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太阳已经西沉了,刚好落下学校的围墙。
韩霆应一声，撑手从草地上站起来，跟颜星宇一起出学校。
离开操场,出了学校大门,颜星宇停下步子，抱着篮球又跟韩霆说：“那韩叔叔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你在清河镇应该也呆不了多久吧？”
这种小地方,经济发展极为缓慢,虽然各家日子比以前过得好了很多，但仍然属于贫困落后的地方,年轻力壮的本地人都到外头打工去了,为了赚钱回来养活一家老小，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外地人跑这儿来呆着不走，自然是更不可能的。
韩霆笑着道：“看心情吧,如果想多呆几天那就多呆几天，如果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的话，就再到别的地方去转转。”
颜星宇也笑着说：“您活得真是潇洒。”
韩霆没有接着说再见，犹豫一下又提议说：“你明天就回学校了，下次回来估计得暑假了吧，要不今晚我请你吃饭,为你践个行？”
颜星宇拒绝得十分干脆，“不用了，我妈今晚肯定给我做一桌子的菜,省城离得比较远，我明天很早就得走，晚饭得跟爸妈一起吃。”
韩霆嘴角的笑意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从心底里来说,他自然是很想直接把颜星宇给留下的，但很多的话说不出口，犹豫了片刻便又说：“那……那就再见吧……”
颜星宇回他一句再见，仍旧没有犹豫留恋，抱着篮球转身便走了。
韩霆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他落脚踩下的每一步，韩霆都感觉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每一下都拉扯着憋气的痛感。
实在没忍住，他忽又出声叫了句：“颜星宇！”
颜星宇听到声音回头，很平常地问：“怎么了？”
韩霆就这么看着他，两只手都捏成了拳，许多的话全都在嘴边，只要他深吸一口气一张嘴，就全部都能说出来。
可说出来会怎么样呢？
会打破眼前的所有平静，会惹出一摊子的纠葛与纷争。
他会在颜家夫妇眼里成为过来抢孩子的恶人，会影响颜家一家三口之间的关系，会破坏他们一家三口眼前的温馨与幸福。
颜星宇会恨他，会觉得他恶心，也根本不会认他这个亲生父亲。
并且他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叫他韩叔叔，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打球，拿他当个忘年交的朋友，甚至不会再见他，跟他正常说话。
他和颜星宇之间相处来的这点快乐，也全都会被破坏。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天都没有养过他，根本没有资格以他父亲的身份出现。
他从一开始舍弃他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他了。
韩霆手指捏在一起紧了一遍又一遍。
颜星宇看他不说话，又问他一遍：“您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颜星宇的脸，韩霆最后松了全部手指。
他冲颜星宇笑一下说：“我可能也就再过个
两天三天就走了，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这个朋友，祝你学业有成，前途无量。”
颜星宇回话说：“那也祝您永远能活得这么潇洒这么酷。”
韩霆压着苦涩失笑，“谢你的祝福。”
***
韩霆这次看着颜星宇走远，直到他在视线中消失，也没有再出声叫住他。
心里再是闷疼得快喘不上气，也全部都自己忍下了。
颜星宇走后，韩霆独自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然后他转过身，沿着街又随便走了走，在太阳落下地平线，周围暮色变深的时候，他走到初夏面馆门外，转身进了面馆里。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进面馆里只要一碗炸酱面。
这家面馆用的是初夏的名字，炸酱面的味道也和初夏做的炸酱面的味道有七八分像，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味道。
他知道开面馆的人是谁，但并不相熟，所以没有多攀什么交情。
他每次都是进来默声吃完一碗面，付了钱再默声走人。
这一晚他也仍是和之前一样，吃完面以后付了钱便走人了。
出去到外面，天色已经黑得七七八八了，他又在夜色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阵。
感受着小镇初春的晚风，逛着逛着便不自觉逛到了颜星宇家门外。
天黑了，颜家的店铺已经关门了。
韩霆滞了步子，犹豫片刻曲腿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从身上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了烟在嘴里抽上一口。
这样在台阶上坐着，能隐约听到楼上人说笑的声音。
