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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繁,你怎么……”
赵简简的音调猛地上扬。
下一秒,赵简简手指夹着创可贴跳到他面前。
“买的卡通创可贴啊!”
赵简简示意着手里创可贴的卡通印花。
“好可爱,不像你的风格。”
何繁眉头不自觉的蹙起,低声道:“姨妈买的。”
看着她拿着创可贴傻开心的样子,他有些心烦意乱的踢了下地上的影子。
“你就看到个这?”
“啊?”赵简简有些疑惑:“不是你让我找创可贴的吗?”
“对,是我,都是我。”
何繁略显无奈的将书包拉锁狠狠地拉上。
两人正要坐在花坛边上,他小声嘟囔一句:“真的笨死了。”
花坛里蝉叫的厉害,赵简简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不知所以的看过去一眼。
然后她俯下身子,将鞋带一节节松开,小心翼翼的把脚从鞋里抽出来。
她穿的是船袜,袜子只包到双脚边缘。
脚背上没有被袜子包裹的地方磨出现了血泡,露出粉红色的皮肉。
赵简简将卡通创可贴贴到血泡上。
“怎么穿这种袜子?”
何繁低下头瞥了一眼,似是不解。
“我之前穿皮鞋就是配这种袜子,所以……”
赵简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颈。
她以前穿玛丽珍小皮鞋搭配的就是这种船袜,又隐形又好看。
直到这个假期,她换下自己的公主裙,开始穿T恤和牛仔裤,也第一次穿上帆布鞋。
一开始穿着帆布鞋只是觉得走路有点不适应。
哪成想越穿脚越疼。
看来还是得磨合。
生活和鞋子一样。
都得想办法,让自己更舒服点。
“等我一下。”
何繁抛下这一句,起身走了出去。
赵简简脑子晕晕涨涨的,都没来得及问他干嘛去。
不过她问也多余,何繁向来都有自己的安排。
赵简简乖乖坐在那里把创可贴贴好,然后将创可贴上撕下来的贴纸叠在一起,攒成个小球,越发觉得晕头涨脑。
一个黑色影子忽的覆上来。
赵简简抬起头,逆着光,将少年清瘦的骨骼一览无遗,因为头晕着,看他还带着一层乳白色拖影模糊的滤镜。
何繁跑的有点喘,胸口起伏着。
紧接着手臂抬起,递过来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一双白色的高帮运动袜,帮上还印着sportsman的英文。
“只剩这个了。”
他的短发也被灯光染出一茬亚麻色,毛茸茸的,稍稍淡化了他偏冷的气场。
“别嫌丑。”
“不会啊。”
赵简简都没注意到自己是双手接过的。
她拿在手里,一双棉袜,却觉得沉甸甸的。
这算是何繁第一次送给自己的礼物吧。
“谢谢你哦。”
何繁没说话,坐到她身边来,只是跑的还有些呼吸粗重。
“帆布鞋原来要配这种运动袜啊。”
赵简简一边感慨着一边换上新袜子,绵柔的触感包裹感更强,再把脚塞回鞋子里,伤口不觉得疼了。
“好了,走吧。”
何繁起身去推自行车。
赵简简正欲起身,蹬了一脚,头晕的更厉害了,没站起来反倒是坐了回去。
何繁洞察出她的异样:“怎么了。”
“我前两天淋了雨,有点发烧。”
赵简简一边说着一边撑着大腿勉强站起来,感觉到小腿直发软。
“刚吃了感冒药,好像药劲儿上来了。”
不知道是体温上来了,还是药劲上来了,她身子酸软,有点犯困。
淋了雨……
何繁忽的想起那个下暴雨的夜晚,他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雨中行走的身影。
那天晚上他以为认错的背影,就是赵简简。
“怎么不走了?”
赵简简见他发愣,偏着头问。
何繁摇摇头,握住书包肩带的那只手攥的有点紧,强忍着某种冲动。
一种想给自己一拳的冲动。
何繁一把将自行车拉过来,车链子碰撞发出响声。
他朝着后车座示意了下。
“坐上来吧。”
“不用不用,我能走。”
赵简简还故意的原地蹦了两下,可头晕极了,脚下虚浮,差点仰过去。
何繁挑着眉静静看着她逞强。
“我可不想一会儿打120。”
“哪有那么夸张。”
何繁没说话,只是拍了下后车座,示意她上来。
“嗯,那辛苦你啦,何繁。”
赵简简也不强撑着了,她侧着坐上后车座。
何繁等她坐稳了,继续推着车走。
赵简简吃了感冒药本就打瞌睡,此时坐在车上看着何繁背影。
漫天星光照在洗的发白的校服下,勾勒出清瘦白皙的骨骼,肩胛骨格外突出。
整个人看起来半透明,像是会穿梭梦境的魔法师。
车子晃晃悠悠的。
她觉得余生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不早说。”
他低声说出这三个字,像是憋了很久。
“嗯?”
赵简简从自己的幻想中跳出来。
“早说就放你回家养病,不补习了。”
“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
赵简简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直接了,脸上一热,本就发烧的身体越发升温。
幸好路灯下,何繁推着自己走,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她赶紧补充一句:“小感冒不影响补习,我这不是马上要美术集训了吗,就不能来学校上课了。”
像赵简简这样的美术生,到了高三上学期就不会来学校上课,而是去画室参加美术集训,迎接江州美院明年初的校考。
何繁听出身后女孩声音里的沮丧,清了清嗓子。
“那我也送你个惊喜吧。”
“什么惊喜!”
