α16
“三千米的，跟我过来。”
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口哨，一群女生哗啦啦来到跑道上，已经有人眼疾手快站好了内道的位置。
长跑和短跑不一样，短跑是一人一个赛道，而长跑因为时间长距离也长的缘故，大家自由选择出发位置。
学校的操场一圈是400米，三千米下来就是七圈半。
赵简简看了看身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鸡仔混进了雏鹰中，尤其是左边是一个身体结实，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体育生的女生。女生嘴巴里还嚼着口香糖，一脸云淡风轻的嚣张，似乎胜券在握。
“周玥，把你口香糖吐了，不怕呛死啊。”体育老师伸手指指女生。
周玥歪着嘴角笑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卫生纸，将口香糖吐到纸里，然后大剌剌塞进口袋。
赵简简觉得这女生太酷了，看的正入神，没注意到人家已经注意到她目光了。
“嗨喽嗨喽，我叫赵简简。”赵简简赶紧和人打招呼。
周玥飞速扫了眼赵简简，一身名牌运动服，还都是粉红色的，肯定精心挑选了很久。
“家伙事挺全啊。”
这还是唐小茹帮她挑选的战袍，有句说的再准确不过的话——差生文具多，她此刻穿的如此专业且崭新，还扎着双马尾，更显的气场弱爆了。
“啊，哈哈。”赵简简不知道怎么回，只能尴尬笑笑。
“得罪你班体委了？”
“啊。”赵简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女孩以为她是得罪了人，才被安排到三千米这个项目中来。
“是我争取的。”
女孩的声音爽朗阳光，周玥不禁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回跑道，逐渐聚焦。
此刻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胶皮跑道飘来一股闷臭味道，热气从地里往上冒，远处的足球门像是被热浪弄得扭曲了。
“预备备。”
体育老师举起了发令枪。
玉贝贝？
赵简简正琢磨着体育老师这样的彪形大汉，为何突然发嗲说叠词，下一秒，发令枪响起，选手们就像是在弦上的箭，唰的一下冲出去。
赵简简看别人比赛时听过发令枪响声，但没想到在自己身边时这么响。
砰地一声，魂和肉身瞬间剥开，她缩着肩膀原地跳的老高，还附赠一声尖叫。
“你在这跳高呢，快追啊！”体育老师又气又急。
她才回过神来，怎么就一瞬间，大家都跑在了她前面。
赵简简赶紧撒开腿追上去。
解说席上，丁雯看着跑道上一开始就落后的赵简简，从他们这个角度望过去，离得太远了，不过她的双马尾和全身粉色运动服很是亮眼，像是一个粉色句号。
“那不是赵简简吗，怎么一开始就落下这么多。”丁雯看向何繁：“她也真够拼的，怎么报了三千米。”
何繁仍然一副和自己无关的冷淡表情，只是拿着笔的右手在做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将笔帽拔出来，再扣上去，拔出来，扣上去……
很有规律的。
每次扣上，都能感觉笔帽咯噔一下复位。
第七次拔出笔帽，操场上的小粉点也从跑道的一头来到主席台前。
“赵简简加油！”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在人群中乍起。
陈可儿冲到栏杆前，那架势看起来，要是没有栏杆，她都能飞出去。
女孩中气十足的加油声不仅让十六班昏昏欲睡的同学们清醒，更是吸引来了旁边班级的目光。
其实同学们的热情完全不如运动会第一天，似乎都默认了运动会已经结束，只等捱到时候回家。
大家索性敞开了，有偷偷跑去谈恋爱的，有学习的，有看小说的，还有别的班窜过来闲聊的，还有人干脆把校服往头上一披睡了起来。
陈可儿这一声狂吼，引得高一十六班的同学们定睛一看，此时正跑到他们班位置的可不是赵简简同学。
于是有关系不错的跟着陈可儿喊起来。
“赵简简加油。”“加油。”
虽然稀稀拉拉的几声，但操场上的赵简简脚下迈的步子似乎快了不少。