不用听清楚说了什么，只靠隐约听到的一阵一阵的笑声，就能够想象得出来，那是一幅什么样的温馨画面。
听着这声音，韩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口一口抽完一根烟，想再点第二根烟的时候，发现烟盒里已经空了。
于是他这样干干坐了一会，实在觉得有些干坐不住，便起身去旁边隔了三家的商店里，又买了一包烟。
卖日常用品的商店关门时间都会相对晚一些。
商店老板家也正在吃晚饭，看到有人进店买东西，老板便从饭桌边跑了过来，给韩霆拿了包烟又收了他的钱。
这么长时间过来也算是比较熟了，商店老板跟韩霆客气说：“吃晚饭了没啊？没吃刚好在咱家吃。”
韩霆笑笑道：“刚吃过，吃了一大碗面。”
商店老板不过也就是跟韩霆随口客气，谁家也不会平白无故多做一个人的饭，说上两句看韩霆拿烟走了，他也就回去餐桌边继续吃饭去了。
韩霆拿着烟到外头，抽出一根放到嘴里点上。
此时站在夜色中，抽上一口烟吐出烟气，看着街道上各家亮起的灯，心里越发觉得是空落落的，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没有归处。
在门外抽着烟站了一会，韩霆也没有再往韩家那边去。
他抽着烟转身慢着步子往街头走去，夹一颗明灭的火星独行在夜色
中，回到自己租的民房里，洗漱上一番准备睡觉。
然洗漱完躺下来，却半点困意也没有。
脑子里全是这些日子跟颜星宇在一起相处的画面，想着想着总也会不自觉反复想起今天傍晚在学校操场上，颜星宇跟他说的那些话。
或许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感觉到并且猜到了，所以今天才会突然跟他说那些话，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他的态度，维持住所有的现状，也算是给他留了体面和颜面。
大脑太活跃，实在攒不出一点困意来，韩霆便又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上，对着简陋又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抽完了一整包烟。
这一整夜韩霆都没有睡着。
熬过一整夜的煎熬，次日天色刚蒙蒙亮，他便出去了。
他去到车站附近，看到客运小巴车在清晨中等客，准备发第一班车。
等了一会，天色又微微明亮了些，正好看到颜星宇和他父母一起走过来走到了小巴车旁边。
颜氏夫妇自己没有生出孩子，年近四十才收养的颜星宇，所以两个人如今的年纪都不小了。
韩霆远远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心里自然忍不住生酸生苦涩。
因为站得比较远，听不清他们停在小巴车边说了些什么，但一家人之间的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光看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三个人在车边站了一会以后，颜星宇和他的父亲拿着行李上车，他母亲没有跟着上去，而是站在车窗下面，又和他们说了好一会话。
说到陆陆续续车上坐了不少的人，司机发动车子，他母亲往后退上两步，看着小巴车打弯上路，慢慢提速走远。
韩霆原也是打算来送一送颜星宇的。
但颜星宇的世界满满登登，没有任何一点空间再能容得下他，他找不到身份也找不到立场出面去送他。
小巴车消失在道路尽头，颜星宇的母亲也回家去了。
韩霆独自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当太阳在东方地面探出头时，他深深吸口气，转身回自己的出租屋去了。
回到出租屋后他便躺着。
接下来的三天，他除了吃饭填饱肚子，其他时间便没再出去过，连修车的摊子也不摆了。
三天以后的早上，韩霆又去那家商店打电话买烟。
打完电话拿了烟付了钱，他跟商店老板说：“走了啊。()”
商店老板竟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看着他问：不在这呆啦？▅()_[(()”
韩霆笑，“对，差不多也呆腻了，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他和商店老板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利用这一天的时间，他去找房东把租的房子给退了，跟房东之间扯了一阵皮，然后打包收拾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拿上行李箱和工具箱，去车站上小巴车，离开清河镇去了县城。
到县城开宾馆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他也没有立即离开县城，而是续房继续在宾馆里住着。
续房住了几天，在城里摸索了一通，找人买了一辆二手的摩托车。
摩托车买好以后，再买一顶崭新的头盔。
然后在又一日的清晨，吃一笼包子喝一碗酸辣汤，戴上头盔骑上绑着行李的旧摩托。
迎着初升的朝阳，在宽阔的迎宾大道上，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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