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一四四章 阵中(五)
当天晚上,庞煖亲自带队引领天璇堂几个精英造访了秦军大营,因为是第一次,并不是很深入,只进入到一名二五主的营帐就止住了。对我来说,来去不让白起知道才是第一要务,否则以白起那种人精,很容易给我来个将计就计,反倒被他算进去。
二五主是秦军的一阶。按照秦军兵制,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五十人为屯,设屯长;一百人设百将;五百人设五百主;一千人设二五百主,简称二五主,差不多就是山东六国的兵尉。一个掌管千人的军官已经属于中级军官了,只是他早早就睡了,所以天璇堂就没有进去翻他的帐篷。
这次的成功让庞煖信心大增,根据夜探敌营的经验开始思考针对性的训练,同时也想到了反制夜探的办法,在联军中找了几个点予以试验。秦国的斥候还是较为原始的斥候,并不具备夜探敌营的能力,不过谁知道秦国有没有无盐之众这种诡异的力量?
为了表示对天璇堂的支持,我特意在晚上开了一门课:兵法。
在这个知识垄断的时代,最为保密的就是历史和兵法。历史偶尔还会松一道口子,让人惊鸿一瞥。兵法却像是核武器一样,除非经年考核,否则绝不会传授出去。即便传授出去,也多是一些粗浅文字,没有师父讲解,根本无从领悟其中真谛。我前世专心事业,什么《鬼谷子》、《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曾胡治兵录》……看了不知多少,能用到的却九牛一毛,觉得里面大部分都是废话。
跟师父在山中长到十岁,师父才开始传我兵法,那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奇异的窗户,才知道那些兵书的字里行间都是鲜血涂满,往往兵书一句话,背后就有足足讲一天的宏大篇章。最典型的就是孙武子所谓的“奇正之变”,对于外行来说就是简单哲学思辨,只有明师点拨,或者浸淫战阵的老将,才能心领神悟。
我要讲的兵法不需要那么复杂,因为这些人只求实用和应变,所以我直接从《三十六策》入手,告诉他们,已经有人将三十六种常见的套路总结出来了,碰到问题只要想想怎么套就行了。
的确,三十六计在我看来就是数学公式一般的东西。
这套书从晋代成型之后就没有大的增减,已经是十分精炼了。无论是商业奇才还是仕途君子,在碰到问题解决问题时用的手段,没有一个能超出三十六计的范畴。虽然很多人拿了公式也未必做得出题目,但总比完全不知道公式纯粹靠小聪明去硬闯要好。
庞煖在山中是没有资格听兵法的,就如我没有资格学剑术一样。他原本对于兵法也是不屑一顾,更喜欢孤身仗剑快意恩仇的日子。第一堂课上完,我讲了“瞒天过海”的前半段,一下课就看到庞煖跑了出去,第二天天亮才回来。
一夜未归的庞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兵法对于剑术也有用!”
那是当然,随便你干什么,只要涉及与人有关,兵法就有用。如果道家要入世,披上外衣就是兵家。虽然儒生自称传自道家,也处处讲究“道”、“一”、“道统”之类,但真正在世俗的道家门人更像是个兵家。
如果不是师父传授了兵法,我怎么可能敢挑战白起呢,自己这身斤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等我的三十六计讲完,天璇堂的业务能力也上去一个档次,他们甚至发明了一种衣服,只要被人一扯就会破裂,以此来行“金蝉脱壳”之计。我觉得效果不错,等回到新城就将这些内容传给许历。
袁晗再次表现出了让我惊叹的悟性。他在山野中长大,没有被乱七八糟的知识灌输过,所以领悟力很不错。在我讲完课之后,天枢堂跟在我身边的人还聚在袁晗身边互相讨论,研究战术,这让我更为满意。
兵法之道如同海水,有的人取水,有的人取盐,还有的人取大海之意,各取所需才是王道。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又开始了连续三个月的新年时节,每到这个时候是最熬人的。家里人等着当兵的亲人回家,士兵也想着家里人今年是不是能够揭开锅。这样下来士气怎么可能高昂?
