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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日情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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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人一辈子越过越淡的仲夏夜,最后能够回想起来的是哪个?欢喜的,悲伤的,最终都要葬送在那氤氲的燥热之中,就像萧遥想起的义王和空如雪的那场大婚。旷日持久的喜乐都可以在和渊的上空砸出一个洞,记忆中的人们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地失了形骸,所有人都踉跄着从那个特别的日子一淌而过,便都记下了那日的喜庆。

然而,谁又能料到,玄尚二百三十八年,就在这个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引人注目的一夜,酝酿已久的不确定感终于在这样的盛世狂欢中撑破了底限,该出场的人各就各位,亦或放弃了自己坚守的假象,亦或寻回了更真实的自己,清醒着,铤而走险,迷茫着,越走越远。两年后的大战,说是起因于木思涯的儿子被离族抱走,恐怕太远,若要归咎于孟夏与离族合谋设下的长子救父谎言,又有些牵强。倒数的日子太长,会让人容易遗忘,而这个仲夏夜刚好,木堇寒喝下喜筵上的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酒,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倒数便开始了。

最先发现木堇寒不见了的是孟夏。她腿脚不便,因为入了和渊,连贴身的婢女都不能跟来,身边跟着的还是少灵司给她安排的一个伺候的人,她的行动就更是受限。她把儿子不见了这件事跟木思涯说了两遍,他都没当回事,到第三遍时,她直接按住了他的酒盏,阴沉下脸说她儿子没放下和空如雪的感情,恐在外面闯祸,让他这就让人去找,要不然以后她就什么都撒手不管了。

木思涯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胡搅蛮缠,便说他一七尺男儿怎么会拖累于小情小爱,让她不用把他看那么紧。一面说着,又抵不过她啰嗦,就让左云乔家的小儿子去找。

这一找也不知去了多少个时辰,孟夏等得是焦头烂额,木思涯却是放宽了心同众人打成一片。这会儿他又携了震族的另三位玄术师去给新郎官儿孟义慈敬酒,一并行过礼,木思涯言说:“义王殿下好福气!能够把空家的掌上明珠娶来做离族的王妃,实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今世结下的缘分,以后万万莫亏待了义王妃,我们这些可都是她的娘家人了。”

义王正听他说得糊涂,这亲拉得是怎个意思?左云乔赶紧上前一步,笑着说:“木玄主的意思是,震族和巽族本就亲如一家,今日开心,我们沾了喜气跟着迎亲的队伍一同进来的,还不该算做半个娘家人?”

说着众人开怀大笑,一齐把酒饮了,义王也不计较,却问木思涯这会儿怎么没有看到木堇寒,木思涯这才想起来让人去找儿子还没来消息,往酒席中扫了一眼,道:“年轻人喜筵上喝多了也是常事,义王殿下莫要管他。”义王便面上笑了笑,没再言语。

木思涯回到席位,看孟夏愁眉不展,便问:“要不我回馆驿看看?兴许他自个儿早回去歇着了呢?”

孟夏说:“我已让人看过了,他不在那里。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好了,倘若再没消息,你得亲自去找找,不然你这个宝贝儿子没人管得了。”

木思涯这时候也开始担心起来,让他夫人放心,他自会去寻找。她没走多久,木思涯就大步流星地出了义王府,迎面就撞到了左云乔的小儿子,慌里慌张地说木堇寒在酒肆中一个人喝闷酒,他怎么也拉不回。木思涯一听气得火冒三丈,问他在哪里,这就要去把他揪回来。说着,哼着粗气跟上他急慌慌地奔北街的方向而去。

说来也巧,行过几个街至一僻静处,夜色中木思涯忽见一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看,旁边是少灵司家的马车和侍从。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就是他的夫人孟夏,而且她是被抬上去的,这让他更加确信不疑。他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疑惑不解起来,馆驿虽说也在这个方向,但半路换了少灵司家的马车这是何故?再一想,她平时最记挂着她儿子木堇寒,今日念叨了一宿,却又匆匆忙忙地说累了要走,顿时更觉蹊跷。他回头让左云乔的小儿子回去叫上他爹帮他去把木堇寒找回来,说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办。左云乔的小儿子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往回又是一顿好跑,木思涯便跟上了他夫人上的马车,一路跟到了少灵司府。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怪不得是命运在捉弄人了。像木思涯这么大本事的人又看不到将来,他此时若是没来少灵司府,而是再往东面走走,走过十几条街,在夜市一酒肆中便能找到他儿子木堇寒,之后一切就会是另一个样。但他没有,木堇寒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喝得昏天暗地,好不自在,哪里有人管他。酒肆中到了这会儿人已渐渐少了,零零落落只剩两三桌的客人,木堇寒招招手,喊道:“再来一壶酒!”

