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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iod.14 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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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岛直辉在短暂的诊察结束后就走了——他今日诊所里还有病人预约。森岛直辉出门时,折原临也靠在门边等着,二人你来我往话里话外打了几回机锋,末了还是礼貌微笑着道别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默认了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森岛直辉认为他触摸到了折原临也的本质,并且警示岫野椋规避风险就能高枕无忧,却不料折原临也比他更快地看透了岫野椋。折原临也早就注意到岫野椋不合常理的匮乏,但始终困惑于她诡谲的自洽,而在见到森岛直辉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是谁隐没于幕后引导她、是谁在时时刻刻校正她、是谁苦心孤诣为她构建了那空中楼阁一般毫无根基的自洽。

森岛直辉——原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折原临也进入疗养间的瞬间绽放出灿烂得近乎天真的笑容,心底里绽开了同样盛大的恶意,他心说,先手必胜,我不客气了。

“小椋,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很好,让您担心了……”岫野椋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丝讶异,“抱歉……您刚才叫我什么?”“我说,小——椋——啊——”折原临也一点也不介意地重复了一遍,用相当松快的口吻追问道,“我不能叫你的名字吗?”

折原临也在极短的时间里捕捉到岫野椋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抗拒——不如说让她外露出那种程度的情绪证明了她潜意识里已具有相当的戒备;折原临也在心里冷笑,感慨森岛直辉动作果真很快,只和他见了一次面,不过点头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已经敲打过岫野椋了。

“……我们没那么熟吧,折原学长。”

“不要那么冷淡啦。”——这里还是暂且退避吧,强攻不会得到太好的效果;折原临也依旧保持着轻快明亮的语调,“你都和可爱的妹妹们熟到可以舍命相救的地步了,和我这个大哥熟一点也很自然的不是吗?”

“前后逻辑关系不成立。”“哇,吐槽好快!”

他离门不远,用一个暗示安全的姿势转身退了回去:“我去叫医生来给你做一次检查,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回家了,伯母那边,我也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啊,改日我会带妹妹们登门致谢的。”

“大可不必,您只要别再和平和岛学长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感激不尽了——话说回来,您怎么和家母解释的?”“大概就是‘走到人行天桥下面突然被掉下来的板砖砸到了额头’之类的吧,总之就是随便敷衍了一下。”“……随便得超乎想象。”

后来,岫野椋在折原临也的引荐下认识了同为来神三年级生的前辈岸谷新罗,自己重伤后为什么没被送去医院而是到了一家私人医疗研究所的反常情况也一并得到了解释。岫野椋恢复得不错,她的肌体自愈能力在岸谷新罗看来相当惊人。而当岸谷新罗本着一种家传的探索精神提出“让我解剖看看吧!”后,不意外地被折原临也一拳捣在肚子上。

在被岸谷新罗叮嘱了一堆条条框框的注意事项后,岫野椋终于被允许回家了,拗不过折原临也再三再四的陪同要求,两人在残阳西斜的时刻,踏上归家的路途。

路上负责找话题的自然是折原临也,他乐于担任这样的角色,并不单单因为他在语言的操纵上天赋异禀。岫野椋沉默的时候居多,真正能得到回应的,细辩起来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折原临也集话语间几个来回就察觉到,她的沉默也是一种经过训练的技巧,躲在寡言木讷的外皮之下,透露出不动声色的精明——那种精明恐怕不是她生来就有,而是什么人教给她的。

折原临也的脑海里浮现出森岛直辉的面容。他笑了笑,随口道:“小椋的那位主治医生……你们好像关系很好。”

“嗯……森岛医生是很出色的医师。”

答非所问,先手失败。折原临也面不改色:“小椋一直在进行心理咨询吗?”

这一句问得有些越界,但意外地得到了回答:“是的,经常压力过大,还有焦虑、紧张、失眠。”

——一般这种话会对别人说吗?就算是最轻微的症状——成年人也就罢了,轻浮暴躁的中学生绝对会背地里大呼小叫地肆意传播、喊她“Phycopath”之类的,然后合起伙来欺负她。

折原临也心里嗤笑,面上又佯装关切的样子,再一次推进了阵线:“怎么会?很严重吗?”

