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再见到那个人。
熟悉的身影,挺括的衬衣扣子还是齐整地系到了最上,盛吟就知道自己竟然睡迷糊了。
直到飞机准备落地的广播音把她拉回来,盛吟闭着的双眸才睁开,结束了做梦这项没有自主意识的虚假体验行为。
她侧头抵窗,窗面凉冷。
广播里的空乘除了一贯的航程结束语,还有的就是今日寒潮暴雪的天气情况提醒。
机舱里的人多少都开始了窸窣的小动作。
这是多恶劣的天气也影响不到的雀跃,可能是想念,可能是期待,但也有人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盛吟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小口,意识里的模糊就又被齿间的冷意压下去。
在云天间行过上万公里的路程,她就要回家了。
盛吟心思有些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冰水,将身上披着的薄毯拢得更实了些,她懒绵绵地侧头去看舷窗外。
严冬的天暗得很快,傍晚五点,就已经是一片夜色。
再加上似潮涌奔流压下的寒潮,飞机刚落地,机门打开,呼嗥的风声便随着冷意猛地灌进了机舱里。
机舱里的乘客都纷纷起身离开。
只剩下盛吟出神地看着舷窗外的旧景,任着同一航班里的乘客都走完了,她还一动不动。
直到身旁站着的林为言开心地开了口,“姐姐,到了。我们一块走,我帮你拎行李。”
林为言的声音清爽而微扬。
他站在盛吟身旁有好一会了,只是等到现在才开口说话。
盛吟循声回头看过去。
林为言的长相和他的声音一样白净。眉峰明显,却不张扬。眼廓像写字收笔的那一道笔触,干净而有些冽意。
人总有相像。
单看林为言这对眉眼,不笑的时候,有点像她刚才梦里出现的那个人。
听林为言说起,他还有个叔叔,也不知道他的叔叔和那个人是不是也有几分相像。
盛吟一怔。
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想得有些多了,盛吟适时从那对似远非远的眼睛中收回自己的心神。
面前,很有礼貌地立正站着的林为言还在热忱地笑着。
盛吟眨巴了下眼睛,眼尾也跟着漾起微翘的小钩子。
她轻轻地狡辩了一下自己的走神,“姐姐给你挑的衣服就是好看。”
她说着玩笑话,好像自己不是那个刚从旧影中惊醒而有些茫然的人。
盛吟的美感一向很好,油画和古物的鉴定从没出过错。林为言这身衣服是她选的,当然也是很出挑的。
其实林为言是盛吟助理的朋友,只是在异国他乡的路上刚好遇到。
这次盛氏的秋拍国际场算是圆满完成,助理因为有些事还要收尾,留在了那。倒是林为言,听到盛吟要离开时,就真真是顺路陪着盛吟一起来到了G市。
林为言小不了盛吟两三岁,跟着助理一起天天很乖地喊盛吟姐姐。
除了跟姐姐聊天,剩下就是提起他的叔叔。
字里话间听得出来,林为言的叔叔应该很出色孤高。林为言说起他叔叔的时候,都是满眼的崇拜。
林为言这次就是来找他叔叔的,他叔叔也在G市。
盛吟弯了弯唇,婉拒了林为言的好意,“行李姐姐可以自己拎,姐姐本来就对这很熟的。”
“你先回去,别让你叔叔担心了。过两天姐姐和小唐再约你出来一起吃饭。”
这个天气,机舱里还是有些冷的。
盛吟穿着牡蛎白的薄针织衣,身上还披着小半张的栗色绒毯,整个人看上去却还是很单薄。
绒毯往上,是精致的脸,嵌着的鼻挺唇红,瞳仁黑茶明亮。
她抬起眼看人的时候,眉挑目转,色如春晓。
其实林为言的脸皮也不算太薄。
明知道盛吟没别的意思,但盛吟一对着他笑,林为言就忍不住在她面前红了脸。
林为言挠了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一起吃饭,好啊,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都有时间的。”
......