好在我的暗驭手没这种问题,他们大多没有家人,所以我把他们聚在一起,好好吃喝了一顿。
至于公孙喜那边,我建议给少部分训练刻苦的士兵放假,带上粮饷和乡党的家书回去看看,这样可以安抚军心,增强士气。公孙喜对我说:“自古不曾有过。”自古不曾有就不能有么?古时有过这么漫长的诸侯混战时代么?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白起肯定也知道韩魏是十一月过新年,此时必定士气不稳,开始派出更多侦骑斥候进行试探。偶尔还会拉上千八百人对伊阙东西两山进行试探性攻击。我建议公孙喜将两山两城之间的营寨拉长,更靠近山区,这样一来可以有所托庇,二来也方便夹击。不过公孙喜更喜欢登城看到下面旌旗满布,所以并没有采纳。
“我不知道你与白起有什么样的过节,”徐劫终于忍不住对我道,“但是让白起攻破伊阙对你更为有利。”
“哦?请先生直言。”我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白起久攻不下伊阙,只有回兵,你还有什么机会抢占新城?反之,白起攻下了伊阙五城,到时候主力要部署五城之间以备韩国反攻,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打新城?”徐劫道。
这老头自称不懂兵法,但是想问题倒是很周到。我有些纠结,情况的确如徐劫所言,白起占据伊阙肯定要比攻不下伊阙更有力。然而我还知道,白起攻下伊阙只是顺便而为,他的战略目的是要全歼韩魏联军。看着这么多人死,心理压力很大啊。
“如果白起攻破伊阙,这里二十四万大军,能活着回去的不会超过五百人。”我对徐劫道。
“慈不掌兵,你师父没教过你么?”徐劫淡淡道。
我看了看庞煖,摇了摇头。
徐劫长叹一声,甩袖而出,就差说一句:“妇人之仁!竖子不足与谋!”
室内静谧良久,庞煖对我道:“或许白起没那么容易胜。”
我对公孙喜可没有什么信心。
“我们回新城,”我坚定道,“既然公孙喜不能听用,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现在回新城的路已经被白起截断了,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从山上翻越过去,只得北上到达洛水,然后再南下回到新城。我们是行商打扮,沿途碰到秦军设置的关卡也没有过多的麻烦。
这一路走来花了三天功夫,如此就近地看到秦军,我才觉得新城与伊阙实在太近了。如果不是秦军拦在半道,从新城快马传书给伊阙,一天之内可以打个来回。如果白起不夺下伊阙,我在新城贸然行动,只会导致白起大军转向,直接先把新城夷为平地。想到这里,我不由看了一眼副车里的徐劫。如果不是他在点醒我,恐怕我离自己的战略意图就偏得更远了。
回到新城之后,我开始调配人手,加紧了对白起大营的夜探活动。一个意外之喜就是秦军对于后军方向的勘察比较松懈,天璇堂表示从新城潜入秦军大营实在没有挑战性。
经过两边勘探之后,我也拼出了秦军内营的大致布局。白起的营帐作为中军主将帐在整个大营中心靠后。其他诸将呈雁行阵朝伊阙方向展开。由此可以能看出秦军各部所承担的职责和主攻方向。
就在我深为满意,让天璇堂继续加紧对秦军大营的探查时,许历做了一件让我大为意外的事。
他知道我回到新城之后,怕我怪他不好好在新城经营,连夜从廉颇那里回到了新城。我虽然没有怪他,但是对于他这样擅离职守当然不会表扬他,他因此感到很忐忑。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上了,竟然带着天枢堂的几个潜行好手进了新城郡守府。
现在的代郡守是白起的书吏,咸阳任命的正式郡守恐怕还在路上。因为级别不高,所以防护也不甚严密。许历带着人手突破防御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书房。在书房里他们不敢点灯,只是将能几案上的竹简、帛书、羊皮图册全都带了回来,然后放了一把火。
冬日干燥,这把火一直烧到了天亮,整个新城都看到了。非但书房没了,大半个郡守府都成了灰烬。
我拿到这些东西真可谓如获至宝。羊皮图册里有秦军大营的全观布局图,往来信函中有咸阳催促白起进兵的文书,还有白起要求调集粮食的军令。更有一份最近的作战计划,旨在诱惑廉颇等“韩盗”袭击粮草车队,予以歼灭。
我本来以为这份厚礼已经足够让我喜悦一阵子的了,谁知当天晚上有人跟我说,新的代郡守要与我同住,我更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