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灵儿
古清浅刚走到妤夫人房门前,恰好碰到她的丫鬟红叶扶着她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古清浅语气生硬。
妤夫人看她脸色不好,却没多想,笑了笑说:“我能去哪?看你这几天没个影子,正要去那边看看你,你就来了。”说着让着进了屋,红叶伺候了茶便出去了,妤夫人猜她是为司上青的事烦恼,便问了起来。
古清浅沉着气约莫地说与了她听,看她如何回应。她并未现出喜怒憎恶之情,只是问她:“清浅,你爷爷知道一石双灵的秘密是从木堇寒身上发现的也不一定。”
古清浅抬眼看了看她,没言语,心想:“那时候可不比现在,一石双灵是天大的秘密。况且木堇寒是移幻师,他想隐瞒的事哪那么容易知道?”
妤夫人像是猜得透她的心思,问她:“你现在是心幻师,如果是你,可能吗?”
古清浅摇摇头,说:“我如果使用灵力去试探一定会被他发现,要想不被察觉很难。”
“不管什么秘密,迟早会有藏不住的那一天,你爷爷是最卓绝的心幻师,他第一个发现也不是不可能。”妤夫人说完,古清浅沉默了一会儿,听她的说法似乎已认定了她爷爷的不是,心中颇为不满,想她一定是对她爷爷有恨,才会借机挑唆司上青来报复,便劈头盖脸地问她:“是不是你把去南烛国找左云乔的事告诉了司上青?”
妤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蒙住了,赶紧说她没有,她心中如同飘来了一团阴云,她颤颤巍巍地慢慢坐下来,深深地低着头道:“你怎么会怀疑我?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和外人合起伙儿来害你?就算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外人?”她抢过话来,“你又是我什么人!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偷看左云乔的信?如果不是你,那日司上青来你为什么那么紧张?你一直哄骗我是为了我好,但你心里装的全是恨,你恨我爷爷对你的苛刻和不公,恨我母亲的横刀夺爱,就连我父亲也辜负了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对我好?难道非要让我用真语术逼你说出实情吗?”
妤夫人脸上现出一丝慌张,继而是伤心。“清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她没想到古清浅会把她心中的怨恨当做她背叛她的缘由,继而解释道,“偷看信是不想你中金障术,而我之所以紧张也是因为担心你!”
“那就证明给我看!如果你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为什么要怕?”古清浅态度急转直下,神情咄咄逼人。
妤夫人只觉得被她逼得没有了退路,她不知道在真语术的试探下,她都会说出些什么,如果有些事她迟早要知道,那只好现在赌一把,总好过被她怀疑。
于是,当古清浅将真语术的灵力游走在她身心时,她没有抵御。真语术让她心底的话如开了闸的急流一般倾泻而出。她说自从南烛国回来,她就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司上青,怕他图谋不轨再把古清浅牵连其中。后来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放松了警惕,却不想他竟敢直接找来把这不见光的事跟她挑明,一定是为了拉她下水。她说得情真意切,甚至怪起了自己势单力薄不能帮她,有负她爷爷临终所托,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古清浅听了她的实言,心中十分地过意不去,正要收回灵力,却忽然对她爷爷临终托付一语颇觉奇怪,暗想:”我爷爷这么睿智的一个人,会在临终前将我交给一个最有可能因不堪的过去而嫉恨我的人?就算是对她施了迷幻术,也不能保证一生一世死心塌地来护我啊?”于是开口问她:“我爷爷为什么要将我托付给你?”
她拭干泪,眉宇间刹那似是被袭来的往事压得低垂下来,她望着她,神情复杂,忍了许久,终于开口:“因为他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的生母不是大夫人,而是我!”
