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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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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幻师府到处施着结界,除了离族来的人,便只有金管家和兰姨可以自由进出。隔着一道道屏障,涂月溪不知道哪一道的后面有萧遥。现在好了,义王殿下要来,这些结界还不都得解开!

她萌生了一个想法,金管家只说要回避,却没说不准她出门啊!修徒的衣裳在这个时候送过来,言下之意是不是换了它就能自由行动了?她敲一下脑门,趁着义王还没到,出去探探路,真要撞到人她躲起来便是。于是乎,她匆匆换了衣裳,大摇大摆出了房门,行至园中仍没人拦她,她心中窃喜,少了几分慌张,径自往别处去了。

府里各处被施过玄术的结界果然都被解开了。涂月溪小心翼翼过了穿堂绕到东面,走走停停,心中忐忑,一路没被人发现。不知不觉暮色渐沉,她走到一园中,满园碧色花木,幽香阵阵,中间一汪小池,迎面一派水榭,皆是水磨清砖,一抹儿的白壁花窗。涂月溪走上回廊,身前池中浮着雾气,仙阙飘渺,隐隐探出几株粉荷,如幻似真。她站在廊下,晕黄的灯色下映出个疏离的影子,她抬头望了望,诺大个园子只她一人,若说不像个闭关之地,却又僻静得颇似个清修之所。她胆子大起来,沿着回廊往前走,转过去,对岸的厅中出来三人,她躲到阑干后,遥遥地只看得清其中一人是金管家,还有一个长衣飘带,一个紫冠方头,没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往这边过来了。她想撒腿就跑,可又怕败露行迹,想找个藏身之处却无处可躲,正踌躇着,肩头被人一拍,她惊惶万分,急回身一看,却是兰姨。

“你怎么跑到这里?”她手里提着食盒,看了看走近的那三人,惊恐的面色不比她少。涂月溪支支吾吾着,兰姨手脚麻利,将手中食盒递将过去,道:“你拿好,义王要过来了,你是生人,莫吱声,莫要抬头,看我眼色行事。”说着,金管家他们转了过来,兰姨扯一下她衣角,涂月溪便也学着她跪伏在地。

义王走过去,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们,问金管家话:“这是给他两人准备的饭食?”

金管家赶忙点头,方注意到低着头的涂月溪,心中七上八下,抿抿嘴,沉住气回道:“木玄主他们的饭菜都是兰姨亲自准备,虽说……虽说这两日用不下,但送还是要送的。”

义王点了点头,没急着走,问兰姨都准备了些什么,兰姨回话说平日皆是些补食药膳,今日清淡些,只一份蒸鱼,两道青菜。

义王听完,不置可否,他的脚却好像被什么缠住了,就是不肯走,只盯着死死低着头的涂月溪看。兰姨怕他问话,知道放了个外人进来被怪罪,赶忙抬头请示:“太灵司您一路舟车劳顿,不知今夜是否宿在此处?晚膳在何处用?我好吩咐人去准备。”

“不必了,我这便要回去。”义王挪开视线,说完往轩榭那边重望一眼,转而对身旁一身戎衣的青面男子道,“空尘,堇寒若天亮前醒得了,萧遥不必再回和渊,韶太后那边有我去说服,今夜这边儿就交给你照看了。”

空尘领了命,金管家不敢多话,见义王、空尘两人挪开步子径自往前面走了,他冲兰姨挤一眼色,便急急地小步跟了上去。

涂月溪纹丝不动,大气没敢喘,义王近在眼前,像她这等身份怎敢一睹他的尊荣,她双膝跪地,心沉在脚底,无名的心慌意乱让他们的说话声有些似春雷般的空灵,直到三人走远,兰姨才敢推推她站起身。涂月溪忍不住往他们消失的方向望了又望,义王殿下月白色的身影倒是与这夜色中的小园相得益彰,她咚咚咚心跳个不停,不知是惊还是怕,木讷地呆站着,没想到义王倒是个年轻人,不禁咂咂嘴感叹道:“义王岁数也该不小了,他怎么不老的吗?”

兰姨面有愠色,却不好厉色训斥她,接过她手中食盒,推将着她往别处走,一面喃喃道:“岁月催人老,也就催得动你我这等,义王何等人!生在泉眼秘境,长在离族皇室禁庭,等他老了,咱们早没喽。走走走!此处莫停留!”她继续埋怨着她,怪她不该到处乱跑。

涂月溪却一句也没听进去,那心思又飞回到萧遥的安危上,听他们那话里的意思,移幻师似乎病得不清,真到了萧遥要跟着一起去和渊的地步,那是不是意味着大事不妙了!她一个激灵心下一沉,停下脚步,拉住兰姨,扯过话头儿,问她:“兰姨,移幻师和萧遥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兰姨紧忙堵住她嘴,“能出什么大事?义王看都看过了,现在又有时幻师守着,定能逢凶化吉。”她说完,拽开步子急着送饭去,又有意支开她去给姜厨子带话,让他夫妻二人给空尘玄主准备饭食。

