α39
“没睡好吗？”
何繁轻声问。
可是赵简简不能说，是因为家里的变故。
那天从机场回来，流泪便是常事。
无论做着什么事，总会忽然间晃了神。
反应过来时，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接着一颗砸下来。
这两天，她已经好些了。
赵简简无法对着他这双眼睛撒谎，佯装整理头发错开了视线。
“哎呀，这不是刚搬来这边吗，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
何繁一眼看破她的慌张，嘴角兀自噙着一抹笑意。
“别总熬夜看漫画。”
“唔唔。”
听到何繁误以为自己熬夜看漫画导致的眼睛肿，赵简简提着的心稍微松下点。
好险。
差点就露馅了。
若不是何繁突然提起，赵简简都没发现自己眼睛是肿的。
为了掩饰内心慌张，赵简简赶紧嗦了一口棒冰。
这一下子吃的太狠了，凉意直达天灵盖。
好冰，冰的头疼。
“慢点，又没人和你抢。”何繁笑着说。
赵简简眼里荫出一层失落。
可是她原本的生活已经被人抢走了。
何繁注意到少女眼中的黯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以为是因着询问期末成绩的事情惹她不开心。
“没关系，这把考砸了还有下一次。”
“可是，好像没有下一次了啊。”她闷声道。
赵简简的生活，没有重启的机会了。
她和陶敏住进了平层，唐小茹搬进了别墅养胎。
而生活，即便是泥沙俱下，却还是平静的向前，奔流不息。
经历了头些天的悲痛和不可置信，她们母女渐渐接受了结果。
其实不容你选择。
结果就梗在那里。
而你们还要生活下去。
赵简简和陶敏有意不提起赵峥，但她们都知道，心中伤口只是刚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稍稍一用力，还是会鲜血淋漓。
“还有我在，怕什么？”
赵简简知道何繁指的是自己的学习情况，但心头仍是一暖。
“何繁，你说，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变？”
他沉默的看向她。
赵简简的手指绞在一起：“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的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警觉的问起。
赵简简尴尬的抓抓脸：“就是觉得怎么突然一下子高三了，要艺考，还要高考了，总觉得好像昨天才高一开学。其实高二分班后，除了你和可儿，渐渐也不怎么和原班的同学来往了，是不是上了大学，和高中的同学也会变淡了？”
“不知道。”
何繁往后一靠。
“不过我知道物理变化。”
“？”
“物理变化的定义是没有生成新物质的变化，例如液体水不管是变成水蒸气，还是冻成冰，都还是水。”
何繁顿了顿，眼神缓缓飘过去。
看她一脸迷惑，就知道肯定没听懂。
“所以无论是高一，高三，还是到大学，可能一个人模样变了，爱好换了，性格也不一样，无论是什么样，你一直都是赵简简，我也一直是何繁。”
男孩眼神略有闪烁。
“这些都不会变的。”
赵简简一脸坦诚的看着他：“我还是有点不懂哎。”
何繁也被冰棒冰了一下。
确切说，是被她的理解力冰到了。
“不过听你这么说，好像没有那么悲伤了。”赵简简大喇喇的挠挠头。
有些东西骤变了。
赵简简瞧着少年安安静静吃棒冰的侧脸。
逆着光，睫毛像金色的羽翼。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没变。
对吧。
“赵简简，你想过要考哪所大学么？”
赵简简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可是她有想去的城市——江州。
何繁要考的江大就在江州。
“江州美术学院很好的，可以看一看。”
“我……可以么？”
“至少先定一个目标。”
何繁从木椅上站起来。
“然后再努力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说完拿起赵简简手边的雪糕袋子，和自己的叠到一起，去凉亭外的垃圾桶扔掉。
赵简简坐着看着何繁的背影。
脊背挺直，步履轻松。
沉稳却不失湛然少年气。
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回答。
你不是我的方向。
但你是黑暗中。
替我照亮方向的那个人。
-
几天后，陶敏去赵氏参加了一次股东大会，回家后情绪极其低落.
从不喝酒的而她猛灌下大半瓶子威士忌，然后跪在卫生间里呕吐。
赵简简之前只看过妈妈和保姆照顾醉酒的爸爸，这回只能勉强学着照顾着妈妈。
“我跟你爸爸在一起，是为了股份么?还给他，我什么都不要!”
赵简简听陶敏念叨，大概知道，陶敏去参加股东大会，被众股东排挤，阴阳怪气她分走了赵峥太多的股份，气得陶敏要将股份还回去。
十七岁的赵简简还听不懂股份的事情.
