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会（六）
千叶槐走在雕花长廊上，天色沉沉，身侧挂着的灯笼惨白，把她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不远处半边身子埋在黑暗里的女子，下定决心后向前迈去。
她没有刻意收敛脚步声，前方的人似乎是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
千叶槐屏住了呼吸。
明日就是她大婚的日子，只是她实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第一次违背父亲的意思溜出了房间透气。
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处庭院，这里自从她出生以来就荒废了，至今已有十七余载。千叶槐反映过来时已经身在长廊上，背后一片漆黑，前方却隐隐有光亮。尽管那灯光白的有些不详，她还是走了过去。
直到眼前人转过身。
「竟然是个女孩子？」
可这里从无人踏足，莫非——「莫非是徘徊在此的女鬼吗？」
眼前人身披一件羽织外袍，那布料花纹繁复华丽，金线顺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千叶槐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这种上好的料子，包括天皇大人。
只是……为何是如此宽大拖地的男款羽织？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她走了一步。千叶槐这才看见她华服包裹下的装束，她愣住了——这是那里来的奇装异服？
且不提她上身露出脖颈和锁骨的紧身黑色布料，她的鞋子怎会长到膝盖，裤子又只有短短的一截？
「未免也太……香艳了。」她立马红了脸。
现在千叶槐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她后退两步，眼睛望向别处，“您莫非是国师大人的……夫人吗，这里不是可以散步的地方，快离开吧，还有下次切莫穿着床笫之间的衣物出来逛了。”原本她想说情人，但是这人的气度实在不像个妾，最后说出口的居然是夫人。
昆吾昭：……
昆吾昭细细地、从上而下地看了一眼这位“大家千金”，语气意味不明，“千叶槐，你在这里活多久了？”
她声音慢慢悠悠，在这如水的夜色中竟有几分流淌的质感，千叶槐一时间也没在意她这奇怪的问题，乖乖答到：“妾身年十七，是太政大臣之女。”
“这样啊……”昆吾昭像是叹息了一声，“我不是什么大人的夫人。”
“欸？”
“我是大人，”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她本就容貌轶丽，这个笑里又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蛊惑，艳丽地让千叶槐有些晕眩，“听闻太政府上风景极好，还未落脚便来走走。”
“可是……”千叶槐蹙起眉，正要说什么，细长的指尖挑着红绳递到她眼前。她定睛一看，是块玉佩，突然哑口无言。
近期城外有敌来犯，天皇陛下修书一封请国师出山，国师百年前云游四方现如今无人知晓其相貌。虽然千叶槐一直怀疑国师到底还活着没有，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要是还活着——那不是个老妖怪了吗？
……
「但是，」千叶槐偷偷打量一眼，漫不经心走在身边的年轻女子，腹诽，「看来确实是个妖怪，怪不得能当国师。」
行至院门口，她对着昆吾昭做了一礼，低眉顺眼道，“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犹豫片刻，她又继续开口，“恳请大人不要告诉父亲妾身今日与您的见面。”
“为什么？”
“因为妾身明日就要出嫁了，想再看看家里，只是这原是不被允许的。”
昆吾昭：……？
“你要嫁给谁？”她头疼地看着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姊妹校友。
“……陛下。”千叶槐看起来有点羞涩。
昆吾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后她提了一下唇角，“你最近是不是看了很多小说？”
“啊？”千叶槐不明所以。
“没事，”昆吾昭揽了一下前襟，原本应是中长款的羽织硬生生垂到她的脚踝，她没再看她，却低声询问，“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夜风有几分寒凉，她慢悠悠裹紧外裳，方袖在动作间摆动。她身上传来一阵柏树或者蓝色鸢尾的味道，莫名让千叶槐想到幽静深蓝的大海。
她不说话，昆吾昭也耐心等着。
“我不想嫁人。”良久，静默的气氛被打破，千叶槐低着头，“我总觉得旁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充满恶意的，但是明明他们奇怪，我的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这是为何呢？而且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应当温顺地轻声细语，也不应当时刻谨小慎微。我以为……我以为我该疯狂一点的。”
“这个世界总让我觉得不太真切，”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您说，为什么我见到您第一眼会觉得您是国师的夫人呢？我在此城中生活十七年从未出去过，为何我刚刚脑海里竟有‘大海’这个词呢？明明这只是一座小城，为什么会出现天皇大人和太政大臣呢？大人，您不觉得很矛盾吗？”
昆吾昭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才出声评价，“原来你不傻啊。”
千叶槐：……
“什么？”
“你什么时候嫁人？”她熟稔地转移话题。
“明日。”
“就这样吗？”昆吾昭看着她一头雾水，“明日几时呢？”
千叶槐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张了张嘴，“……不知。”
“那换个问题，这座城里有多少人呢？”
“具体人数不清楚，但这座城一共468户人家，包括天皇。”
“现在什么时候？”
“约莫亥刻伊始。”
“这样，”昆吾昭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长睫遮住眼底神色，“我去解决这件事，然后你认输。”
“何为认输？”
“你出去就知道了。”
……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吗？”千叶槐站在房间，看着灯火下神色不明的昆吾昭。
“需要啊。”
千叶槐眼睛一亮。
“取把剑来，”昆吾昭轻声道，“然后在这等着就好了。”
“昆吾昭会解决一切的。”
……
大殿里灯影幢幢，一男子正坐在最上方的座位上与身边低眉顺眼的中年男子讨论着。
“明日那女子就要嫁过来了？”
“是的，陛下。”
“如此啊……孤从未尝过人类的滋味，听闻长辈说口感极好。你去通知太政，让他别忘了继续下粼粉。”
“……”
“话说，国师到哪了？”被称为天皇的男人突然想起，拧眉问了一嘴。
“在这呢。”他王座后传来笑吟吟的声音，他愣了一下。
昆吾昭从座后走出，俯下身凑近他，轻笑道，“陛下，大敌当前，怎可至儿女私情于国家危亡之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