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苏韵是晚上下火车到达的县城。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她便没再继续往乡下去,离开火车站进县城,先找家面馆坐下来吃了碗面,然后又找宾馆住了一晚。
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她拿上行李继续往乡下去。
和韩霆一样,坐客运小巴车去往清河镇。
到清河镇差不多快要到中午,她便在车站旁边的招待所开了间房放下行李,又在旁边的小饭馆里吃了碗水饺。
吃完午饭坐拉客的三轮车下乡。
但她去的不是潭溪大队,而是直接去了沙庄大队。
她心里对潭溪大队没什么感情,当年只想逃离,现在也不想回去。
对过去那段艰苦的知青岁月,她也没有任何的怀念,在那段灰暗的时光当中,唯一留在她心底里的,只有韩霆。
她到达沙庄大队,同样找到接生婆家里。
接生婆对于她的到来,有些意外,但又好像没那么意外。
接生婆得知了苏韵的身份以后,没跟她多绕弯子,没等她问上两句,便跟她说了同样的话——她儿子在小时候就掉河里淹死了。
苏韵听到这话同样心头大骇。
她不相信,摇着头在嘴里念叨:“不可能……”
在她近来想起来的记忆当中,她的孩子是好好长大的了。
虽说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了,可他不该这么短命啊。
他是那么的顽强,当年在她肚子里,不管她怎么折腾,都没有把他折腾掉,怎么会没像前世一样好好长大呢?
接生婆带了些不耐烦道:“乡下的孩子,一年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们也真是奇怪得很,当时说好了这孩子生下来归我,你们不要了,结果现在又来找。早不来找晚不来找,过了二十年了才来找。一天没养过,你这会突然来找他是想干什么呢?”
苏韵捏着手指低着头道:“大娘,不瞒您说,我患了重病,没多少时日了,这辈子心里唯一的遗憾和牵挂就是这个儿子。当年把他送人是逼不得已的,现在我活一天少一天,每天都惦念他。”
接生婆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
她脸上不见动容,问苏韵:“你这回城二十年,应该也结婚了吧,没再生个一儿半女的?”
苏韵摇摇头。
接生婆这又说:“你别怪大娘说话难听啊,你们这不是想儿子惦记儿子,你这是看儿子长大了,找到了正好能给你送终,我说得对不对?”
苏韵否认:“不是的大娘……”
接生婆冲她摆摆手,挥停她的话,“是与不是我都不关心,这孩子早就已经不在了,你也回去吧。”
孩子不在了,说什么都是多余。
苏韵没再多打扰接生婆,跟接生婆说了打扰,神情怏怏地起身走人。
走到接生婆家的院子外面,她忽又想起什么来,停下步子。
在院子外停了
片刻,她忙又回身去到院子里,问接生婆道:“大娘,您刚才一直说你们你们,是不是也有别人来找过?”
接生婆说:“是,当年那个男知青。”
不用问都知道,这两人回城后也各奔东西了。
听到这话,苏韵眼底又微微有了些亮意。
她在心里想道——他果然并没有那么心狠无情,他心里有他们的孩子,或许,也还有他们的过去。
苏韵跟接生婆又说声谢谢便走了。
她觉得韩霆这趟回来,肯定不止来找了他们的儿子,必然也回了潭溪大队,他本就是一个念旧又重感情的人。
于是她离开沙庄大队,又直奔潭溪大队而去。
到潭溪大队找到梁有田问了问,得知他果然回来过。
但是再问他去哪里了,梁有田就不知道了。
傍晚日落时分,苏韵离开潭溪大队。
坐到半路碰上个拉客的三轮车,又搭坐了半路的三轮车。
回到镇上天色已经暗了。
车站最后一班去往县里的小巴车等着发车,苏韵没有跟着去县城,毕竟招待所的房都已经开了,就凑合在这住一晚吧。
苏韵下了三轮车后也没有直接回招待所。
她在这个小镇上逛了逛,吹着傍晚的风散了散心。
小镇比起以前自然好了很多,街上新开了许多私人店铺,有卖布的、卖衣服的、卖书的、卖五金杂货的、卖零食文具的……
但苏韵对这镇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走在街上想到的都是,当年插队的时候艰苦,来一趟镇上都不容易。
然后走着走着,目光忽扫到一个店招牌,她不自觉停了下来。
这个店她不熟悉,甚至没有见过,但招牌上的两个字她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看到就想起许多与之相关的事。
初夏。
初夏面馆。
还真是。
到处都有唐初夏的阴影。
她这一辈子,真是处处都活在唐初夏的阴影之下。
也就是这两天记起了前世她才知道,她的命运确实不该是这样的,而改变了这一切的人,就是唐初夏。
看着招牌上的两个字愣完神,目光落下来,苏韵又再次怔住了。
因为她又看到,她想要寻找的人,正从面馆里出来。
他出面馆后走了几步,也恰好看到了她。
他停下步子来,与她站在街道的两侧,隔空四目相对。
***
十多分钟后。
韩霆在远离了镇落的路边停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苏韵道:“我再说一遍,麻烦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苏韵与他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在初暗的夜色中颤着声音说:“韩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他们的孩子没有了,她也快没了,他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韩
霆道:“我知道,不用你在这里跟我强调。”
苏韵又问他:“你留在这里不走,难道不是在怀念我们的过去吗?”
