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天寒地冻,外头四更的梆声刚敲过。司膳司院内,井沿上的雪,猛然被一只比雪更惨白的手慌乱扫落,几声呜咽传来,紧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说,东西是不是你偷去了!”
诘问声中,一张巴掌大的脸被从冰水桶子里提了起来,睫毛和鼻尖上还滴着水,不住地咳嗽。
“偷、偷什么东西?”江晚深呼吸了一口,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又被摁了下去。
“还敢问!今日早晨要用来给李美人做朝食的食材究竟被你藏哪儿去了?”八品掌膳段缃生着一双吊稍眼,目光凌厉,端坐于廊下,左侧站着位身材高瘦的一等女史,名唤流香。
抓着江晚的头往冰水中浸的,是段掌膳手下另一位一等女史彩月。她生得比寻常女子块头大,轻而易举地就把江晚再度提起来:“晚上食材库只由你一人看守,不是你偷拿了东西藏起来,还能是谁?还不老实交代!”
意识果断在这命悬一线下清醒了过来,江晚没想到穿越这种事居然真的发生在了她身上。作为一名21世纪的非遗花馍传人,她明明记得刚刚自己在连夜准备第二天的科普课程,怎么忽然醒来就到了古代?
原主的记忆猛地在脑海里变得鲜活,她本是东宫女史,但不知因何缘故东宫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太子自尽被定罪谋反,所有近侍处以极刑。只有像她们这种在宫内再卑微不过的蝼蚁,才侥幸逃过一劫,被充入六尚二十四司干最低等的杂活,而她如今被分入司膳司,日日昼夜颠倒负责看守司膳司的食材库。
江晚就觉得自己都被冻透了,彩月将她当胸一踹,一脚死死踩在她的脸上:“快招!”
她的脸贴在冰寒的雪地上被冰碴子扎得生疼。
“绣棠,你再说一遍,你昨夜看见了什么?”段缃诘问道。
一直立于一旁的女史绣棠,在雪地里福了福身毕恭毕敬禀报:“奴婢昨夜起夜,看到江晚她擅离职守,在墙根下鬼鬼祟祟。”
“你可看清了?”段缃问。
“奴婢看得真切。”绣棠果断答道。
彩月拎起她的脑袋按在井边,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道:“听见没有?再不招,这里头就是你下场。”
江晚看着绣棠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想起不久之前原身曾开罪过她。她虽也负责看守食材库,但是是二等女史,还有位哥哥是大内西角门的禁军小旗,所以惯会仗势欺人。
她那位侍卫兄长看上了原身,欲霸王硬上弓逼其私通。可原身知道这是死罪,便壮着胆子拒绝了,绣棠却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来做伪证,谎称在别处见过她。这分明是有意诬陷,公报私仇。
段缃立于廊下神色凝重,看江晚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雪碴子磨出了血,叹了口气道:“李美人圣宠正隆,平日里就爱吃些个新鲜玩意儿。我们可是整个尚食局都翻遍了,才找出这滇王刚刚进贡的食材。现下东西丢了,李美人一会儿朝食不和心意发起脾气来,你可就不是呛两口水这么简单了。”
在皇宫禁闱,最低等的太监女史们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而这法则归为一句话,叫做跟对主子。
像江晚这种三等女史,没有靠山,甚至还出身逆王府的,最是背锅专业户。轻则残废,重则暴毙。总而言之,没什么好下场。
江晚也着急,她可是真的没拿过啊!晚上库房是她守的,确实没人来过。那既然没人偷,会不会是有人拿错了?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回忆原身的记忆。忽然一只红色的漆木匣子在脑子里闪过,里头装的好像是松茸。
对了!晚膳前一女史来拿过食材,说要给李美人做岭南特色的香菇肉燕。
松茸和蘑菇很像,这种地方特产,就算放到现代也不是人人都尝过见过,更何况是古代那些一辈子没走出过皇宫的女史。拿错了也不奇怪。
想到此处,江晚立即禀道:“掌膳,昨夜是奴婢发现了库房有老鼠,这才追着老鼠打到了墙根边上。想是如此,才被绣棠姐姐给误会了。”
“哼,胡说八道。”绣棠插话道,她没想道江晚真的会承认,更加胜券在握:“到底有没有偷,去西墙根那边翻翻就知道了。”
“奴婢对天发誓,绝对没偷过进贡食材,掌膳大可带人去西墙边挖!只是…奴婢想起昨日李美人晚膳,用的是香菇肉燕,会不会是做晚膳女史将滇王进贡的松茸错当香菇给用了?”江晚赶紧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
段缃眉间微蹙,彩月听了却霎时一惊,张口骂道:“你血口喷人!就是你偷的!”