小二有些不乐意,都喝到下半夜了,要准备打烊的,又不好赶客人,在柜台后面跟掌柜的嘟囔了几句,还是不太情愿地提着一壶酒过去,放到桌上,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客人,最后一壶了,您要是还喝不够啊,就去咱义王殿下那再讨些喜酒,他大婚,喜酒管够到天亮!”

木堇寒头也没抬,冷笑着说:“喜酒?他姓孟的喜酒,我不稀罕!我有这壶绝情酒,足矣!”说着,自己又斟上一杯,一饮而尽。

小二摇摇头不再搭理他走了。

旁边有一桌已喝得嘴歪眼斜的客人,听不惯他这话,怒着脸就都围了过来,吆喝着:“你小子哪儿来的?穿得人模狗样的,口气倒不小!义王殿下的喜酒是你喝得起的?”

另一个又结巴着说:“哥,你……你看他……他这鬼模样,是……是不是让媳妇儿给赶……赶出来的?”众人哄笑起来。

木堇寒不说话,继续喝他的。带头的莽汉见他没反应,火气更大了,一把抓起酒壶,从他头顶浇灌下来,木堇寒顿时落汤鸡般满头满脸湿透,众人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那莽汉将壶往地上一掷,碎了一地,吼道:“让你小子嚣张!这下喝个够!”

木堇寒抹一把脸,不动声色,只说:“列位浪费了我的酒,当赔!”

又是一阵哄笑,莽汉抬起一腿踩到他身旁的木凳上,招手让小二搬来一坛酒,俯过身放言说:“小子,今儿是咱族里大喜的日子,你这么爱喝,那我们就成全成全你,看见这坛酒没,一口气喝光它,我们哥几个就饶你今儿晚上脑袋不开花。”

木堇寒兀自笑了笑,没把他放眼里,只觉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涌将上来,他需要酒,他需要更多的酒将心底的愁肠狠狠地压下去,便猛地喝了一声好,将衣摆往身侧一撩,二话不说,手一旋运起了水幻术,酒坛里的酒便水蛇般转出来,木堇寒仰起脸一番痛饮。

这几人看着,傻了眼,又见他拿起酒坛晃了晃,哐啷一声往桌上一放,打了个酒嗝,喊了声痛快,便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冲左右抱了抱拳,这就要走。

有一人先喊出了声:“哥,这人是外面的,会两下子。”

另一个应和:“肯定是跟着迎亲的队伍混进来捣乱,咱得教训教训他!”

几个人都跟莽汉使起了眼色,他抓起酒坛子倒了倒,真个儿空了,更加恼火,喝道:“他奶奶的,还真喝个精光,不给咱们留下一滴!都欺负到自家门口来了,打他!”

说着,一帮人一拥而上,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木堇寒挡了几下,却没还手,他们便肆无忌惮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将他摁倒在地。

那掌柜的见木堇寒在地上抱作一团,没有还手,又怕他真有些本事再闹出些事,便紧忙跑来拉了几把。另一桌上的一年轻人这时也过来劝了几嘴,说道:“几位仁兄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酒我请了,诸位饶将他吧。”

这几人也是都醉得歪歪扭扭,打得没了意思,方才住了手,一人便又踢他一脚,就走了。

木堇寒一身锦衣沾满了土,那年轻人待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自己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年轻人问他有事没事,他也不回,眼神空洞地往四周望了望,哑着嗓子只低头匆忙行了个谢礼,便留下个钱袋拖着步子走了。

“八成是从外面进来的傻子,”掌柜的掂了掂钱袋,跟那年轻人说,“还好碰上咱们这样的好人,要不少不了一顿好打。”