林为言说完之后,还是立正站在旁边等着盛吟,完全没有想先一步离开的意思。
敢情他只听到了她说的那句一起吃饭。
盛吟微微一顿,不得不将身上的绒毯收了起来。
她站起身。林为言已经很熨帖地将她披在扶手的棉服拿起来,递到她手上。
盛吟接过棉服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最后也没说什么,把单肩包拿上,她穿好厚实的棉服,戴上口罩。
她走得很慢,林为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步子也跟着放得很小。
这么一番磨蹭缓行,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航班里最后取出托运行李的人。
夜色中的机场大厅已经不是盛吟印象中的模样。
这反而让盛吟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和林为言说的话都多了几句。
四年的时间里,又怎么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存在。时间能冲减旧影,盛吟一直是这样劝服自己的。
只是由于她沿路的迟疑耽搁,空乘温馨提醒的暴雪这会刚好跟他们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大雪让几条主要道路都堵塞难行,车都堵在了来机场的方向,现在在机场出口大厅处等着的人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盛吟扫了一眼大厅,就微垂着头,滑开了她手机里的未读信息提示。
点开最新的聊天框,看着那几大段密密麻麻的话,盛吟笑得有些无奈,简单回复了两句。
再退出,就看到她妈妈发来的一句“到了没”。
这句话往上,还有她妈妈的一句,“妈妈就只有你了。”
盛吟的指尖停留在这个聊天框,顿了顿。
停滞一会,盛吟回复了她妈妈的信息,才又往下滑去,一一把未读看了。
过来接她的车也塞在路上,雪再大些,那车可能也只得掉头回去。
其实盛吟就在这机场大厅等到雪停也无所谓,不管雪停是在今晚还是明晚。
她已经许久没跟她妈妈一块住了。
她妈妈只要确认她已经回来了,就好了。
就是对林为言有些许的歉意,他的家人应该得很担心他。
盛吟转头去看林为言。
他一手还抓在两个行李箱的拉杆上,另一手是拨通了电话,正在等对方接通。
见盛吟望向他,林为言倒是很神采飞扬地一边继续跟她说着话。
直到电话终于接通,林为言朝着电话那头叫了句叔叔。
这的人有些多,林为言打电话也没避着她。出于礼貌,盛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往后退两步。
她抬脚准备往后迈。
恰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在机场大厅这人声鼎沸之中,明明是很远,却被风带得余音掠过了盛吟耳畔。
然后很快又沉在形形色色的人声之中。
像是这片嘈杂的声浪沸腾中出现的一道异流。
盛吟本来也没听到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竟然又不由地望向了林为言那对眼睛。
林为言已经对着电话那头开口,刚简单地说了没两句,对面就好像把电话挂掉了。
被挂了电话的林为言却很高兴,跟盛吟说话时眉梢都扬着,“姐姐,我叔叔已经在这了。”
他叔叔人虽然寡言少语,冷着一张脸对他不太搭理,但是没想到,他叔叔早就等在了机场这。
果然他叔叔还是面冷心热。
“姐姐,先把你送回家。”
林为言没看到盛吟口罩下的唇张了张,只是怕她拒绝,林为言赶紧接着说,“我们叔叔不是坏人,他是检察部门的。”
“还是姐姐要在这等家人来接。要不,我和叔叔一起陪你等着?”
他们两个人站得近。
林为言身量挺高,白净清秀的一米八小伙子在哪都挺打眼的。
盛吟穿着简单的牡蛎白针织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厚实的黑色棉服。
口罩下看不分明长相,但就那在头顶灯光下极漂亮的眉眼,也很让人愣神。
这么一对高颜值的人杵在这,不止很多被困的旅客惊艳地看着他们,连那些蹲守机场出口准备来个专题报道的记者,都扛着相机麦克风来到他们跟前。
盛吟本来不想让自己出现在回家的新闻上,但她的反应没来得及跟上。
在听到林为言那一句“检察部门”时,盛吟终于有些想明白为什么她会一直觉得林为言的眼睛那么熟悉。
也许不是她觉得的人有相像。
二十三岁的林为言,有个二十七岁的叔叔,好像也是有可能并且合理的。
盛吟一时定在了原地。
许久未见,她觉得不会再见的那个身影在现实逐渐明晰。
鼎沸的人声还在耳旁,明明那么多人,对方好像只扫了一眼,就径直往这边过来了。
机场出口褪成往日的旧影,只是无声无色。
人潮汹涌中,那个人终于来到。
他比林为言还高了小半个头,就这么疏离地站在她们面前,比这夜色里的雪潮更严冷,将围过来的记者也看得都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林为言以他一贯的清爽嗓音,对着盛吟介绍起了那个人,“姐姐,这是我路上对你提起过的,我叔叔。”
灯光照在那个人的脸上,黑的眉眼,白的雪。
他的目光垂在林为言攥着的两个行李箱上,不发一言,比在她梦里时更淡漠。
盛吟对着他伸出手,她口罩未摘,语气不改,“你好,林先生。”
对方周身带来的寒意应该已经到达绝对零度,一旁的林为言也略有些僵住。
盛吟听到那个人一字一句说着,“我姓沈,沈敛止。”
谁能想到,时隔四年,这是他们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