“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谢谢您的关心,现在已经好得多了。”

“是吗。”

被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折原临也甚至在心里佩服起森岛直辉的手段。得寻找别的突破口才行啊。折原临也思忖了一会儿,换上漫不经心的神色。

“据说小椋的毕生梦想是回到日常?”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默默流淌,行至此处时,因为他的话戛然而止。

岫野椋停住了脚步,而折原临也装作毫无察觉地继续眉飞色舞:“我当时非常吃惊呢,这种年纪的高中生居然会梦想着重回日常?不都应该满脑子拯救世界的非日常幻想,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总有一天会被命运选中吗?重回日常什么的听起来意外的平庸耶?”

得不到任何回应,折原临也扭过头,看见岫野椋沉默地垂首而立:“嗯?小椋?”

“不,不对。”她平静地出声否认。

“哦?”折原临也的反问里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回到日常,不是‘毕生的梦想’。”

而岫野椋对于他的弦外之音和有意引导都毫无知觉,只是坦然地——那种难以说是赤诚还是蒙昧的坦然在折原临也看来愚蠢且刺目——坦然地剖白自己的心声。他一步步在话语里设下陷阱,试图绕过森岛直辉搭建的壁垒套取岫野椋的秘密,而当岫野椋真的如实告知的时候,折原临也又因她愚不可及的坦诚而感到不堪忍受。

岫野椋的身影被橙红色的夕照湮没,整个人浸在柔和而又恢弘的暖色里,她突然变得渺小、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融化在天穹里消失不见。

折原临也下意识走近一步。岫野椋的声音很轻很轻,顷刻间弥散在倏忽狂盛的风中。

重回日常,并非‘毕生的梦想’,而是……

“而是‘毕生的愿望’。”

折原临也毫无准备地一下子望进了她的眼底,那里面仿佛盛放着他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哀伤。

“这是一辈子的愿望,自始至终不会改变。”

折原临也目前仅有十八岁,但是纵使到了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往后许多年,他想他也许都无法忘记,面容沉静的少女一字一句清晰地叙说着不知是决心还是誓言的时候,所带给他的强烈窒息感。不过是个高中生罢了,连社会的毒打都还没经历过,就在这里故作老成地说“一辈子”——或许此时此刻一句带有嘲讽挖苦意味的敷衍更恰合时宜,但折原临也偏偏说不出口,他感到眼前这个看似很单纯的人愈发不可捉摸。

岫野椋身上那股让他不舒服却又克制不住地好奇的不协调感是真实的,她如此坦然;而就因为她这么坦然,又让这种不自然得到了名正言顺的合法性。

长风破空,在相距不远的两个人之间奔流而过,仿若将一道无形的壁垒迅速消蚀崩碎,把彼此无所保留地袒露在对方眼中——即便如此,依然无法看透。

良久,折原临也收敛起惯常的刻薄和讥讽,眼角铺上一层淡薄的笑意——他决定动手了。

折原临也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了几句话。岫野椋却怔忪了。世界一片阒寂,却有什么东西震耳欲聋地炸裂了。

傍晚六点,丧钟长鸣。他们的身影熔化在一整片瑰丽的霞光中。

岫野椋一言不发,选择夺路而逃。

折原临也望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有多么快慰——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三言两语就把这个刀枪不入的少女击溃了,他击垮的不止岫野椋,还有她背后的那个人——借着主治医生这样便宜行事的身份、用着更胜于折原临也的隐晦手段操纵人心,引导着、塑造着岫野椋的不协调感和异常的自洽,折原临也的成就感来自于,他已经在森岛直辉铸造的铜墙铁壁上留下了裂痕。

森岛直辉不可能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岫野椋的身边,时刻为她规避风险、时刻校正她受到影响后产生的偏移和动摇——换句话说,想要一劳永逸地维持岫野椋的自洽是在做梦,至少,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折原临也就有把握撬动她的根基。

折原临也无比自信,在这场博弈中他不会输给森岛直辉——他怎么可能输给那样的人。折原临也脸色黯了下去。同样是玩弄人心的把戏,他可是爱着全人类啊,然而森岛直辉敢说他爱岫野椋吗?哪怕他对岫野椋怀有一丁点怜爱,就不至于把她弄成那样一个贫瘠又不协调的怪物。

折原临也太懂得森岛直辉这种人的心思了:良好的出身,出众的教养,仗着优越的教育资源获得的学识,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把他人当作物件一样摆弄——没错,物件啊,在森岛直辉眼里,岫野椋就是一个可供切割和缝补的物件而已。就像那种精密的外科手术,用人为的缝补来掩盖缺陷,看着自己精工细作的完成品,出色的工匠无疑都会倍感自豪。