平日里,一等女史彩月和流香轮流负责李美人三餐饮食,昨日恰好是彩月做的晚膳。
江晚补充道:“松茸与普通菌类外形相似,取食材的女史都没见过,自然有可能拿错。但松茸鲜美非常,上等的松茸细嗅之下还会带着松木的香气,若昨日美人还有用剩下的,拿来一验便知。”
绣棠低着头侧眸看她,心觉奇怪,江晚怎么还懂这些。
段缃一个眼神示意,流香便退了出去。没过多久,端进来一碗东西:“段掌膳,昨夜李美人还有些吃剩下的,还没倒呢。”
江晚仍旧被彩月押着,胳膊被折得生疼。只见段缃拾起勺筷将半颗饺子放在鼻前闻了闻后,看了一眼彩月。
江晚突然感觉背后一松,彩月却在身旁砰一声跪了下去:“段掌膳!李美人的膳食确实是我负责烧制的,但料当时都已备好,香菇与肉早成了末子看不出原状了!”
廊下段缃嗓音沉稳威严,对着彩月道:“晚膳备料的女史,仗责二十赶出去。你,罚俸三月,一会儿朝食做完,就给我面壁思过去!”
“是。”流香和彩月二人皆垂头应了,绣棠没了话说,一声不吭站在一旁。
可此时,流香更难掩焦急之色,道:“掌膳,李美人的朝食怎么办?她日日都要吃新花样,奴婢们会的这几样早给她榨干了。本指着这进贡的新食材做几道新膳,这下……”
段缃亦知道利害,御厨房最大的职责,就是伺候好主子们的吃食。如今官家几乎日日宿在李美人的芳菲殿里,要是吃食不得主子欢喜,那可是即刻就能传到官家的耳朵里。
到时候莫说是段缃她自己,就是姜尚食也必要担责。
“天快亮了,这事儿还得尽快。”段缃在廊下踱步,目光看向仍跪在雪地里的江晚,问:“你看守库房,可知还有什么新送来的食材?”