韩霆:“你别自作多情了。”
他只不过突然又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满心迷茫不知该干嘛,索性就留在了这里,打算在这慢悠悠的小镇生活生活中找一找自己。
又或者说,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调整心态和心情。
苏韵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该是这样的!”
免得接下来继续纠缠不休,韩霆索性也不急着走了,打算跟她说清楚,所以接了她的话问:“我该是什么样的?”
苏韵道:“应该是一辈子都爱我的,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心里的位置永远是我的,直到我死,你都把我放在心底,惦记了一辈子。”
原来她也想起来了。
韩霆不给她留半点念想道:“那只是你的想象,我们俩之间的情分,早在当年离婚的时候就半点都不剩了。”
苏韵声音更是颤得厉害,“是,我在没离婚的情况下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是有错,可你就没有错吗?你就没责任吗?你从我们结婚那天看到唐初夏第一眼开始,你就后悔了!”
婚都离了十几年了,还争论什么谁对谁错的。
韩霆重声道:“对!我是后悔了!所以麻烦你恨我,不要再来纠缠我!”
苏韵声音也控制不住微微高起来,“你是真的喜欢她吗?你只不过就是没得到!你就是贱!你在我梦到的世界里娶了她,你也没喜欢她,反而一直惦记着没有死心塌地跟着你的我!韩霆你就是贱!”
韩霆根本就不想跟她争。
他继续附和:“对,你说得对,我韩霆就是贱到了骨子里的贱人,既然你什么都清楚,又何必还要来纠缠我?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苏韵说不出话来了。
韩霆看她一会,转了身往前走。
苏韵心里又忍不住急起来,追上去叫他:“韩霆……”
看韩霆越走越快,她加快速度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韩霆,我们在潭溪大队的三年,经历了那么多,难道你真的一点不记得了吗?我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韩霆重重甩开她的手。
他回过头,冷脸冷目盯着苏韵,狠声道:“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苏韵被他吓住了。
在他再次转身走后,她没再跟上去。
她在微暗的夜色中看着韩霆走远,心又狠狠碎了一遍。
***
苏韵没有当即就死心离开清河镇。
她在清河镇又呆了些日子,不知道韩霆住在哪里,便时常会去“初夏面馆”看一看,但始终没有再见到过韩霆。
呆了一阵之后,她不太适应尘土飞扬的乡下环境,身体状况越发不好,而且带出来的药也快要吃完了,于是终于死心离开了
清河镇。
韩霆没有走。
他刻意躲了苏韵一阵。
清河镇就一条街,他不躲苏韵每天都能看到他。
苏韵走了以后,他便又每日去街角摆摊,两个小马扎、一盆水、一个充气筒和一箱工具,挂一个牌子——【修自行车】
当然他这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以也没有玩失踪。
隔那么十天半个月的,他便会去商店里,花钱打个电话回家。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带着冷气降临。
镇上小学中学里的孩子陆续放假,学校里变得冷清了下来,但平日里出现在街面上玩的孩子变多了,三五成群的,不少些咬着烟的小混混。
看着这些年轻小孩,韩霆时常会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当然了,也会想起只存在他记忆中的儿子。
学校放假以后,离过年也就近了。
冬天修车不大容易,他也没指望赚多少钱,对生活也没有什么要求和希冀,所以只摆下午半天摊。
他住的地方是租的民房。
早上睡到自然醒,洗漱一番出门上街,在早餐店临近关门之前,吃上几个包子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稀饭。
今天吃完早饭,他又去常去的那家商店打电话。
他没跟家里说出来是为了找儿子,也没跟家里人说他有个儿子的事情,每次打电话回家自然也就是寻常地聊上那么几句。
韩雷让他今年回家过年,他嗯嗯啊啊敷衍上两句。
他这个中年老光棍,和团团圆喜庆的氛围实在是沾不上一点边,光站着都破坏气氛,少不了要被各路亲戚“炮轰”,回不回家过年实在也没什么所谓。
和家里人打完了电话,韩霆又要一包烟,掏钱付账走人。
出了商店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喊:“叔叔,你钱掉了。”
他也没以为是在叫自己,听到了也没回头。
又走了几米远,一个小伙子从身后追上来挡在了他面前,手里拿了张十块钱送到他面前,喘着气说:“叔叔,你掏钱的时候掉了十块钱。”
韩霆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就是在喊他。
他忙准备说声谢谢伸手接钱,结果在看清楚小伙子的脸时,他话没说出口手也没伸出去,人猛一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