折原临也想笑,更想呕吐。见到森岛直辉的第一眼,他喉头就难以遏止地翻涌着呕吐的欲望。森岛直辉太好懂了,比岫野椋这种人造的不协调更容易看透,因为他身上的才是能够被直接观察到的、未经雕琢的完整人性,折原临也太了解了——毕竟,他们如此相似。

岫野椋一路狂奔,想让巨大的风声和呼吸声盖过脑海里嘈杂的叫嚷。

她感到恐惧。折原临也的话勾动了某种蛰伏在她心底的东西,似乎触及了一片庞大的、绵延甚广的根系,要将其连根拔起似的——她为那种征兆感到无端的震悚。与此同时,更加触动她心绪的,是森岛直辉在疗养室里给她的忠告:最好不要多接触折原临也。

森岛直辉的话在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炸响,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防御机制,拼命地压制着折原临也勾动起来的那片危机四伏的根系。岫野椋头痛欲裂。言语是可畏之物——她第一次领会到这一点。她觉得森岛直辉和折原临也通过言说在她的脑子里紧挨着彼此种下了种子,它们互相倾轧、彼此争抢养分,总有一个要独大、将另一个排挤到毫无容身之处;而她自己则是那片被播种的贫瘠土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方的博弈,在斗争中,连仅存的自我都要被吞噬殆尽。

她潜意识里突然萌生出对牛奶的极度渴望。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她非常需要一杯有镇静作用的牛奶,她能感受到喉咙里像洪水那样淹上来的极其反常的干渴。岫野椋随身带着牛乳波板糖,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手里抓着波板糖的柄,并且颤抖着撕开了包装。

吃下去,吃下去——只要尝到那个味道,就能冷静下来了。

——最好不要多接触折原临也。

森岛直辉的告诫又一次响起,恰逢其时地让她不得不相信那是一声催促。

——那么,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回到日常。

不甘示弱似的,折原临也傍着暮色与晚风的那几句低喃也紧跟着响起。

咔嚓——岫野椋的手一抖,直接掰断了牛乳波板糖的柄,带有螺旋纹路的、圆形白色波板糖就这样掉落在地,碎成好几片。她震惊地望着脚下的糖果碎片,不敢相信这场博弈就这样分出了胜负。

——作为对等的交换,我希望,小椋能够信赖我。

——像朋友那样信赖我。

少年面带和善的微笑,伫立在晚霞中,郑重地说——

我想为你实现你的愿望。

岫野椋冷静了下来,第一次,既没有森岛直辉在身边,也没有依靠牛奶或者是牛乳波板糖。

她觉得自己比想象中更从容一些,毕竟就连岫野知和子都会打趣她,未免太依赖森岛医生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森岛医生那里毕业呢?事实上,岫野知和子并不知道牛奶在森岛直辉对岫野椋的诊疗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岫野椋也从没告诉过她这种平平无奇的饮料是她重要的情绪开关,在岫野知和子看来,女儿只不过是某天起突然开始偏爱这种健康饮品罢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而只要岫野家的冰箱里还随时随地备有牛奶,岫野椋就不会真正地脱离森岛直辉得以独立。

岫野椋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家就在街道的尽头,而在她抵达那里之前,势必要经过森岛直辉的家门口。她不得不和正送走今天最后一位病人的森岛直辉打了照面,此刻,她比在折原临也面前时更想夺路而逃。

但她强迫自己装作一切如常。

“小椋,你回来了。”“嗯。”

森岛直辉停顿了一下——岫野椋直觉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那可是他亲口说的啊:“我们都很容易看清别人在想什么。”可她别无他法,她想要戒断牛奶,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

“身体好些了吗?”“好多了,让您担心了。”

——从改掉这种同森岛直辉无话不谈的习惯开始。

“小椋……”森岛直辉明显还想多说几句,但岫野椋欠了欠身,打断了他:“妈妈还在家里等我,我必须先回去了。”“啊……好,你去吧,回见。”“回见,森岛医生。”

岫野椋强迫自己不要走得太快,不要把恨不得马上逃走的意图表露得太明显。

——是的,就从现在、这里,开始。

——从对森岛直辉说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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