她只是不愿妈妈受委屈。
“妈妈，那我们不要了。”
“简简，你爸爸太过分了！他当初说要养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不用工作，在家里开开心心的，结果走到这里，他说走就走了，他把我变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就这么走了。”
陶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米兰买的手工蕾丝裙子沾满了酒污和呕吐物。
赵简简待她吐干净了，扶着陶敏回到房间。
褪下脏衣服后，费了好大的力气将睡着的陶敏扶到床上。
看着母亲沉沉睡去的脸颊，她才稍微安心的回到厨房。
赵简简打开冰箱，发现冰箱一瓶水也没有，她才意识到，之前水没了都有保姆阿姨及时添上，但是现在，她得自己学着给家里备水。
不只是水，还有很多事情。
赵简简拿出新买的水壶，接了自来水来烧
她找到一块抹布，开始学着保洁阿姨的样子，擦着被陶敏弄的脏乱的地面。
干活的时候，赵简简才意识到，穿着裙子是多么的不方便。
她正回房间急匆匆的换上T恤裤子，刚套进一条腿。
此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刚才叫的外卖到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陶敏好像醒了，喊着口渴。
厨房里，坐在炉灶上的热水也恰好烧开，发出刺耳的鸣笛。
咔嚓一声，一道雷鸣乍起，大雨落下来。
阳台上，还有晾晒的衣服。
……
四面八方都是问题。
她仿佛站在漩涡中，彻底懵了，不知道该从哪做起。
很多年后，陈可儿给赵简简发来网上一道热门心理测试。
当你在家，同时发生了几个问题，你会优先解决哪一个。
1、婴儿开始哭。
2、你想上厕所。
3、电话响了。
4、门铃响了。
5、浴室水龙头没关。
赵简简只是忽的想起高中这一夜的场景。
她没有回复陈可儿选了哪个，只是说了一句。
我会全部搞砸。
那时候她以为父母离婚，生活已经跌到谷底。
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
办完离婚手续后，赵峥第一次来见赵简简。
他特意让唐小茹帮自己调出三小时的时间，开车接赵简简出去玩。
即便和陶敏已经成为不在一个户口簿上，但女儿赵简简还是他手心里的宝贝。
他们仍然共同抚养并陪伴女儿的成长。
尽管除了一纸离婚书外，爸爸妈妈说着会像从前一样爱她，什么都没变。
但赵简简近乎直觉的预感着，这就像是冰山的一角，巨大的变化已经沉在水底。
只有撞上去，才能知道会造成怎样真实的损毁。
父母离婚的消息让她一度觉得极不真实，离婚后，这种真实才渐渐显露出来。
详细的注解在生活的每一个片段里。
具体到每一个时刻都感觉到差异和不适应。
以前虽说赵峥工作也忙，赵简简也不是天天能见着爸爸。
但现在和赵峥见上一面更是难上加难。
以前见爸爸叫做回家。
现在见爸爸，则是法律规定父母对子女享有探视权。
赵峥带赵简简吃了喜欢的餐厅，给她买了很多条昂贵的公主裙，恨不得将整个商场都塞到赵简简的手中。
赵简简只是耷拉着眼皮，麻木的接受这一切。
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怎么突然就分开了？
想不明白，爸爸怎么突然有新的妻子了？
而那个人还是唐小茹？
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爸爸公司出现危机？还是赵峥的频繁的出差？
还是更早……
一纸离婚证书，到底是时间褶皱里多少尘埃堆积而成的。
“简简，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不关你的事情，爸爸妈妈虽然分开了，但爸爸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你，你是爸爸的女儿，永远不会变的。”
赵峥一脸真挚的看着面带沮丧的赵简简。
赵简简多想像狗血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厉声指责着父亲对家庭的背叛，和父亲一刀两断。
赵简简张了张嘴，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十七年里，赵峥的确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是万人之上的公司董事长，也是无限满足赵简简的女儿奴。
赵峥从没在赵简简面前黑过脸。
即使是现在，还是一脸歉意的看着她。
而赵简简呢，她从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小公主。
一路顺遂。
只能在电视剧里看到人间波折，从小到大都没大声的和别人说过话，更别说吵架了，
她根本做不来。
一个声音在赵简简心中响起，赵简简，你可够没出息的，一点是非也不分。
张嘴，说，我恨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赵简简听到自己喉咙里干涩的呜咽声。
她就是开不了口。
一口气没倒上来，累的直喘粗气。
“简简，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
赵简简红着眼睛：“我该回家了，妈妈会担心的。”
话音未落，赵简简急匆匆转过身，疯了一样的跑出餐厅。
与其说跑，不如说是逃走。
边跑着，眼泪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
赵简简跑的肺里要炸了才停下来。
这种生理上的疼痛让她暂时忘记了心理上的痛。
她只顾着往前跑，一路上没有看方向。
眼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无比陌生的街道。
往常她出行，都有司机和父母陪伴。
她从没有一个人单独出来过。
暮色四合，身边人步履匆匆，面孔疏离，犹如鬼魅。
这里是哪里？
这些人都是谁？
一股无力的感觉贯入体内。
被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陡然有些害怕了。
那一刻，赵简简觉得自己很没用。
经过离婚这一遭，她算是彻彻底底看清了自己。
一个没有生活常识的蠢货。
一个不敢和父亲理论的软蛋。
一个连路都看不明白的废物。
她算哪门子的小公主？
她是有病。
猪脑袋，只会叽叽歪歪，什么事都做不好，全天下最没用的东西。
……
赵简简沉沉低下了头。
她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割裂开了。
手机嗡嗡作响，震得虎口发麻。
她拿起来看，屏幕上不断蹦出来赵峥和陶敏的来电，此刻比这陌生街道还让她心惊肉跳。
她略过父母，拨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声一声接着一声。
赵简简想起来，何繁在海市参加物理集训，明天是他模考的日子。
这个时候，他大概在刷题呢吧，应该接不到她的电话。
正准备挂断，那边突然接起。
她似乎找到了唯一和这个世界的接点。
“喂，赵简简。”
学校操场，何繁听到电话那头窸窣的吸气声，他停住了脚步。
“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