴角勾起,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
沐清月摸了摸鼻子,有点犹豫。随后磨磨唧唧地画了好久的缩地阵。首阳眉眼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磨蹭,也不催她。
地仙坡。
玄玉刚勘察完所有的坟墓。一道银白色法阵猝然出现在地面上,接着灵光消失,沐清月和首阳稳稳地站在玄玉的不远处。玄玉面露喜色,急忙上前。
“师尊!”
沐清月面色平静地应了一声,没有半分别的表情。
“你来多久了?问过那些百姓商户了吗?”
玄玉一脸凝重地开口说道:“我是晌午从闲云谷离开的,那些百姓家中都去过了。有的无理取闹,说他家祖坟埋了许多值钱的饰品瓷器字画,要我们闲云谷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不过这些只是少数人,多数都是实话实说,众人纷纷猜测大概是什么专吃尸体的妖物。仇家的可能性不大,那些百姓很多互不相识,祖上也并无交集。”
“妖物啊!这些坟墓你都查过了没?你怎么猜测的?”
玄玉接着解疑道:“都粗略看过了。是妖物,体型应该不大。从那些尸体或陪葬的咬痕来看,有很多只。”
沐清月在脑海中努力回忆,随即说道:“现在这地仙坡有什么异常吗?”
“我用神识感应过了。四面八方,都是!”
“这么棘手啊!”沐清月来了兴致:“那就分头行动,一人一面。我去北边。”
说罢清月剑出鞘,沐清月旋身上剑,利落地向北面飞去。
首阳和玄玉目送她离开,随即对视一眼。
“她用过膳了?”
“她是修士,不用也可。”
玄玉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身向南面御剑行进,丢下一句“谁先解决,谁去找她。”
首阳冷漠地“哼”了一声,随后向另一处御剑前去。
夕阳落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有清冷的弯月如钩子似的静静地挂在天际,微弱的月光洒落整个后坡,勉强能视物。
沐清月双脚轻盈地落在地面上,借着月光四下打量这处平地。
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只有光秃秃的石碑和坚硬的泥土。平地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细碎的月光散落,显得越发诡秘。
前面有多处零零散散,不甚规则的坟堆。坟堆前方只有一块石碑,大小不一。观起模样,应该是寻常百姓家的坟墓。其中有几处的泥土特别的低矮。沐清月好奇地走了过去。
待走到那低矮处,沐清月蹲下身来细细观察。外层的泥土被日光晒得发硬,但依稀有几片潮湿的泥土覆在上面,倒是看不出什么。
沐清月骤然起身,手中银白突起,清月出鞘,猛地划向那处坟墓。泥土顿时向两边飞扬,灵光消失,地面被劈成两半,露出了里面的本来面貌。
没有什么妖物,准确来说除了几块惨碎的肉块什么都没有。别说什么陪葬品了,连棺椁的碎木块都看不到。这处坟墓大抵是新葬,那肉块的周边满是深色的印记,很新鲜!
沐清月一阵生理不适,赶忙退到远处捂着胸口一阵干呕。半晌后她难受地施了个清洁咒。
沐清月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坟墓,还是得继续干活啊!而后又连连劈开了好几处坟堆。
无一例外,低矮的坟墓里边有的还剩几块残尸或器物的一角。有的则是什么都没有。那些正常的坟堆里面一切齐全,棺椁陪葬品尸体寿衣样样不缺。只是那低矮坟堆的泥土表面都有不同大小的几处潮湿,那些剩余物上的咬痕确实不似一物。
沐清月一边观察,一边捂着胸口。
“没有任何脚印,看来本体确实是不大啊!”
沐清月眯了眯眼,凝神放出神识,谨慎感应。真的是四面八方,甚至脚下都有。她越发好奇地蹲下身,细致地观察着脚下的地面。
明月高挂,繁星点点,夜风微凉,星与月投下微弱的光影,勉强将这块平地照亮。
沐清月蹲下身小心地观察地面。表面没什么不同。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地面,感受着泥土的松散。
手指使劲一按,面前的土地陷下去一点儿。沐清月挑了下眉,又去按旁边一块,下不去,依旧平整。
一阵特别细微的声音响起,四周静寂。沐清月慢慢起身,一团灵光无声地出现在手心。
脚下突然一痛,沐清月猛地倒飞而起,手中灵光狠狠地砸在刚才的地面。平地顿时出现了一个深约十米的巨坑。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四面八方比比皆是,地面好像在四处乱爬。
红纱轻荡,衣袂翻飞。沐清月在半空中借着月光向下谨慎地看去。这一看让她打了个寒颤,捂着胸口又开始干呕。
只见那被沐清月砸出来的深坑里有无数分叉的洞穴。洞穴不大不小,一个三岁幼儿可以轻松通过。那洞穴里爬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熙熙攘攘,接二连三,一个踩着一个沿着边缘爬到地上。
那虫子长相十分怪异。像蚂蚁,又不像。高一寸多,上是人下是马,穿着缯束介胄,像是骑兵,各个都拿着武器,武器上有银光闪过。沐清月忍着难受仔细一看,竟然是槊。
“那来的骑兵?莫非这里以前是战场?”