看着赵简简远去的背影，陈可儿回到座位，她有些慌张的寻找着什么。
“找啥呢，陈可儿。”
陈可儿终于在一堆校服底下看到了自己粉红色的书包，她赶紧把书包抽出来，撕开拉锁，里面放着笔和纸。
逆着光，陈可儿眯着眼睛看向主席台上的解说席。
第一圈结束，赵简简终于追上了大部队，不再是最后一个。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赵简简已经觉得气喘的不行，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抬眼，周玥扬着嘴角经过她。
“加油啊。”
声音还在风中，人却早已跑到她前头去了。
周玥怎么跑她后面了？
赵简简思索了下，不对，周玥这是已经套了她一圈了。
不行，她也得往前冲。
赵简简大步迈开步伐，可是两条腿酸痛的好像不听自己使唤，肺里像是拉锯一样，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的撕裂着。
忽而，一个泠泠的声音从广播喇叭里逸出。
“下面是来自高一十六班的加油稿，就让这灼热的骄阳，在你自信满满的目光下黯然，就让这绚烂的繁花，在你矫健挺拔的身姿下兀自凋零，勇敢的往前跑吧，你是永不放弃的赵简简。”
是何繁的声音。
是何繁在念她的名字哎。
不用想，这稿子一定是陈可儿写的。
早在运动会报名的时候，陈可儿就指点过赵简简，只要她报名参赛，她就帮她写加油稿，想办法让何繁读给她听。
虽然明知何繁只是按部就班的读稿，但很莫名的，赵简简的双腿像是注入了气力，本来被热的五脏六腑像是要烧起来，可他清冷的声音像风一样拂过她的胸膛。
低沉的嗓音就像是风中挟带的雪粒子，给燃烧的内脏降了火。
注意呼吸。
赵简简脑子里的杂念也逐渐清晰，她想起了书上写的长跑知识。
三步一呼，三步一吸。
用鼻子吸气，用嘴巴呼气。
有志愿者在拐弯处送葡萄糖水，赵简简接过了一杯，仰头喝下去，甜的发腥，只觉得全喝到鼻子里了。
勇敢的往前跑吧。
你是永不放弃的赵简简。
嗯，我是。
陈可儿拿着写好的加油稿再次蹬蹬的跑到解说席。
“这是高一十六班的加油稿。”
丁雯一把从陈可儿手中拦下加油稿：“嗯，都给我吧。”
陈可儿眼疾手快的收回，她看向何繁：“可以麻烦何繁同学读加油稿吗？”
“刚才何繁不是都读过了吗？而且。”丁雯扬了扬手里其他的加油稿：“三千米又不是她一个人跑，别的班的同学也有加油稿啊，也不能只读你的吧。给我吧，我们会安排的。”
“可是……”
面对丁雯的礼貌拒绝，陈可儿绞尽脑汁的想话术。
何繁身子微微侧向陈可儿，勾手示意。
“拿来。”
陈可儿心领神会，赶紧将加油稿放到何繁的手上。
“何繁！”丁雯有些着急的打断何繁。
何繁定定的看向她：“加油稿都拿过来，我自己就可以。”
丁雯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情愿但是又没办法，只能将加油稿递给何繁。
何繁逐一翻阅清点着加油稿。
如他所料，这一沓中大多数是已经读过的加油稿。
三千米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场赛事，同学们写加油稿的兴致早就消磨光了，而且不同于其他项目是班级之间的较量，三千米更像是体育生内部的比赛，所以收到的加油稿数量寥寥。
何繁将其他项目的加油稿挑出来放在一旁，然后瞥了丁雯一眼。
丁雯心虚的咬着嘴唇，他的眼神淡淡的，但她觉得那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不悦。
何繁是个聪明人，他不喜欢别人当着自己面前弄虚作假。丁雯只能假装弄头发歪过头去。
何繁沉顿片刻，抓起解说席正中央的话筒，骨节铮铮，像是半透明。
下一瞬，清冽的声音宛若溪流，从四面八方的奔涌而来。
“下面是来自高一十六班的加油稿，致赵简简同学，你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我在观众席里大声呐喊，如果比赛之前来得及，我要记住你的样子，你努力的样子，你拼搏的样子，你坚持的样子，你……”
何繁停顿了片刻。
“向我跑来的样子。”
跑道上，风掀起了赵简简的马尾辫，从耳畔边呼呼吹过。
