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男人的八卦
所谓马瘦毛长,公孙起到底是贵族之后,家里虽然破败了,但该有的东西却还一应俱全。光是酒具就摆满了一桌,看得我头皮发麻。“要那么麻烦干嘛?”我道,“拉个烤架来,咱们就在院子里把鹿吃了,酒喝了。我本以为你不是俗人,看来我走眼了!”
“你压根就是瞎子!”公孙起冲我嚷道,“我以华族之礼待你,你偏要行戎狄之事!”
“我行的是三皇五帝之事!”别说三皇五帝,就连文武圣王都是幕天席地在野地里吃烧烤的。
“你果然是靠嘴吃饭的!”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在口水仗上认输了。
烤架很快就搭好了,杂役把鹿肉挂了上去,打来井水,用猪鬃刷将肉洗涮干净。我和白起各持一把割肉刀,一片片将鹿肉割下来,浸在酱料里。这些酱料都是我自己配的,除了传统的辛、咸之外,我还加入了一些香料,吃起来更刺激些。在等肉的时候,我让公孙起把没做的菜端了过来,直接放在架子上烤着吃。公孙起肯定是第一次见到居然有烤菜吃的,看得目瞪口呆。
“我听说秦国西面还有国家,你知道不?”我问道。
“你说玉兹?”公孙起接口道,“还是更西面的乌孙?”
“不知道,只是听说而已。”我道。
“哦,的确有。”公孙起道,“蛮荒之地野人,与匈奴人相类。”
“匈奴人说是夏后氏子裔,他们也是么?”
“谁知道呢,我听说他们黄发碧目,乃是化外别种。”公孙起仰起脖子,“肉能烤了没?”
我让杂役割肉腌上,从陶盆里夹出浸了一会儿的鹿肉。肉一上烤架,随着刺啦声腾起一股香气。再看公孙起,喉骨滑动,十分夸张地咽了口口水。我用筷子熟练地翻动烤肉,又让侍从加了几块木炭,很快就烤出了金黄色的肉色。
“好了吧?”公孙起催道。
少年,你是多久没吃过肉了啊?
看着公孙起狼吞虎咽地将七分熟的鹿肉塞进嘴里,我心中充满了惊叹。这块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居然能够一口就塞进去,没嚼烂就咽下肚子。他被肉里包着的热气烫疼了喉咙和胃囊,整张脸都痛并快乐着地纠结成一团,看得我无比蛋疼啊!
我喝了口酒,看着公孙起犯二。他总算受到了启发,猛的一口酒喝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就像是便秘十天终于解决的模样。
这真是贵族么?
“别提了,家道中落都好几代了。”他一脸苦闷。
“别破坏气氛,”我道,“你不是已经授爵了么?”
公孙起叹声更大:“说来话长啊!”
饭桌上没有“长话短说”的道理。公孙起细细跟我说起了他所知道的秦国。那得从在五十多年前一个叫公孙鞅的小伙子开始讲起。
商鞅之所以得罪了大批贵族,主要就是他以功封爵,惟才任官,要求不以亲封,不以贵命。宗室、贵戚凡是没有军功的,不得列入宗室的属籍,不能享受贵族特权。
从人之常情上看,哥哥做了君侯,流着同样血脉的弟弟却得靠沙场上拼命才能得个爵位,这显然让人不爽。更有人说,与其战死沙场,我还不如造反夺位呢!所以商鞅死后这条法令就形同虚设。百姓以军功进爵,贵族却依旧以亲封,凭贵命。到了宣太后平定了“季君之乱”,封命亲族,彻底将这条法令置诸脑后。
军功爵是可以传子的。公孙起下午在那边嚷着“哥十六岁就是左庶长”了,相当于两千三百年后的人喊“哥是富二代”或者“我爹是金刚”之类的。凭着公孙起和我差不多的体格,同样都是幼年时营养不良惹的祸,要想在战场上立功,天知道要等到哪一天。
“我还不如降一级过得好些。”公孙起喝了酒,话开始多了。
我并不明白降爵为什么会过得好的道理,听他说了之后才知道商鞅果然是个大才。别说这个时代,就是放到两千五百年后,一般企业的人力资源总监什么的都未必比得上他。
早在商鞅之前秦国就有军功爵这个说法,不过这些爵位并不普及,更多的还是以周公所制的“五等九级”爵位为主。周公将贵族自周天子之下分成公、侯、伯、子男四等,这四等可以享受封国,为封君。封君之下是卿、大夫、士。最早的卿也是三级,后来只称上卿,表示地位尊崇。
按照周礼,士食田,大夫食邑,卿食国。后来卿族势力庞大,别说食国,甚至能够废了正牌封君取而代之的——三晋赵魏韩和田齐。
商鞅精明的地方就是将食田的士由三级扩充到了九级,从一级的公士到九级五大夫。玩过网游的人都知道,哪怕最烂的一款游戏都有死忠,为什么?因为升级!
