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归赵(二)
对于这个疑惑,我特意去找了景泰。
跟景泰喝完酒聊完天之后,我带着一肚子的失望回到了宿处。秦国国政名义上是秦君操持,实际权力却在太后。大小官员的升调,功爵的封赏,这些都要经过太后之手。听说让楼缓为独相的事,已经闹得太后和秦君很不愉快,最后算是母子妥协,太后让了一步。
我知道景泰不会有比我更独到的见解,不过我也算打听出来了,秦国的官员奉的是法,而不是君命。忠的是身家性命,而不是国君。与其看国君脸色,不如看太后脸色。我猜测中的王党,其实只是一帮毫无实权的帮闲罢了。
“我向来会观人气运,”我对景泰道,“你日后的飞达,都在秦王身上,要好自为之。”
景泰当时喝多了,但是听我这么一说,面色凝重,很严肃道:“谢狐子直言相告。”
我知道很多人都信鬼神和玄学,但是景泰这么认真,让我觉得压力好大啊。不过我没骗他,秦王这个人肯定不是池中之物。或许他的曾孙子秦始皇能对老妈下手,就是遗传了他的基因。更主要的是,我记忆里秦国从未出现国君被废之类的事。
为了跟他表示友好,我还特意让师涓推荐了他的朋友进景泰府上。这笔开支也是由楼缓支付,虽然楼缓暂时还不知道。
我深感现在手下太过薄弱,根本不可能铺开建设间谍网。不过景泰可说是熟人,安插一两个人也是应该的。尤其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列国与秦往来都由他出面,即便不知道内幕,起码能让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接见了什么人。
这个任务我也交给了师涓,并且把支领的三十坛酒一并交给他,让他广结人脉。
这么做其实很儿戏,间谍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也不是门外汉经过三五天的知识介绍就能入门的!我虽然没做过间谍,但是以前的工作少不得要用间谍,对这事十分敏感和重视。之所以这么轻率地交给师涓这个门外汉,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赵雍回到邯郸之后,见我迟迟没有回赵国的消息,特意发了明书给楼缓,让他礼送我归赵。还说什么春暖花开,正是出行的大好时机云云。丫不就是怕哥跳槽么?我还没把师父的“夜行”之义参悟妥当,哪敢轻易跳槽啊!
而且现在楼缓在秦国风头正劲,别看现在我们见面点头微笑,没事还能喝个小酒什么的,实际上我们谁都没忘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吧?一个上来就对我抱有浓浓敌意的人,我还能说什么?他在秦国为相,我就是死也不会往秦国跳!
说起来秦王还想见见我的,但是楼缓怕我邀宠,所以代我向秦王婉拒了。理由是我回去之后心中胆怯,一病不起,恐怕要死了。更怕任鄙家人报复,所以不敢出门。不知道秦王信了没有,反正景泰知道他在吹牛,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告诉我。景泰以为我是楼缓的门客,所以对楼缓这般压制门客的行为很不耻,建议我转投魏冉的门下。
“魏丞相任人唯才,心胸豁达,你虽然得罪过他,但你的才情也是有目共睹,丞相必然不会怪你。”景泰当时对我道。
我说我考虑一下。
这一下就考虑到了楼缓前往函谷见四国联军。我觉得用“间”更好点。他在出发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离间这些国家,又从秦国主政手里要到了十分优渥的谈和条件,不可能不成功。
即便如此,楼缓还想从我嘴里挖点什么东西。你还真当我是你门客?我哪有义务回答你各种愚蠢问题!所以我直接用两个字答复:“呵呵。”翻译成口语就是“傻哔”。看到他一副茫然继而不爽的样子,我心中再次“呵呵”。
虽然成功让楼缓不爽,他也没让我爽快到哪里去。随着楼丞相的车驾离开咸阳,我也不得不随侍左右跟着前往函谷关。不知道赵雍急着招我回去干嘛,我才刚刚适应了秦国完全杜绝娱乐活动的日子。
从函谷关回赵国速度快了很多。我没有跟他去见列国领导,因为我不是他真正的门客,他没有义务把这种结交权贵的机会让给我。尤其是我给他留下的不良印象实在太深,他好像以为我随便站在那里都能够出尽风头。
同样的,我也不想去见列国权贵。除了对孟尝君和匡章有点好奇之外,我对其他诸国的将军完全没有概念,那些沉寂在历史长河中的小透明,有什么必要去看他们呢?我还身负拯救伟大赵武灵王之命的重担呢!