沐清月暗自嘀咕,接着观察。这一看她又瞪大了眼睛。
只见坑里原本在乱爬乱踩的兵马虫出了坑后竟然列起了队伍,整块平地都变成黑乎乎的了。队伍行列整整齐齐十分庞大。每四五十骑,一定有一督率,比其它的兵马虫要高出些许。
队伍前列的督率睁着它那不甚明显的眼睛,好像抬头看了看空中的红影,随后转身停顿了一会儿。那些兵马虫握着武器的手突然直指空中,特别大一片白色的灵光毫无预兆地冲向空中。
沐清月悚然一惊,方圆几里都是那些虫子发出的攻击灵光。简直躲无可躲。她快速做出反应,双手猛然交叉,口中极快地默念口诀,银白色光芒在手中突起,突然包裹住她的全身。
“嗡———”
两股灵光相撞,发出巨大的嗡鸣声。沐清月忽然咳嗽了几声。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以示安慰。还好她修为高深,要不然这么大范围的攻击,换个人早就被劈成好几半了。
沐清月知道了这些东西的厉害,不再犹豫,又是一记灵光向下扔去,瞬间砸死一大片。
又被砸出一个深坑。深坑下依旧有洞穴分叉,源源不断地兵马虫立即补上了缺失的一块。
“还能这样!”
沐清月目瞪口呆,心里叹了句脏话。突然旋身一闪,阵法裹身,避开了又一整片的攻击。
沐清月再次随手一甩,趁着地上那些虫子重新调整起队列。她两指微微并拢,手中银白光芒大盛。手指向空中一弹,一道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她的头顶。沐清月双唇不断开合,那法阵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笼罩住方圆几十里的天际,那一片霎时亮如白昼。
忽然手掌猛地向下一拍,巨大的银白阵图穿透沐清月狠狠地砸在身下的地面上。
那些兵马虫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齐齐消失。
地面又成了平的,没有什么深坑。只是从远处看去,这一片区域泥土潮湿,比其他地方足足矮了数十米。
沐清月缓缓地落地,看着远处被炸出的尸体和那连渣都不剩的石碑。双手合十,俯身鞠躬,连连“对不起”!她又甩出一道光团护住那些尸体尽量晚些腐烂。
做完这一切沐清月再次看向地上。很好!平平整整,没有窟窿。
“看来也只是虫多,没多大修为。”
沐清月想要放出神识再仔细感应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打算去找首阳玄玉他俩汇合。
就在这时,变故突起。
一阵劲风声突然从背后响起,沐清月立即转身用手中灵光劈向身后。只听“啪嗒”一声,一只巨大的触手突然从背后伸出,猛地圈住沐清月的腰肢,不待她有何反应,使劲一拽,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不断地向下深入,彻底地陷进泥地里。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沐清月进入一片黑暗。眼睛鼻子耳朵里都被土给填充住,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跳不停地加速。她难受地全身一震,银白色的灵光立刻震出了一块空间,一股难闻地气味弥漫开来。
还不待她大口呼吸,上方的土立刻陷了下来,她刚想施法,又一根触手突然伸来,这次连带着裹住了她的手脚。一阵用力,她再也抵挡不住,完全地被拽向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窒息的感觉突然消失。沐清月被重重地搁在一块平地。待那妖物的束缚刚刚松开,她再次甩出一小波光团向那触手的方向弹去。然后赶紧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终于能睁眼呼吸。她快速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看向前方那和她差不多齐高的妖物。
还是兵马虫,只不过是比那些拿着兵器的大了好几倍。八条下肢,两只胳膊,脸部被头盔遮着,一个长长的手指粗的触角在头顶的右边高高竖起。左边的头顶不断流出绿色的液体。
沐清月头发凌乱,红衣上满是划痕。她的眼神一直看着前方的妖虫。脑海里的知识快速闪现———兵马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