我一天一级,玩得不亦乐乎。你一年一级,是不是会很胸闷?把升级要求降低,级别增加,所有人都有个奔头,自然乐此不疲。所以同样都是食田四百石的上士,秦国人一年升一级,九年时间过得幸福惬意。六国人升到上士,九年中只享受了两次升职的乐趣,只能用“熬”来形容。
公孙起的左庶长是第十级,相当于列国的下大夫。这一级爵位开始就不能用首级来升了,也不再食田,而是食邑。食田的事由司徒负责,食邑的事却是要由丞相呈报国君才能批准的。
“所以你现在既没有食田,也没有食邑?”我问道。
公孙起萧瑟一叹:“的确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打仗啊!”
你妹!这就是典型的秦人思维!一帮军国主义荼毒下的可怜灵魂!
“我打仗还不错,”公孙起道,“比吴起强一点。”
我虽然不是吴起的粉丝,但是不代表我能容忍你的狂傲。
“当年吴起奔魏,”公孙起端起碗喝了一口酒,斜眼看我,“李悝说他堪比司马穰苴,你说呢?”
呃,我第一次听说这话。李悝那鸟货拿了吴起的贿赂吧!
司马穰苴是谁?他可是承上启下的一代大兵家。如果说兵家有两座高峰,那么无疑是《孙子兵法》和《司马法》。《孙子》是狭义兵法的巅峰之作,《司马法》则是古今兵家的集大成之作。
当年为了让田穰苴获得出头的机会,晏婴甚至还杀了齐国三个勇士。
当时齐国名将田开疆,与田穰苴同族。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曾率齐军大败徐军于蒲隧,杀徐国大将嬴爽。徐国国君大惧,忙遣使至齐求和。附近的小国郯、莒等国君皆来朝见齐景公,尊之为霸主。除了田开疆,景公手下还有两个壮士,一叫古冶子,一叫公孙捷,与田开疆并称“三杰”。相传古冶子曾入水斩鼋,公孙捷曾赤手杀虎,都对齐景公有救驾之功,因而被齐景公视为亲信。
说起来这也是人的心理。有些人觉得手下小弟的武力值越高越好,有些人却觉得成天有这么三个武力值MAX的怪胎在面前晃荡很可怕。齐景公就是后面那种。他身边还有一个晏婴。晏婴在齐国的地位可以与管子相较,在我转世来的这个时代经常听到“管晏之才”。作为一个智力过剩人士,晏婴很简单就让景公相信不除掉那三个人会有祸患。
问题是如何除掉武力值这么高的三个家伙呢?得出动多少军队呢?
晏婴说:两个桃子足矣。
于是齐景公送了两个桃子给三杰,让他们三人之中功劳最大,武力最强的两个人吃。
结果大家都知道,我们多了一个比较少见的五字成语,经由诸葛亮先生十分喜欢唱的一首歌而流传千古: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一朝中阴谋,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者,相国齐晏子。”
……
晏婴杀了这么三个勇士,就是为了给田穰苴扫清道路,让他成为抵抗燕、晋大军的统帅,最终官拜大司马,成就了我们说的司马穰苴。
“吴起只是学到了司马穰苴的皮毛罢了。”我说道。
公孙起连连点头:“你也这么认为吧!他只做到了爱兵如子,却也只是妇人之爱!”他说的是吴起卧不设席,行不高车,与士卒同餐饮,有时候还为士卒吸脓。我微微点头,给士卒盖盖被子什么的还行,吮脓吸疮什么的口味太重,吃不消。
虽然我的确这么觉得,但不能让公孙起那小子得意啊!“不过吴子在战法上却的确将孙子之学发扬光大。”我道。
“应时而已。”公孙起不乐道,“扎营、击敌、避让、斥候,这些岂是他独创的?只是运气好让他先说出来罢了。”
“吴起在魏的时候,与诸侯大小战七十六,无一败绩。”我斜眼看了他一眼,道,“你行么?”
公孙起大笑,将那些与吴起对战的诸侯一一列举,从国势到军力,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得出的结论不是吴起太强,而是诸侯太弱。虽然公孙起的嗓音不怎么好听,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自信,节奏感很强烈,让我都忘记吃肉喝酒了。
“更何况,吴起自己说的,”公孙起喘着气,喝了口酒,“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他在魏国打了多少仗来着?”
“他这话只是知兵非好战的意思,警戒君人者而已。”我惯例抬杠,“魏国处四战之地,若是没有吴起,恐怕早已经和韩国一样沦为下国了。”
公孙起说得兴起,就着我的话头说到了魏国的地利。既然说到魏国,不能不提李悝。谈及李悝,怎么可以不谈变法?变法还有比商鞅更让人迷醉的么?有,韩相申不害!说到申不害,我的谈性也起来了,因为申不害是道家门徒啊!不知觉中,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我连什么时候举火都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