跟楼缓分手之后,行进速度快了许多,相比之前跟着赵雍翻山越岭又是舟车劳顿,这次回赵国的路途可说是走马观花休闲放松之旅。卫士们显然得了楼缓的密令,不让我进魏国的大城,只能在村野馆舍过夜。这让我很郁闷,有必要防范到这种程度么!
虽然失去了观光大城的机会,却更早回到了邯郸。让我诧异的是,肥义已经把我的房间给了别人,理由是我已经能出府别居了。这不是明摆着赶我走么?邯郸虽大,我上哪别居去?家里的老房子早八百年就被房东收了吧!
肥义在内堂接见了我,露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这是王命。”肥义道。
我看着这个瘦小的老头子,道:“那王命让我住哪里呢?”
肥义摆出一副无奈的神色:“你不会自己去问问君上么?”
要去就得赶快去,否则天都黑了。幸好昨天我坚持没有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邯郸,否则晚上住哪里都不知道!赵雍一天到晚没事就给我惹麻烦,到底是要闹哪一出啊!他现在怎么不出去晃荡了?中山虽然灭了,还有别的山嘛!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得趁着关门前赶往王城。虽然我是去领王命的,但是一介白身让我跟人怎么说呢?说主父叫我,人家肯定得看印信呀!见个大夫都能难死一帮人,何况我要见国君他爹。
赶到宫城之外,我对侍卫说我是奉主父之命来的。那个侍卫果然如同看白痴一样看着我。我只好再次祭出微笑法宝,道:“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吧。”那侍卫再次打量我周身,冷冷道:“来一个人就通报一个,我们还活不活了?”
是这,我能理解你,但是我身无分文,你让我今晚住哪里呢?眼看城门就要关了,你再磨叽一下我就只有露宿城外了。
“城外有传舍,”他开始给我支招,“你明早跟朝会的君子们说吧。”
他的逻辑也能成立,要见主父的人,总不会连一个大夫都不认识吧。但我真的只认识两人,一个在秦国当丞相,一个在这儿当相邦。肥义要是真心想帮我见主父,这会儿肯定已经派人来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脑残了,一定是这一路上的颠簸让我状态失常。我在邯郸还有个大哥啊!十三郎绝对会收留我的,我们还有很大的事业要共同奋斗呢!既然这帮官老爷戏耍某家,某家何必还跟你们玩下去?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骑甲士绝尘而来。
“狐子何来之速。”那人见面就先抱怨我来得太快,好像是我不等他一样。
我先打量了他一番,道:“足下是?”
“某乃相邦府上侍卫,奉相邦之命前来为狐子除路。”他笑道。
我拍了拍胯下的小黄马,这孩子一路过来四个蹄子都没有同时离开过地面,居然赶在他之前到达宫城。相邦对于是不是要派人过来,显得有些过于纠结了吧。
有了相邦的手信,宫城侍卫很快就进去通报了。不一时,里面快步出来一个寺人,尖声叫道:“王命狐婴觐见。”
我朝那位侍卫拱手作别,下马随着寺人往里走去。赵国的宫城与秦宫不同,很少有大块的石板铺地,赤裸的黄土地就这么暴露在外,一踏上去就有踏上校场的威压感。这宫城是赵雍修的,显然融入了太多他的审美倾向。
宫城内台阁林立,夯土垒成的高台不加修饰地站在那里,凭空添了许多肃杀。高楼之间有廊桥相连,飞檐画栋如同彩练一般将一座座不羁的台阁绑在一起。都说建筑如同凝固的音乐,我倒觉得像是一幅写意画:粗犷的赵国勇士被美女们的温柔丝缠住了四肢,难以挣脱。
嗯,不是什么好意境!要玩粗犷就全来原生态!下面这么粗,上面这么娇嫩,这算是什么审美观啊?
赵雍站在高台上,凭栏而立,朝我招了招手。
我习惯性地回了个招手礼。
那个刹那,我觉得我们俩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等我上了高台方才看到赵国法理上的国君:赵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