从大喇叭里送出的每一个字，却不是进耳朵里，而是直接抵达心里。
“我要记住你的样子。”
她的眼底刹那点亮，白日里升起焰火。
赵简简，加油，拿出你最棒的样子。
往前跑，千万不能停下来，他在看着你呢。
“你努力的样子，你拼搏的样子，你坚持的样子。”
即便汗水顺着脸颊留下来，脚步就像灌了铅锤一样沉重。
努力，拼搏，坚持。
“你向我跑来的样子。”
赵简简眼前一亮。
陈可儿也太仗义了，这条加油稿实在是太及时了。
这一刻，从何繁的嘴巴里说出，是那么的振奋人心，尤其是这最后一句。
就是要朝着你去。
鼻子已经火烧火燎的作痛了，赵简简张开嘴巴大口的呼吸着，但是脚下半分不松懈，昂首挺胸朝前去。
语毕，何繁将话筒按钮拨下，端正的放在解说席暗红色丝绒布面上。他朝着陈可儿挥了挥加油稿。
原来加油稿上最后一句话是“你夺冠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我在网上抄的。”陈可儿吐了吐舌头。
赵简简能坚持下来已经烧高香了，要是说夺冠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幸好何繁够机智，临场改了词。
“何繁，等下还可以送加油稿吗？”陈可儿一脸恳切的看着他。
何繁收回了头，只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声音很轻，但很清楚：“快点。”
陈可儿赶紧麻溜下去继续组织文字去了。
赵简简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周玥再次追上来，这是她的最后一圈。
周玥是市里的长跑记录保持者，她只要拿出七分气力便可轻松打败一众对手。
经过赵简简身边的时候，她看见少女脸色惨白的要死，像是被冲上岸的鱼一样张着嘴巴大口呼吸着。
“我冲刺咯。”
说完周玥又超过了赵简简，这时她很明显提高了速度，朝着终点飞驰而去。
赵简简听到了四面排山倒海的一阵欢呼声。
这漫长持久的比赛总算是要出结果了。
周玥完成冲刺，最终以11分55秒的成绩夺冠，过了一会儿，前八名的运动员也逐一过线。周玥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她认识的体育生。
体育老师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周玥，这不是你的水平哦。”
周玥整理着鞋袜，脸上有些不屑：“校运动会那么较真干嘛。”
“你一个人不认真，带的体育队大家伙也跟着不认真，周玥，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有点小聪明，总想着保留余地，但去到更大的舞台，需要的是竭尽全力，如果你习惯于保留余地，到时候就会忘了怎么全力以赴……”
体育老师还在念念叨叨，周玥不愿意听，她头一歪，瞧见粉色小人吭哧吭哧的正在过弯道，一脸开足马力的倔强。
“老师，我有点事儿。”
周玥从地上弹起来，朝着跑道跑去。
“哎，你干嘛去。”
周玥不顾体育老师叫喊，来到了赵简简身边。
见赵简简满头大汗，脚步发软，眼神发虚，周玥清楚女孩平时很少锻炼，此时已经到极限了。
“一看你就没跑过，不舒服就别硬撑了，前八成绩早出来了。”
赵简简眼前直发黑，她撑着眼睛仔细看了下，才注意到已经第六圈，跑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跑不动的人已经开始慢慢走着，还有的人已经举手示意不舒服弃权。
赵简简摇摇头。
“嘿，还挺犟。”周玥在内圈小跑着：“周姐我陪你。”
“我、我是第几名？”
周玥轻松扭头看了一眼。
“倒数第五名。”
“嗯。”
少女脸上认真的表情，好像自己是前三的选手。
“下面是来自高一十六班的加油稿，不为鲜花的围绕，不为刹那的荣耀，只有执着的信念，化作不停地奔跑。初识的悸动，一次次勇敢的试探，最终化为心中的梦想。往日我总向往着你，这一次，许你向我看。”
赵简简狠狠咬着下唇，用尽全力扯动着双腿。
这一次，许你向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