涂月溪一听这位留下来的原来就是他们巽族大名鼎鼎的时幻师,心中一思量,便不再多嘴随便去问其中的隐情,一下子惊动到这么多人,那事情恐怕远不止移幻师生病那么简单了。她摆出安分守己的态度,乖乖走远了。

本想着从别人嘴里能套出些话儿来,不想他们一个个都警觉得很,不等她开口,他们便避之不及。到晚饭后,她已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一想到明日萧遥可能会离府,她在房中更是如坐针毡。她想起他离开千暮城时,她因为一时赌气没去送他,连他想要的一曲相送都没奏给他听,现在想想那时的幼稚难免有些后悔。他此去和渊个中缘由她不得而知,看他们如此郑重其事,怕是也有几分凶险。既然萧遥在那园中,那且去送他一程为好。她拿起琵琶,回到园中。

奏一曲《忆流年》权当弥补上一次送别好了。

琴声悠悠,从指间滑落,下弦月当空,斜悬在沉蓝色的天际。离家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弹起这支古曲。她想起她第一次弹唱给萧遥听时,却被他这个不懂音律的人笑话了,气得她抱着琴一面哭鼻子,一面指着他说他就是头大牛,她对牛弹了琴自讨没趣,明明是她父亲从外藏书阁给她觅来的古曲,他却不识货。萧遥看着她哭,过去抹掉她眼泪,态度不改地仍咧嘴笑,说他愿意做她的大牛,让她只管对牛弹琴,他来者不拒,还会把她断断续续的琴音当作鼓励苦学玄术,等她哪天弹出个名堂,成了大琴师,他也好有本事不让她被别人抢了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情窦初开的一瞬间是她永远忘不了的脸红心跳,而那日他青涩的面颊在时光缱绻中仍历历在目。

他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想着,一曲弹完,放下琴,走到阑干前,廊檐上灯笼中的红烛映在池中泛着幽幽的光影。她坐下来,望着池中的水,后悔此刻不能感灵给萧遥。她怪自己没能早点来,他被困在岛上这么多年连家都不回,约莫着他也有他的苦楚。正揣测着,池中忽然升起了一缕水柱,在她面前划了一抹弧线,又于弧线中淅沥沥落成一水帘,几行字迹渐显现,她起身仔细看去,念道:

春来复去望长生,芬芳一隅两飘零。

长夏凄凄怀久远,三生落落寄谁情。

沉秋浮影疏隔世,淡月浓愁涂青铭。

久望冬去白子暖,离国梦忆流年城。

水帘逝去。是萧遥!她一跃而起,她只弹未唱,她父亲留下的配词除了他谁还会知道!她急忙放下手中琴,在园中四处张望寻找。远远的,青瓦屋脊上站着一个身影,他在夜色中岿然不动,风吹动着他的衣角,她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是萧遥吗?你是萧遥吗?”他离得远,她轻声唤他,她知道他听不到。

池中的水发出汩汩之声,从荷叶中跃起一排水珠,化作两个字:等我。涂月溪激动不已,再望向那边,他却已经消失不见。这时,平台上走出一个人,那边没有掌灯,黑灯瞎火的,涂月溪看不清,只大概一个魁梧的轮廓。她盯着他充满希望地等着他走过来现个身。那边突然一个高声喊过来:“何人在此喧哗?莫要作怪,扰了清净之所!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糟糕,不是萧遥!涂月溪连躲带藏地蹲下来,这才想起时幻师空尘守在这儿。结界是没了,她光顾着弹琴,竟把他给忘了。她刚同他对视许久,这边光线微弱,但听说他有重瞳,万一看清了她的脸,明天来捉她可怎么办?她心里正没了主意,忽听那边又喊一句,“还不走!”

涂月溪一个哆嗦,抱起琵琶,脚底生风,溜之大吉!

次日,涂月溪醒来已日上三竿,府里一切如常,她奇怪竟记不起昨夜如何入睡,连梦都是空白。兰姨从府外回来,看到她,问她睡得可好。她不敢提昨晚的事,随口说了句睡得踏实,一觉天亮。兰姨神秘笑笑,说府里的人都一样,都睡了个好觉呢!再深问,涂月溪才知道,原来是时幻师的催眠术昨晚将湖心岛罩住了,这哪个能逃得过!

“那萧遥他们呢?”涂月溪问。

“他们?”兰姨笑笑,“空玄主留下信,一大早他们就跟御灵使走了。”

涂月溪一估量,这么说移幻师没醒过来,转而问:“那他们何时回来?”

“这个……说不好,十天半月都有可能,不用担心,那里有太、少灵司,他们早晚回来,不会有事儿。”

涂月溪点点头,他让她等他回来,所以他一定会安全回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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