古清浅被这样的真话惊得乱了手脚,一下子分了心,施在她身上的真语术轰然散去,在她的心上反噬着如针扎一般。她蓦地抓起她肩膀歇斯底里地低吼着说是她在骗她。妤夫人泪痕未干,任凭她发泄直到她一脸茫然无言以对。她长吁了一口气,说古陌辰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她还曾怀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觉得他不可能说假。她把她所知之事又一一地与她道来。
当年之事,并不是她厚着脸皮想要仗着救过她父亲非要赖在他身边,而是她和她父亲私定了终身,有了身孕,怕别人知道想要一起逃走,却不想被古陌辰抓回去关了起来。她是震族人,她父亲若是娶了她,两人便会被卸去灵力玄术,然后被驱逐出离国,古陌辰断不许这样的事发生在他儿子身上,便骗他娶了别人,这样才肯留她在他身边做个妾。
“他说他一直用锁心术使我失去意识来操控我将灵力灌输给你,因为你生来就是个废灵儿。而我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事情真相,也是因为受了他迷幻术的控制,以为是自己流了产,把你是大夫人所生当成了事实。你一向骄傲,我又无证据,所以才把这个秘密憋在心里。我没有撒谎,你爷爷的话值不值得信,恐怕你心里最清楚。”
“那我父亲呢?他也不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我想为了不失去我们两个,他会听从你爷爷的安排,你爷爷他总有他的办法。”
古清浅一脸凄然,失了神,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居然是她的生母?而她曾是个废灵儿?司上青说的对,要不是换了灵石,她什么都不是。原来真相并不总是让人心中淋漓酣畅,相反,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不知所措。她觉得整个房间游荡着无数的眼睛在等着看她接下来该有的反应,她浑身不自在,站起身要走。
妤夫人叫住她,又多说了几句,“你不像你爷爷,也不像我,你谁都不像。你就是你!你爷爷的错不是你的错,以前真相被藏着掖着是因为我们都害怕,可是现在你知道了,那你就能看清你自己了。我虽然恨你爷爷,但我明白他跟我一样放不下你。他把灵石给你不是让你深陷其中的,而是想让你变得强大。”
古清浅在心内点点头,对她的怀疑和怨恨早已烟消云散,却不知该回应她什么,便掀帘走了。
自此,古清浅花了些时日静思,终于在某个迷雾散开的清晨重又恢复了神清智明、所向披靡的状态——她记起了第一个跟他爷爷提起一石双灵的人恰恰是司上青,是他最先发现了木堇寒身上的不同。她让人给妤夫人送去了字条,说她会帮她找到解去金障术之法,在此之前会用自己的灵力来替她缓解。之后,警惕的她为了防止司上青的耳目潜伏在心幻师府上,将府里上上下下整顿肃清了一遍,稍有哪个不称意不合心的,她都给足了月钱将他们打发了。
妤夫人也亲自上马帮她找来些新的人手让她挑选,不是无家可归的,就是人生无望的。他们兴高采烈地进了府门,第二日就乖乖地将分内的事做的井井有条,对古清浅也是死心塌地。你只道这是人选的好?那倒也不假,他们的用途可不仅仅是在府里做做下人,有了他们,古清浅便有了育花的肥,她将她的各类心幻术撒在他们身上,蛊心术、迷幻术、催眠术、锁心术,由浅入深,自弱变强,这些皆是她的刀枪她的甲盾。灵雀山没有颜色又怎样,有了这些,她心幻师的眼里时时都可以草长莺飞。
一切就好似准备就绪一般,当她心中释然也不再固执于所求,而是将其在时间的冲刷下沉淀于身心的各个角落中时,不解之谜、不明之事便开始一一浮出水面。就在古清浅接到熹王授她为空灵府新任掌权人的旨意那天,她做了个奇怪的梦。她的爷爷古陌辰站在泉眼之中,左手掌控着御灵使,右手抱一女婴,从泉眼中浮起的灵石的灵气通过御灵使的手在三人身边穿梭,可就在这时,一把利剑从侧面飞驰而来,他来不及躲闪,左手灵力一挥,近前的御灵使便替他挡下了一剑,当场毙命。她爷爷退到岸边,挥剑而来的人再一次怒气向他们冲来,却在三招两式之后便败下阵来,她爷爷举起的剑久久没有落下来,那人诧异的表情凝滞片刻,最终认出了他的心幻术。
“你……你是古陌辰!”水中映着两人的倒影,一个是真的尚王,另一个却是假的木幻师。古陌辰身上的易颜易形术被识破,手中的剑抖了抖,后退几步,慌乱中,忽听尚王一声长啸瞬即被身后另一把长剑刺穿了心口。剑抽身而出,他口吐一口鲜血,看到了身后走过来的金幻师左云乔,他手里握着滴血的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对站在身边的古陌辰说:“他认出了你我,不能留他活口!”
尚王张了张嘴,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司上青的名字,而后砰然倒地。没有人应答他,他的血淌入泉水中,眨眼间将他们包围。古陌辰手中的女婴哭喊着,哭喊着,渐渐被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所掩盖,最终消失在泉眼的一片殷红中。
古清浅半夜猛然惊醒,僵直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这不是梦,是她爷爷的过去。司上青用易颜易形之术将古陌辰和他自己幻化做了木幻师和金幻师,趁木思涯攻陷和渊,将尚王骗至泉眼,引来一等御灵使来为他手中的女婴输送第二颗灵石,而那个女婴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她古清浅。
于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曾经废灵儿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认这不敢面对的事实。然而,她爷爷怎么做得到如此轻而易举地操控一等御灵使呢?她想起司上青提到的幻羽甲——这个可以抵御御灵使的操控和任何玄术的禁宝,有了它,那梦中的情境便说得通了。但令她想不通的是,幻羽甲向来由北奎国的北魅一族看管,又怎么会在他们手中?
外面的夜黑的那么严实,她不敢起身,不敢走出去,她知道黑夜中有什么在等着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果她爷爷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她,那她岂不是更加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