江晚在原身的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发现原身做事十分马虎,整日就想着如何被三皇子宠幸,根本没留心关注库房的新食材,所以一时语塞。
“回掌膳,除了滇王送来的野松茸,近来南国也送了批东西过来。奴婢瞧着新鲜的有西谷米和黎檬子。”绣棠及时答道,有点将功补过的意思。
江晚记得,她在研究古食材时有书上提过,西谷米也就是西米,是舶来品。而黎檬子也就是柠檬的古称,原产地在海南,这在古代皇庭的确是贡品。
本以为此事有解,可段缃听了摇了摇头,道:“不成,这几样前几日都给李美人做过了。”
这李美人着实是个吃货啊,江晚暗自想。不过她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平日里除了做花馍以外,她对各种各样的食材与做法也很有研究。所以在现代,她做的花馍十分好卖,因为不但造型美观,花馍里头的馅料还能每天不重样。
江晚盘算着,美食+花馍正是她擅长的,如若她来做菜,日日能让李美人吃不重样。
原身样貌生得好,在这宫里却无人庇护,只有人人拿捏的份。以绣棠为首的那些女史都没少明里暗里害过她。
现下自己穿过来了,想要日子过得好,就得抱上大腿。
李美人恩宠如日中天,如若能背靠大树,不说咸鱼翻身,起码不用再看绣棠的脸色。
江晚立时决定了自己的目标,要想办法靠自己花馍和美食的手艺,改变自己的命运。
段缃正皱眉苦思,江晚忍着跪麻了的腿上前挪了两步,道:“段掌膳,奴婢有一愚见。”
“你起来回话。”段缃此刻已没了主意,江晚有办法,她倒是十分愿意听一听。
“若是食材上不能翻新,那是否能在做法上做些创新。”江晚撑着身子站起,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奴婢在家乡时,曾学过一门捏花馍的手艺,就是将面团捏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花色,里头的馅料也啥都能包,再搭配上各色美食菜色,保管让美人日日都吃新鲜样式的。”
“花馍?这倒是从未听过。你个看守食材库的三等女史,还有手艺。”段缃觉得好奇。
江晚道:“不说别的,这花馍是奴婢家里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给掌膳一看便知。”
段缃还未发话,刚才一直站在一旁绣棠却抢道:“不可啊段掌膳,江晚是三等女史,您有所不知,她平时就是个蠢笨的,怎可把李美人的饮食交给这样的人?”
江晚料到她会这么说,倒也不紧不慢:“绣棠姐姐话虽不错,可纵观咱们尚食局,谁人不是一级一级这么熬上来的?就算是的姜尚食,当初也是流外勋品的女史,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五品尚食之位。”
江晚微微侧身,转而对段缃恭敬道:“奴婢绝非觉得自己能与姜尚食争辉,只是如今谁能一试解了困局谁便上,哦!我知道了,定是绣棠姐姐有更好的办法!”
绣棠不敢接话,她平日里也只负责看守食材库房,哪有什么手艺可言。
段缃看向江晚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对她道:“你说的花馍我从未听闻,不过李美人确实喜爱面食,倒是可以一试,你有几分把握?”
江晚话不敢说太满,毕竟她这是第一次给李美人做吃食,只掐着分寸道:“要问美人吃了能有多喜爱,奴婢不敢打包票。只是花样新鲜,入口美味奴婢可以保证。”
“也罢,时间紧迫你便去试一试吧。做好之后端来给我尝过了,才能给美人送去。流香,你再去做几道美人素日爱吃的朝食,一道送去备选。”段缃也是被逼无奈,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个末等女史身上。
众人应了,江晚转而去库房拿所需的食材。
此时天已微明,离后宫主子们起身只剩下一个时辰左右。江晚心中盘算着,不能捏很复杂的花馍,思来想去觉得葡萄花馍最合适。
一来是寓意,葡萄多籽,有多子多福之意。听闻李美人只育有一女,刚刚三岁,试问后宫之中谁不想多生几个母凭子贵?
二来是葡萄花馍简单好做,葡萄皮拨开里头还能包不同的馅儿,吃起来能跟开盲盒似的。
江晚决定以后,便到库房里拿食材。葡萄是紫色的,要拿点紫薯。藤蔓是绿色的,可以用茶粉来调色。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多拿点面。
江晚刚准备从陶缸里取些面粉,这时一只手伸在了她面前,将几乎所有面粉都收入自己的囊中。
“你!”江晚抬起头,见拦住她的人正是绣棠。
“皇后娘娘早起要吃糖心包子,这些面粉她们御坤殿的女史姐姐早订下了。”绣棠假装才发现似的,“哟,这没面粉了怎么办?采办处午时才能采买新的送来。”
江晚知道她是故意的,皇后娘娘就算要吃面点,哪用得了这么多面粉?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可我也不能委屈了皇后娘娘不是?”绣棠将抢来的面粉抱在怀中,趾高气昂道:“还是省省吧,就你还会做面点呢?我劝你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眼高于顶想攀高枝。早些从了我哥吧,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