年轻人不置可否,只嘴里嘟囔着奇怪,付了酒钱便跟了出去。你道这人是谁?恰是那前形幻师容子胥的大徒弟司上青。无巧不成书,他也是自己跑出来四处溜达,本来是要趁着难得进一次和渊,到处观望观望,无意间却在这撞到了木堇寒。和渊里平常百姓没人认得他两人是谁,可让司上青想不明白的是,即便两人没什么交情,但总不至于离这么近也没认出他来吧?真的喝醉了?还是闲丢人装不认识?司上青一路跟在他后面,乱猜了一通,一个平日里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居然在离族被人欺负得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丢人丢得连他都看不下去了,是受了什么刺激?被人施了咒术?要不——他想起来了——他和今日出嫁的空如雪之间真有私情?

木堇寒漫无目的地穿过街市越走越远,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夏夜的凉风一阵阵扑面而来,他清醒了些,但看上去却仍孤独得只剩个影子,过去在他脑海中翻滚着,与这陌生之地的现实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有些后悔,刚刚那一刻,他为什么要想起空如雪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不该打打杀杀,不该做别人眼里的纨绔子弟,她也不喜欢他矜傲又让人高攀不起的模样。当时他只当是柔情蜜意,一厢情愿地努力去做她期望的样子,却不曾想,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眼看着她被别人抢走,做了孟义慈的义王妃。他不还手是因为还对她念着旧情吗?还需要向谁证明为爱作出的改变?也许,他应该冲动些,用他的拳头去回应他们,用他的玄术去击倒他们,击倒他们所有人,把事情闹大,他就可以被御灵军抓起来,关在和渊一辈子,和如雪一样,都逃不出去。

不远处的城楼上巡夜的守卫正在换岗,不时传来一片喝彩嬉笑之声,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喜结良缘而庆贺,她真的有了好的归宿?可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宽慰?一股强烈的情绪在他的心底乱窜,急于找到一个出口。他娶了她,他得到了她,她做了选择,那他木堇寒还为她努力个什么?压抑在他心底的声音呐喊着:“他姓孟的,若不是皇族,拿什么跟我比!”

城楼上又放起最后一轮焰火,在夜空中炸出一片纷繁夺目的轰响,一道暗影自木堇寒心中掠过,他就在一明一暗的光影中越过城墙,越过岗哨,穿过黑夜,在一片密林中被树木托举着,从一个枝头跃到另一个枝头。他仿佛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王国,他不再颤抖,不再挣扎,他的情咒一瞬间解开了。如果他愿意,一伸手,也可以把头顶上那晃人眼的火焰捏个粉碎。他的力量,他的气焰,愤!与恨!在他的胸口灼灼燃烧,他长啸一声,心中被禁锢的兽终于被唤醒!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念出一句木幻口诀,十指发力击入树干,掏心般将丝赋筝抽将而出。他最后摸摸它,拨乱琴弦奏起最后一曲,狂乱地,恣意地,想要压过头顶张狂的绚烂,城中鼎沸的嬉闹。

司上青气喘吁吁地循着琴声好不容易追了上来,他没想到木堇寒居然可以跑这么快。他琴声中透出的邪气让他不敢再上前一步。地上的碎石摇摆起来,林间枝摇树颤,他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琴音中夹了什么玄术?木幻术?金幻术?这怎么可能?他是水性灵石,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灵力玄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怎样的一种险境,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他要是被发现了,那就必死无疑。他深吸一口气,将隐身术念得死死的,在树后藏好自己大气不敢喘。就在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可能发生什么错乱的事情的时候,木堇寒的琴音中渐渐透出了平缓,然后曲尚未终,戛然而止。

“是谁在那里?”木堇寒按住琴,向暗处喊了一声。

司上青暗叫不好,这样也能被发现,慢慢从树后探出个头,心里颤微微地想:“他能看见我?”却见另一边树丛中隐隐约约一个骑马的人影。原来跟着他的不止他一人。骑马而来,不是从外面来的就是堂堂正正从城里面出来的,会是谁有这样能耐?