赵简简回答的好快,一脸期待的前倾着身子。
他不得不感慨她身上这种瞬间甩掉负面情绪的能力。
何繁摸了下校服口袋,在少女的眼前摊开了手心。
一抹跃动的橙色映入她的眼帘。
她最爱的橘子糖。
赵简简后知后觉,真的好久好久没吃过了。
“如果生活很苦,别忘了给自己一点甜头。”
赵简简把橘子糖拿在手里,也不着急吃,只是低着头捉着玩。
语气舒缓又平和。
“我家的事,你应该听其他同学说过了吧。”
何繁沉默着没有做声。
他一向做人做事毫无顾忌,眼下却小心翼翼的体察着身边女孩的细微变化。
赵简简慢慢剥开糖纸,将糖块送入口中。
比何繁想象中平静的多。
恰恰因为她如此淡然,不那么赵简简,他一颗心反而沉沉坠下去。
此刻平静的眼睛,一定是流过了很多眼泪吧。
“什么时候的事。”
何繁的声音压着一丝喑哑。
赵简简甩了甩手臂,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蓄足了讲述这场变故的全部力气,然后缓缓道出,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从下飞机那一刻说起。
说到陶敏因为诈骗入狱的时候,声音才微微有些颤抖。
“哎,送你个太阳,要不要?”
何繁突然把话岔开。
“啊?”
赵简简有些不明所以。
何繁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路灯下,映射出暖暖的黄色。
他把橘子糖递给她。
原来是这个小太阳。
赵简简心头一暖,继续讲下去。
讲到那个残酷的冷雨夜,颠覆了她之前所有的认知,她撞破了赵峥对陶敏的算计、对自己的估量。
她心中最可靠温情的男人,原来也是理智有所摒弃的。
赵简简不会全盘否定父亲的爱,只是一切尘埃落定,她和陶敏,成了父亲衡量过后可以丢在一旁的那个。
“那场雨好像把我浇的聪明了一点,想成为一名公主,首先你需要有一位国王。”
暴风雨般接踵而至的生活,让赵简简第一次长大。
而暴风雨后的重建,让赵简简获得第二次成长。
那个令人一生难忘的冷雨夜,寒气弥漫。
她十七年中学会的道理,似乎都不如那一个雨夜来的深刻。
她唾手可得、习以为常,自由又丰沛的一切,都依托着父亲的荣光所得。
而她自己的世界肥皂泡一样。
一碰就碎。
……
赵简简正思忖着,一颗橘子糖又晃在她眼前,明媚莹亮,将她从那个雨夜拽回来。
“再给你一个太阳。”
赵简简笑着接下:“何繁,你是属后裔的吗?包里那么多太阳。”
“你怎么知道。”
何繁拍了拍口袋,脸上露出罕见的天真模样。
“射下来九个,包里还有五个。”
“你才给我三个,应该还有六个。”赵简简贼兮兮的笑着:“想不到雅林第一名,还有不会算数的时候啊。”
何繁任她笑着,默默转回了头。
何繁不会告诉她,他没有算错。
他知道另外那个太阳在哪里。
就在他的身边。
他默不作声的往后看了一眼,赵简简将双手叠到腿上。
“其实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吧,那个雨夜,我回去后,妈妈醒来了,妈妈说她并不是想不开,故意泄露煤气,她知道我剪短发是因为热水器不好用,担心我洗不好澡,所以想要动手修一修,没想到碰掉了排气管,导致燃气泄漏了。后来,妈妈跟我说,不管之后的生活怎么样,我们都要好好过下去,你知道吗,何繁,那一刻,我觉得,生活还不算太糟,甚至……”
赵简简举起了手中的橘子糖:“还挺有希望的。”
“是啊。”
何繁嘴角微微提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物理吗?”
“你爸爸是很出名的天文学家,物理肯定学的很好,你一定很以他为傲吧。”
何繁摇摇头:“我心里最厉害的学物理的人,是我妈,只不过我五岁的时候,她在一场实验室事故中去世了。”
夜晚的小巷,路灯昏黄,像是一个老者,慈眉善目的低头看着少男少女。
晚风送来阵阵不知名的花香,偶尔传来路边人家的谈话声和电视机里综艺的嘻哈音效声。
何繁缓缓讲着自己的故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起。
樊佳期和何之锐相逢于大学,他们都是对物理学科有热爱的人。
何之锐学的是天文学,沉迷于浩瀚星空的他生性孤独又顽固,是年级里的怪人。
樊佳期是电磁学专业,她聪明、干练、独立,灿烂又明媚。
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偏偏何之锐对樊佳期一见钟情,樊佳期也好奇他的孤寂底色。
“学姐,在我心里,天文是第一位,如果是你的话,天文可以是第二位。”
这就是何之锐和樊佳期的表白。
他们很快陷入热恋,成为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对。
毕业后就结了婚,他们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两个理科生善于规划生活的一切事宜。
直到一个不在计划中的孩子降临。
“何、樊?”
赵简简咂摸着。
她早知道何繁名字的由来,只是不知道这是一段这样爱情下的产物。
“所以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妈吧,我呢,只是他们爱情的一个附赠品。”
何繁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很快的被收起。
他倔强的抿着嘴巴。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接下来就普通且平淡的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因为父母工作繁忙,何繁从小便被樊佳期带到实验室。
小小的人便对晦涩难懂的物理产生了浓厚兴趣。
五岁那一年,档案间里,樊佳期正在查询数据,小何繁则在一旁摆弄着电磁圈。
轰的一声,隔壁物理实验室电动机突发爆炸,樊佳期下意识的将何繁护在胸前,等到震动平静下来,档案间里一根柱子砸下来。
档案间没有窗,大门就是唯一的生路。
柱子死死的将门卡住,樊佳期使尽全力去推,柱子仍一动不动。
樊佳期看着温度计上不断攀升的室温和从门缝里滚入的浓烟,饶是用水打湿了衣服,堵住了口鼻,但浓烟仍然不断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