“是我。”骑马的人说,是个女的,“我知道你会来。我不该出来,但要见你一面,”

木堇寒心中一惊,丝赋筝抓在手中更紧了,难道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你别再闹了!别再这样作践自己!”她喊道,“我们走不到一起,我知道,世间万事,岂能事事都能遂心,你我都没得选,我能放下,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做回以前那个移幻师吧,我不愿看你这样,这不是你!”

木堇寒慢慢站起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是他醉了吗?为什么眼前的人如此虚无缥缈,她究竟是他的心魔还是她真的来了?他只觉得远处的她熟悉又陌生,低语道:“你在骗我。”

“我得走了……”来人调转马身。

“你别走!”木堇寒鼓起勇气留她。

她回头看看他,眼中噙着泪,“把我忘了吧。”说完,策马而去。

木堇寒怔在原地,所以这是来同他做最后的告别的吗?他苦笑着,停不下来,她几句决绝的话差点儿又让他迷失,这怎么就不是他了?她又懂得他什么?马蹄声渐去渐远,他看透了她的危险,是他不能再靠近的魔障,他低头看一眼丝赋筝,必须要斩断所有的挂念,便一手托起了丝赋筝,一手生出一团火焰,将它点燃往空中一抛,嘶吼一声:“这就是我!我木堇寒不会再做以前那个移幻师了!”

林中暗夜骤起火光一片,木堇寒空壳一样立在空旷中,树后的司上青大惊失色。疾风中赶来了左云乔父子,左云乔出其不意用软金鞭绕住他,一记断掌将他劈晕,他小儿子跑到燃得越来越旺的丝赋筝跟前,用寒冰术收拾了残局。

“爹,怎么办?”他问。

左云乔看看四下无人,呼吸急促,“先回去,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来应付。”

馆驿中,木思涯看着孟夏进了房间,熄了灯,一切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左云乔的小儿子先跑去给他报了信儿,说已经找到了他儿子木堇寒,让他驾着马车往东城门附近接应,那里离义王府近,不会被怀疑,他闯了点儿小祸,但不能引起离族人注意,他们还发现了个大秘密,离开和渊之后他父亲会再跟他解释。

木思涯不知道是他太过紧张讲得不够清楚,还是自己有些应接不暇,来不及思考唤了马夫往东城门而去。他脑子里已经完完全全被刚刚看到的一幕占据了,什么大秘密?什么样的大秘密现在在他眼里都算不了什么!他的夫人偷偷摸摸跑去少灵司府,见的那个人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那个小孩子,她含泪抱起依依不舍的那个孩子,左手臂上依稀可见的火灵印,是他亲手留给他儿子的。八年了,他一直以为他为了救他死在了战场上,可他仍是个孩子,有着同他被抱走的那天一样的明亮眸子,他活得好好的,他没有死。少灵司那个老太婆怎么可以串通他夫人骗走他的孩子?他坐在马车中,回想着刚刚听到的一切,仍难以置信。

少灵司对他夫人最后的嘱咐是这样说的:“魏王后答应你们母子最后见上一面,他虽做不了太灵司,但她待他视如己出,你大可放心。从此你也要信守诺言,对此事守口如瓶,即便将来他有了子嗣应得了预言,你们母子也永不能相认。”于是,弥天大谎被扯破的这一天,所有牵扯到其中的人都成了他的仇人。

仲夏夜,夜静,静得似乎万物都被噤了声。白泽在富丽堂皇的义王府邸高檐上默默地静坐了许久,来客们醉的醉,散的散,它振了振羽翼,呼啸而去。

起风了。这个从喧闹走到清冷的夜,让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无法忘怀。空如雪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红帐中心如止水地等着;孟义慈接下了他义不容辞的使命,雄心勃勃燃起了权欲之火;木思涯迟来的复仇之心在和渊中生了根;木堇寒换了另一个自我,走上了将自己越陷越深的算不上出路的出路;而司上青捕风捉影,发现了一个用御灵术压制住木堇寒七情六欲的骑马女子不是空如雪,却是离族中人。他慢慢地悟到了灵石的秘密,自此对容颜永驻、长生不老的执念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在这个仲夏夜,一个不小心接过了别人为他们织就的网,又不计得失地补起了最后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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